“隐弟今年几岁了?”
正认真看书的少年看向站在窗外的青年,乖乖答道:“十五!”
“原来已经十五了啊……”青年颇感慨又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再过几年就能行冠礼了,难怪七叔急着要为你娶亲!”
少年一惊,绷着脸低叫:“我不成亲!”
“那可不行,长老们正商量人选呢,等商量好了就要去下聘的!”青年站得腿酸,索性趴在窗台上。
少年更加激动起来,用力将书往桌上一丢,音量提高:“大堂哥也还没成亲,怎么就轮到我了?”
“因为我是主事啊!”青年一脸理所当然的得意表情,“我管着大家吃穿用度的银子,有特权嘛!”
少年瞪他。
“不过呢,当主事就不能随便出去玩了,所以我不是很想当的!”青年的表情瞬间转而哀怨,翻脸如翻书,“正好你也不想娶亲,那么,我们来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
“我给你三年的时间,三年内我会留在金陵为你挡下所有亲事,三年后你必须当上主事让我离开,能做到吗?”
“能!”少年想也不想。
“好,明天我就送你去长安!”
突然睁眼,卢隐的大脑空白了一下,然后才慢慢想起自己正躺在金陵祖家内主事居住的乾罡院中。披衣下床,他看着窗外正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晕倒前的记忆一点一滴回笼。
接到父亲突然过世的消息后,他日夜兼程赶了两日一夜回到家来,又马不停蹄地安排出殡事宜,等到终于将父亲下葬,回到家时他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人事不省了。大概是太累了吧,虽然他一直独自承担着整个卢家的责任,到底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三少爷醒了吗?”伴随着敲门的声响,婢女的声音一同传来。
“进来!”虽然还是觉得疲惫,但他有身为主事与人子所无法推卸的责任。
门打开来,婢女端着几样素菜和一碗白粥,身后还站着二长老。
“二伯!”卢隐站起来微施一礼,见婢女将饭菜布置得差不多了,挥手让她退下。
“我也不打扰你吃饭,就问问卢潜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二长老显得有些局促,干站着不坐。
卢隐只好也陪他站着,答道:“潜弟原本是在我那儿的,后来有些事离开了!我来之前已让人通知各处掌柜悬挂白幡,他看到后应该会回来的!”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此刻究竟在何方?”
卢隐摇了摇头:“但我有位朋友与他同行,十日前来了书信说人在西北!”
“西北?”二长老愣了一愣,似乎这个地点大出他的意料。
“是啊,离金陵有些远!”当然离海就更远了!其实卢隐从一开始就知道二长老担心的是什么,原本不打算理会的,但见他仍不放心,所以编造了个地点进行暗示,因为他很确定,有谭滟在,卢潜是很难脱身偷偷跑去出海的。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不打扰你吃饭了!”二长老哈哈一笑,总算愿意离去。
顺利送走二长老,卢隐坐回桌旁,刚吃了一口菜,却又猛然发现一个问题。从发信到现在已过去七八日,就算他的手下手脚再慢,各地商铺的白幡也该挂出去好几日了,但至今仍无任何一处传来回音,这实在是太久了一些。放下筷子,他想了想,站起来时正好见一个婢女从门口经过,于是吩咐她去叫靖保,自己转到书案前磨了墨写信。
“爷!”靖保也才睡醒不久,才要往灵堂去看看自家主子是不是在那里,正好卢隐就让人来找了他,于是他立刻往乾罡院主卧房里来。
“到鸽房去,让管事将信翻抄了,给各地钱庄总掌柜各发一封,并告诉他们,七日内我要答复!”
靖保才领了信离去,紧接着就有门房的小厮进来。
“什么事?”
“门房那里有人送了封信给三少爷!”
卢隐接过来,挥退了小厮独自拆阅,拆着拆着却发现那封信相当奇怪,信封之内除了一张短笺,竟然还装着另一个未封口的信封。卢隐先将短笺展开看了,笺上不具名,话也相当简洁,只说请他将第二封信在他父亲灵前烧化。他想了想,叠好短笺装回第一个信封内,又去拆第二封信。第二封信是封唁信,信后具名谭音。
卢隐愣了愣,一脸的意外。
“来人!”
立刻有个仆役跑了进来:“爷有何吩咐?”
“将方才送信的小厮唤来!”
那小厮才回到门房,听说三少爷找,还以为那信有问题,战战兢兢又赶紧跑回乾罡院。
“小的见过三少爷!”
“方才送来的信可是你收的?”
“是!”
“好,我问你,送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个子比小的略高一些,肤色偏黑,像是常年在外行走的!”
因为与印象中的模样相差太远,卢隐皱了皱眉,又问:“就一个人吗?”
“就一个人!小的因他面生,还多留意了些,他送完信就独自往南城去了,并未与人同行!”
难道是托了人送来的?卢隐又看看那封信,决定道:“晚上你不必守门了,在城里好好转转,若再看见那送信的青年,立刻来告诉我!”
“小的遵命!”心惊胆战了半日却突然领到这种美差,小厮乐得只差跳起来了,当下喜滋滋离了乾罡院。
而卢隐心中仍有些复杂,想不通自己为何一定要见她。当初约定过永不相见,十年来他也从未想过找她,但如今,只因了这一封信,他突然很想再见见她,看看她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爹!”
卢隐立刻将摊在桌上的信叠起来装进信封。
“大伯爷让您吃过饭去前厅找他!”卢韬很规矩地站在门外禀告,令卢隐近似于心虚的举动显得万分可笑。
“嗯!”卢隐尴尬地轻咳一声,将信放入怀中,再朝儿子招了招手,“进来!”
卢韬走到桌前站定。
“坐吧!吃过饭了吗?”
“和大家一起吃过了!”
卢隐点点头:“待会儿你就在爹的房里好好睡一觉,天亮了我会让靖保来叫你!”
“嗯!”
很快填饱肚子,卢隐吩咐办完了事从鸽房回来的靖保好好照顾卢韬,自己提着灯笼来到前厅旁的小房间内。
“大伯!”
“快坐!”大长老赶紧让人挪过来一把椅子,“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
“那就好!你随身的小厮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你?”大长老颇有怨言,然后很“顺便”地旧话重提,“其实我们做长辈的也不是要逼你,只是希望能有个照顾你的人!再说,韬儿也才十岁,一辈子那么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只有你多养育几个儿女,我们才能放心,你爹在九泉之下也才能瞑目啊!”
卢隐轻叹口气:“侄儿并非有意忤逆各位长老的意思,只是我十年前担忧的事如今依然存在可能,除非大伯找到和十年前一样满足我所有要求的女人,否则,侄儿不愿贸然拿卢家的声望与前途去冒险!”
大长老有些咬牙切齿,心中暗恨这小子就会拿卢家当借口,但这借口偏又合情合理得让人难以反驳。“你四伯已经在找了!”
“侄儿静候佳音!”卢隐起身深施一礼,“恕侄儿少陪,侄儿想去给爹上柱香!”
“去吧去吧!”
卢隐便理所当然地离开了小房间。来至祠堂跪下,他伸手拿起一叠冥纸丢进火盆,待火光大些了,才自怀中掏出唁信。
爹,如果您知道自己的媳妇根本没死,不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骂我一顿?又或者,您会因为知道媳妇为了您的过世冒着被揭穿的危险送来唁信而高兴得还过魂来?
十五岁到长安,十八岁回到金陵,卢隐是在顺利当上主事后的第三个月才知道自己上了当,而那时他的大堂哥已离家两月,谁也找不到他了。从十八岁到十九岁,卢家的宗族长老们不遗余力地逼了他整整一年,最后逼出他四个条件——第一,为免桎梏卢家在生意场上拳脚的正常施展,官家的女儿不要;第二,未免出现外戚在内干权或在外凌弱的情况,也未免让人觉得卢家厚此薄彼,商贾人家,特别是在生意上有来往的人家的女儿不要;第三,未免败坏卢家的清誉,身家不清白的女人自然也不能要;第四,未免日后影响到家中的和睦,不情愿的女人他也不要。丢下四个条件后,他清静了一年,然后四伯就送来了当时还叫澹台静的谭音。澹台静七岁之前生长于官宦人家,自幼教养良好,性情贞静,没有商贾人家女儿的泼辣。七岁之后因在朝为官的祖父获罪,上下满门被斩,澹台静是因当年抄家拿人的御史一时心软才捡回了性命,因此也不存在外戚的隐忧。离开澹台家后她远离京都,在金陵一户旧时与澹台家亲厚的人家里当小姐的伴读侍女,如今是因约满离开,亦不存在身家不清白之事。
“你知道自己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吗?”
“知道!”清秀白净,年甫及笄的小姑娘脸上未见半点惊慌,“我来嫁给三少爷!”
卢隐没有再问他是否愿意,只站起身来,说:“与我一道在府中走走吧!”
这件婚事就在他的默许之下定了下来,族长立刻决定让两人在一个月内迅速成亲。因澹台静是朝廷钦犯,卢隐未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与准未婚妻子商量着改名。
“你的母亲姓什么?”
“谭!”澹台静一向话少,但卢隐有问她必回答,算是对未来夫君的尊重。
卢隐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你可有字?”
“没有!”
“那么……”卢隐隐约想起初见那日自己是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观看落日下如黛的远山美景,于是脑中生出一念,“叫静可好?”
谭音微一皱眉,但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然后两人便成了亲,再然后……
“三少爷,林庆要见您!”一个婢女急匆匆进来禀报。
“林庆?”回忆被打断,卢隐有些微的不悦。
“是看门的小厮,说傍晚领了三少爷的差事,如今来回!”
是他啊!“让他进来!”
“三少爷,小的在城内转了半夜并未找着那人,央相熟的人在衙门问了许久才知道,那人送过信就从南门直接出城去了!”
“能打听出来他去哪里了吗?”
“这个……”
“我知道了!你去账房多支一个月的薪饷,就当是我赏你的!”
“谢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