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何依断断续续时醒时睡,不知哪一日已从营帐内转到了一处住所,她睁眼见景设不同,东方绝只说利于谈公事,她便没有多问,只要不是因为她就好。
不知日暮几合,何依总觉东方绝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却说不出所以然来,而她每每醒来他就先往她嘴里塞药丸,她说困了要睡,他又往她嘴里塞药丸,为了让他安心,她只好吃下。梦中却总听他在身旁,低低道歉。
这一日,何依半夜醒转,发觉正被东方绝搂在怀中,他眉头紧锁,不知近来发生何事,梦里也这样戒备。她稍稍一动,他便醒了来,接着又是一颗药丸入嘴。
两人说不上几句话,何依又开始发昏,便直言困倦,背过身子正要睡去,嘴边又送来一颗药丸,何依实在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无奈道:“我知道这是好药,只是,是药三分毒。”
话未说完,就感觉那只捏着药丸的手已经禁不住颤抖,东方绝忽而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头埋入她的后颈,语音在这夜色里听来竟有几分哽咽。
“我知道,可,你睡得太久了,我不知你这一回睡下,什么时候才能醒。当初是我一意孤行非要将你带在身边,你的身体才迟迟不见恢复,妙迪也说这药吃多了无效,可我没有法子,我怕你这一睡下就再也不醒……”
说到后来渐渐无声,何依只觉身后那个向来高傲不屈的身体正瑟瑟发抖,她眼一热就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药丸。
“你,”东方绝抬起头来,她已将药丸塞进嘴里。
何依转过身去面对他,只觉他那双夜色里依然熠熠生辉的眼,此时似是浸入了水,竟有波光,她笑笑,“我不睡了,你陪我说说话。”
“好。”东方绝应道,把她拥在怀里,又压实了周身的被子,才问,“你想说什么?”
何依看着他无意识的动作,感觉从外到内都是暖的,想了想,问他:“我那日昏迷以后是什么情形?”
“当时我带着你撤离那船,然后命埋伏在四周的士全面箭攻,但是很奇怪,他们一入水便消失不见了,我因时间紧急也未及仔细察看。”
“嗯,当初我和小鱼落水,我一入水就昏迷被他们劫了去,能在水下动手脚真不一般。”
东方绝点点头,“确实罕见,也便逃脱追踪。”
这些人,还真是隐秘,何依思索着,又想起另外一事,问:“你可知绫罗阁?”
东方绝一愣,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却是不好回答,“你问这个干嘛?”
“听两个铁面人提过。”何依猜到那是什么地方,本不觉什么,听他一问才反应过来这是古代,她在床上跟一个男人提了那么一个地方,不自觉小小脸热了一下。
“那是金宋国的名楼。”东方绝明白过来,解释给她听。
何依懂了,嗯,应该是有名的青楼吧,别不好意思说嘛,她还是珲春苑出来的呢。
“那人拿给我衣裳也是金宋国女子爱穿的碧纱。”何依补充,却觉疑惑。
“是,但金宋国多高原山脉,若论习水性,玄明国多丘陵,瑞汉国大部为平原,两国都更有优势。我想,此人是故意遗漏,想移祸金宋。”
何依点点头,觉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那个银面人阴险又狡猾,生怕暴露了身份,怎么可能留下有用的信息。
“那,船呢?”
“全毁了,他们一离开,那船就突然炸开,后来又燃起大火,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爆炸了?何依惊讶,这个时代的火药终于问世了,“那是火药,威力无穷破坏性极大,若用在战场上定是无往不利。”
东方绝看着何依激动得扯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眼睛里是这些日子从来没有过的光亮,不禁惊奇,虽然他也看出不同寻常,却没有想到用于打仗,更不像她这般激动向往。
何依见他发愣,也意识到自己兴奋过度,松开他的衣襟,抚了抚,欢喜道:“既然已经有成功的例子了,日后我也把它捣鼓出来,供你拿去打敌人,可拉风啦。”
东方绝好笑她说得像是早有见识,虽喜她有心,却只当是玩笑话,不曾想,她真的有一天实现了这句话,更为他鏖战天下带来了许多绝妙武器。
何依又问他后事怎么处理,现在战事如何云云。
东方绝告诉她,他把那封信送到京城呈交天子,说是从探子身上搜得。那时两军正在停战议和,当时议和来使在皇宫见到那封信,亦是气愤异常,当即表明不知此事,定是有人作假,希望两国交战,好从中得利,并誓要和天清建立友好邦交,还说只要东方绝在朝为官一日,玄明国就绝不挑起纷争,天子见他态度诚恳而决绝,隔天便签订了议和书。
而这些日子,东方绝也已收到班师回朝的命令,正在逐步撤军,这一场战事因了那封本可陷害东方绝死无葬身之地的信而平息,想来还得感谢那银面人。
何依又问离军这段时间可出了什么事,东方绝只答没有大事,敷衍过去,却一分也没提回来境遇艰难,费了多少功夫平定。
这本是何依最在意的问题,无奈问这话时已近天明,她困得不行,早已精神不济,听不出他那话的虚实,只点点头,安心睡熟了。
东方绝就这样看着何依安详的睡颜,很久很久,直到天光大亮。仿佛一夜之间,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疲惫、内疚、煎熬……种种负面情绪都一一抛尽,只觉神清气爽,许久未有过的轻松。
他轻手轻脚起身,悄悄往外走,走出屋门,又忍不住回望,满足一笑,那一笑,端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让候在门口的四大护卫俱是惊愕。
与此同时,何依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任由身体耗下去,心中有希望,又强迫自己吃饭用药,不出几日,病情急速好转。
这下四大护卫凌乱了,纷纷凑在一起研究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妙迪说,当时他混乱地以为重病的那个人是将军,那个容光焕发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回光返照,吓得他都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
常鑫说,那日早晨将军的那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湖,秋雨浸润**沟……(此处省略一千字)
葛瑞说,恋爱真是一门伟大的学问,前一夜还跟经历了几十年风雨沧桑似的,第二天一早活脱脱就是返老还童,简直亮瞎了他的眼。
魏塔说,将军那个笑,他只在每次徐离三公子从珲春苑出来时看到过……
妙迪、常鑫、葛瑞纷纷看向魏塔,他一愣,难道他说错了?不应该拿将军和风流成行的三公子比?
不不不,三人纷纷表示,他说得很对,太对了,简直一语中的!
最后大家深以为然,得出这个结论,他们都圆满了。
何依这日醒来觉得口渴,拿起身旁的杯子,空了,水壶也是空的,本想算了,结果躺下一阵发觉口渴得厉害,东方绝又不在屋内,于是便起身下床,拿着杯子随意趿拉着鞋往外间去。
刚刚喝了一口水,就见东方绝和一个一身玄甲的中年男子从另一间屋子走出来,她正意外,就见东方绝眉头紧皱,朝她恼道:“你怎么出来啦?”
何依听他口气不善,心里不由哆嗦,“我,我渴了……”
“给我进去!”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下了命令,她匆匆“哦”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跑,他紧盯着她趿拉着鞋的脚,火气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