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的四人中,此刻惟有这第四个人还能站起来,那三人竟是已痛得快失去意识了。这人盯着那男子离开的背影一会儿,转回头来道:“你们先等着,我会叫人来送你们回去。”说完,这人抓起手边方才他们四人追的已昏迷了过去的人,直接掠上街旁的屋顶,闪挪着往天香楼而去。
是夜,便是八月十五,原家历来的家族祭典已提前过。多事之秋,家主不吩咐,二爷昏迷不醒,长老堂仍自鸡飞狗跳,要合家团聚的晚膳也免去了。
天上月,云掩朦胧,却似带着缕缕寒气,月似团圆,却月冷如刀。
团圆之夜的天香楼中,最深的一处楼阁之上,顶层,灯火不时地随风摇曳一下,仍旧照得满室通明。既已照得这么亮,但这位天香楼的人却仍旧隐在珠帘之后,纱帘掩至手臂,看不见面目,透过珠帘,能见得贵气的黑衣,一双白皙的手,一把血褐的琴。
坐在珠帘之外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坐着,面前的美酒佳肴一点未动。他右后侧立着一个人,全身尽黑,连皮肤都黑炭一般的黑,立在中年男子身后如同幽灵一般。
月上树梢,中年男子道:“如此中秋佳节,公子为何没有弹琴?”
帘后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最近没有杀人,无人作弦。”
中年男子道:“哦?这么说起来,在下来得真是时候,现下便有一桩生意,不知公子有意否?”
“说来听听。”
中年男子开门见山地道:“原家大小姐,原鸯。”
“哦?是此人么?”
“正是此人,不知杀得杀不得?”中年男子道。
“在天香楼,可没有人会问杀得杀不得,只问这价钱,出不出得起。”
八月十五,良辰美景,天香楼最是奢华的一处大堂中央,一座巨大的舞台。
眉间朱砂,便似美人痣。轻纱遮面,直教更妩媚,衬上盈盈一握小蛮腰,杨柳拂风,舞出眼花缭乱的鼓点,舞步精湛,每一步踏出去,落下的地方,脚掌离地面的高度,一个侧身的弧度,每一丝一毫,皆精心到位,舞到最是精致,看去却又似随性而舞。
舞步踏在舞台边缘,正舞得投入,一只手伸来,不知是她故意放纵还是猝不及防,面纱已被扯下一半,众人皆惊,哪里有人敢在天香楼初初姑娘的场子上乱来的,一道道震惊后的目光,转向那张闪过一丝惊慌便镇定下来的脸,却是方才那只好奇的手,早已在出手拉面纱后的一瞬间,便是被一颗不知何处射来的花生重击在手腕处,此刻正抱着手腕低低哀嚎。一粒花生,就将此人的腕骨给碎裂。只有就近几人在诧异间同那张神秘面纱下的脸庞匆匆一个照面,那面纱便已重新遮住了脸。暗自摇头叹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就这样错失了,都怪自己大惊小怪去了。
场下一阵鸦雀无声,乐声仍旧奏着,还是那个欢动的鼓点,初初踩着鼓点,继续起舞,更盛先前的身姿柔韧,衣带裙摆一起飞扬,旋转着,舞得一尽绚烂。
乐声终止,足下一踏,侧身,回眸一笑百媚生,眉眼动人。向着众人微微福身,她便自从帘幕后退下。众人只记得她美丽的舞姿,关于面纱的小插曲,由于众人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便一笑忘之。
一个时辰后,那中年男子便同着他身后的“幽灵”一个在前一个跟在身后,如此走出了天香楼,穿过莺歌燕舞,带着一身的脂粉香气走了出去。不用等今晚过去,另外两家便会知道,他今晚去过了天香楼,而莫家家主去天香楼,自然不会有人认为,他是去花天酒地的,而是意味着,说不定另两家之中的某一位重要人物的性命,已经被天香楼预定了。
帘后的男子勾了一下琴弦,传出一节颤音,琴弦很快便没了声响,看来他还是没兴起弹琴的兴致,或许真的就像他说的,因为无人作弦。
他手上的皮肤,光滑得如同最好的锦缎。要这双手杀一个人有多贵,要这双手弹奏一曲便有多贵。
“杀一个人容易,若要同时再对付别人,就难了。”口中低语着“难”,他的脸上却是有些兴奋的笑意,唇上红如血,邪魅更甚,“原鸯。”两个字从嘴中轻轻吐出,他笑出了声来。
此时,一个身上着着浅紫色纱袍的年轻女子进了门来,不敲门也不知会一声,如同出入自己的房间一般走到珠帘外。女子除了眉间一粒鲜红的朱砂,没施什么脂粉,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浅笑,看去太柔情,透出来的脆弱风情,只怕再铁石心肠的男子都要融化作绕指柔。
“这次要杀谁?”温柔的声音,如同最可心的情人在耳边低语。
“原家大小姐原鸯。”
“不如让我先去试试?”
帘后的男子挑了挑眉,“你是不是嫌太闷了?”
浅紫纱袍的女子抿嘴笑了笑,风情流露,眨了一下一双似会说话的眼睛道:“人家这不是怕有人会碍了你的手脚么?”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男子淡淡道。
她眼中含着嗔怪,看过去的目光夹杂着一分幽怨,脸上微红,“不答应就算了,反正底下多的是生意。”
男子终于挑开帘子步了出来,“你就不能消停会儿么,属下的生意也抢?”
女子行上前去,贴在他身侧,一只柔若无骨的纤手轻抚在他的肩上,酥胸在他的肩膀上若即若离,“那我不抢属下的,抢主人你的可好?”从这样诱人的一双唇中轻吐出“主人”二字,她的另一手还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画着圈,哪怕不感同身受,这样的画面只是看着,这样的声音只是听着,也能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但正消受着这份美人恩的男子,却是不为所动,“你若真这么无聊,去查一下今天出现在轩辕长街那间茶肆的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历。”
女子又是含着怨气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往门口的方向而去,快走到门口时,还冲着他回眸一笑,果真是百媚生。然而她此刻想着的,却是方才发出那一粒花生的白衣男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你会不会,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呢?”柔情似水地低语着,她脸上的笑容妩媚入骨。
云雾浮动,遮住了明亮的月光,整座元宵城便一下子黯淡了下去,夜色变得浓重。
黑暗中,夜迦睁开了双眼,一道细小闪电般的利芒在她的眼中划过。这是她成为原鸯之后,第一次成功吸取了雷电元素炼化为雷电之极力。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抄着手臂望着天上的月亮,被遮掩得黯淡的月,明明有着皎洁的光辉,只是几朵乌云的遮蔽,就照不亮大地。
夜迦在黑暗中的眼神,透出一股莫测,嘴角亦带出了笑意。
她不是明月,她是乌云。
“爹,为什么要派这么多人跟着我?”夜迦淡淡道,虽然没有多少反对的意思,但对于几乎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十八名影卫跟着,她的感应又十分敏锐,这感觉无疑是怪怪的。
“昨夜莫千山去过了天香楼。”原世杰道。
“我应该不是他的第一目标才对吧,恕鸳儿直言,原家首当其冲的,应是爹才是,杀了我能济什么事?”夜迦道。
“你爹是极皇,也有你段伯伯等人保护,就算是黑煞来了,都难以得手,但鸳儿你怎么一样。”原世杰道。
夜迦嘴角勾了勾道:“是了,我知了,若我无人随时随地保护着,要杀我还真是不费吹灰之力,更何况,莫千山亲自出面,请的,必定是天香楼最贵的黑煞了,不过么,据闻雪仙与黑煞不是死对头么,不管莫千山要杀的是谁,对我们原家总归没有什么好处,爹若不惜钱财,能请动雪仙,岂不甚好?”
原世杰道:“却不知雪仙现在何处,请不请得动。”
夜迦道:“我觉得,雪仙近日必定会来元宵城,而且,必定能请得动,只需比莫千山,多出价一两白银即可。”
原世杰道:“何以见得雪仙会来元宵城?”
夜迦笑道:“元宵城中,有趣的事越来越多,他免不了要来凑凑热闹的,更何况,黑煞也在这儿呢,两人有很久没有传出相斗的风声来了吧。雪仙肯定会来,至少,在我被黑煞杀掉之前。”
原世杰看着夜迦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这丫头,怎地说起自己的生死来如此随意。”
夜迦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而且,我有预感,那个毒杀了府中两名侍女后就消失了的人,说不定此次也会再次出现,这个人,黑煞是认识的,是一名很厉害的杀手。”
原世杰至今仍未告诉她,这个人,就是千云国排名第三的顶尖杀手白羽,之所以排名第三,还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传闻他当时的原话是:“你们两个要争第一就去争好了,你们俩都比我厉害,我排第三,心悦诚服。”当时,黑煞冰冷充满煞气的目光看向他,连雪仙空灵的眼神也带着一分危险的笑意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