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冲天,上千名弓箭手将乔府团团围困,朱红的大门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院中尸横遍野,断肢残骸,早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门前依次陈列的百十口大箱里,是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火光中的那个乔字,闪烁着诡异光芒。
轰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不过片刻就到了近前。
马上的男子高束的七星冠上,东珠璀璨,一身明黄猎猎作响,他冷峻的眉目印着跳跃的火光,如来自鬼蜮冥府里的勾魂鬼魅,嗜血冷寒。
他眼神冰冷的看了一眼身后,那被人捏住下颌,被迫直视前方的黄衣少女,唇角冷笑,一扯马缰,调转马首——
马蹄的踢踏声伴随着火焰跳跃,在这暗夜中更显诡谲,他轻轻一挥手——万箭齐发。
他身后这座天下第一首富的府邸已是炼狱火海。
“不……”黄衣少女那双眸子里只有那片漫天映红,神情凄迷痛苦,披头散发,血迹蔓延。
萧炔跃下马来,钳住了她的下巴,“想说了么?”他轻轻的问,眸光低垂对上她的眼睛。
血迹从她白皙的俏脸上滑到了男人的大手,他看着她,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下。她似乎有些意识混沌,两汪深潭失了焦点,剪剪深眸中是跳跃的明灭光火,如同这五年来一样,依旧没有他的影子。
“来,告诉我。”他俯首,贴着她的脸,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告诉我,我就放了你母亲……”
母亲……
如死水般的木然终于出现了些许裂痕,她无措的抖着唇瓣,“观……观星台……”
萧翻云的唇角动了动,那似乎是个笑容,却弯起了嗜血的弧度,比不笑更让人胆寒,“真乖。”他说。
少女纤弱的身子还在不住的颤抖,线条优美的下巴蹭上他的掌心,像是烈焰骄阳下的火玫瑰,蛊惑媚人,他怔了怔,就着俯首的姿势,碰了碰她的唇瓣。
她没有躲,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除了木然和痛苦,连不可置信都显得多余了。
柔软的触感,香甜的味道。
萧翻云抬头,拇指抹了抹唇瓣,然后翻身上马,将她丢上了马背,一夹马腹,身后铁甲禁军紧随而去,不过是个女人,还是个不听话的女人。
女人,他想要多少有多少。
她颠簸在马上,眼角滑过渐远的景象,黄的是火,红的是血,白的是月光。
今儿个是十五,月圆夜,团圆夜。
也是乔家,抄家灭门之夜。
她是乔七夕,乾朝第一富商娇女,士农工商,商家女子原该是这个社会最下等的人种,就算她乔家财力惊天,却也要看那些所谓达官显贵的脸色过生活,爹爹生财有道,却不屑钱权交易,最终被害冤死,乔家的万贯家财,引来的不过是蚀骨饿狼!
她满目空茫,望着越来越近的观星台。
观星台,呵呵。
“你我观星台为盟,他日我登基为帝,为你父亲洗刷冤屈,昭告天下,还他清白——君无戏言。”那时他字字铿锵,许下承诺,她信了。
可是,也直到今天,她才知道,所谓的君无戏言,不过了为了保全有心人的私利,所设计出的最华丽的谎言,他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也在这一天,颁下圣旨——
商家贱女,谋乱祸国,诛灭十族,毒酒赐死。
乔家成了乾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抄没家产,且诛灭十族的平民家族,前无古人,只怕也后无来者!
……
如雷的马蹄声渐渐停了下来,萧翻云将她提起来丢到台下,乔七夕茫然的趴了一阵,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了上去。
寒风吹拂着她的衣衫,凌冽中似乎透着凄厉,她站在台上,慢慢的转身,睥睨台下万千禁军,以及那一抹明黄身影。
“乔七夕。”萧炔看着台上的绿衣女子,冷冷开口,“不要跟朕玩花样,后果,你承担不起。”
“呵,”乔七夕笑了一声,没有了颤抖,眸中血泪满溢,却没有流出一滴,“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狡兔死走狗烹,和你结盟等于是与虎谋皮,这一切,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你可以狠毒至斯……”她幽幽的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不过是个商家贱女,朕留了你的命,已经是法外施恩,想想你的母亲,乔七夕。”
“商家贱女。”她喃喃,一字一句,每说出一个字,就像千根芒刺擢刺着她那颗脆弱的心脏。“原来,不单只有功高会震主,富可敌国,同样必死无疑。”
“乔七夕……这一切不过是你乔家咎由自取!”冰凉透骨没有一丝感情,到底是谁的声音?
她冷笑,望着苍穹,夜是那么安静,禁军兵噐刺眼的寒光,随着火把的摇曳,一次又一次的照耀着,光芒在她的双眸中,一次又一次的闪烁,像是那些死去的江南百姓,一句又一句,无声却凄厉至极的谴责。
乔七夕,都是你的错。
我好饿,为什么买不到粮食……
她紧咬着唇瓣,直到嘴中尝到了,血腥的气味,纤纤十指捏握成拳头,不受控制的颤抖,痛的喘不过气来。
你的错,忘了吗?
忘了那血流成河、遍地尸首,忘了满脸、满手、满身,全都沐浴着鲜血的,父母、亲朋,血液的温度与腥甜,她的母亲?
忘、了、吗?
那些质疑的声音,彷佛是惨死在兵噐下的乔家亡魂,一再的呐喊,风抚过她的面颊,却如冰刀霜剑,刺进了她的心里。
……
对不起。
她凝视着璀璨星空,无声的开口,那无数条人命,不是她这一句对不起,就祭奠的起的,她怎么忘的了?
静,很静,没有人没有声,周围的一切仿佛只剩她和他,火把跳跃掩不住她腐骨噬心的愤怒和仇恨。
“是,是我咎由自取……呵呵,如果你不是看中乔家惊天的财势,也不会先来陷害我父亲,再假惺惺的来帮助我为父亲洗刷冤屈,实际谋夺乔家家财,我辨识不清你的野心,如今走到这一步,正是自作孽,不可活。”她森寒的目光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陈述,周围围满了禁军,却都被她这样的口气震住。
“乔七夕,只要你交出乔家信物,朕可以昭告天下,为你父亲平反,他日后宫之中,也必有你一席之地。”他冷冷的看着她,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了。
“一席之地?”她望着那深不见底的层层云雾,忽然笑了,如同雾华凝露时的优昙花,盛开出最后一刻的凄美,“在你当着我的面,杀了我亲朋父母的今天,在你抄没我乔家所有财产的今天,在你逼死兄长囚禁太子迎娶皇后的今天,你要给我一席之地?!”
萧炔面色豁然一变,“乔七夕,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兀自不知道他的怒火,“呵呵,你步步为营,设计周全,让我求助无门,走入你的圈套,我不听舅舅劝解,一心为父报仇,却步步深陷,用乔家遍布天下的商寨为你眼线,助你铲除异己——”
她的话字字戳中他胸臆最深处,他怒意翻涌,“住嘴!”
她笑了,如花容颜带上恨意蚀骨的笑容,违和却更魅惑恐怖,“怎么?你也会怕吗?!在你逼宫夺位的时候你可曾怕过?在你诛杀手足兄弟的时候你可曾怕过?在你灭掉自己专权母舅一家的时候你可曾怕过!”
她的言辞步步紧逼,那是绝望的利剑,那是通天的恨焰,那样的目光让萧翻云胆战心惊。
“乔七夕,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
“呵呵,你杀了那么多的人,还会差我这一个吗?!我告诉你,萧炔,你不过是个依靠女人一步步走上巅峰的懦夫!看看你身边还有什么?!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你为了一己私欲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马上的萧炔面色骤变,一把抢下禁军手中的弓箭,拉弓搭箭,“你找死!”
死?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万千禁军中的那一抹黄衫,在这一刻更显诡谲,万箭穿心又如何?!
她一字一句,从齿缝中迸出:“你残暴狠绝罔顾人伦,你不是皇帝,你是侩子手!你这个——呃!”
破风之声带着极速而至的箭羽,射进了她的胸前!
“没有乔家的信物,朕依旧可以君临天下,乔七夕,朕本想留你一命,但是你太不知道好歹!”他唇角带笑,一字字道。
她低头,看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她在笑,却比恶鬼罗刹更恐怖慑人,“乔家的信物,你永远也得不到……若是重活一会,我……我定要你剜心蚀骨,来还我乔家千条人命……”
她往后倒去,静静的闭了眼,一滴血泪溢出眼眶,划过云雾,陨落在观星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