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起个大早。
温岚呆望着青色的帐顶发了好一会儿愣,直到银灀敲门端水进来,她才慢慢起身。
“主子起了吗?”荇佳笑着走进来,“今儿个老夫人七十大寿,可要早早打扮好艳压群芳才好。”
温岚不回答,接了冷帕子往脸上敷,“玫绡呢?”
银灀头也不抬地收拾床褥,“玫绡去把格格抄的金刚经收盒了,总不能手捧着去呗!”
荇佳古怪地瞟温岚一眼,随即上前去梳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格格,这两本经书……会不会太寒酸了些。”
“这是什么话。”温岚从西洋镜里打量着自己,“心诚就好。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好东西没有过?如今她礼佛,经书才是最合适的。”
“是。”荇佳毕恭毕敬地应一声,随即高兴地问她,“格格今儿个穿那件海棠花的桃色上襟吧,配那条水红色长裙多好看。”
温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去取我那条湖色的挑线裙子来,配青花小衫。”
荇佳吓了一跳,“这会不会太素了,今儿个可是寿宴啊。”
她自己今儿个穿了一条粉杏的衣裳,看成色像是全新的。头上挽着双螺髻插着几朵淡色的珠花。清秀的脸上略施脂粉,看上去更有风韵一些。
温岚眼睛尖,一眼就瞅到她耳珠上头色泽饱满的珍珠耳环,不禁有些好奇,“你这珍珠倒是好看,我不记得我赏过你这个,外头买的?”
荇佳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答着,像是怕温岚问,赶紧补上一句,“从前买的,只是日子久了,不记得地方了。”
温岚点点头,荇佳打扮得好看也是人之常情,今天这样好的日子,也好沾沾喜气。
她也没多想,随即将这件事抛到脑后。一旁的荇佳见她揭过不提,不禁松了口气。“格格,梳一个圆髻,戴那个八宝掐丝的玲珑簪吧。”荇佳有心讨巧,嘴上鼓动着温岚,“别致又好看。”
温岚又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丫头实在浮躁了点。做事不往深处想,一心就想着好看。
荇佳被温岚看得有些慌乱,“格格瞅我做什么……”
“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不是我去出风头的场合,喧宾夺主只会惹人厌。荇佳,你如今怎得越发不稳重,连个小丫头都比不上了吗?”温岚口吻逐渐严肃起来,“你可得有个分寸!”
“是……”荇佳一张素白的小脸通红。乍地被温岚说了重话,心里有些不服,“可是我看其他太太们都是……”
“是什么?”温岚声音冷了下来,“穿金戴银还是描红抹绿?”
真以为那些人就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吗?
这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精,不是全仰仗贺瑾才有好日子过的。
想到这里,她重重叹口气,“你下去吧,把玫绡给我找来,你去准备那几本经书。”
荇佳听到玫绡名字后眼底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很好地遮掩起来不见任何情绪,“是。”
迎面匆匆而来的玫绡和她撞了个正着,荇佳“哎唷”一声,捂着额头狠狠瞪了面前的人一眼。玫绡根本不瞅她,只焦急的把一个黄花梨的寿星捧桃木匣放在温岚面前:“主子你快看。”
温岚狐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本经书安安稳稳地躺在匣子里。玫绡再顺手一翻,里头上好的澄心纸不知被谁撕得破破烂烂,工秀齐整的簪花小楷上也覆上了污墨。
这……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还好玫绡检查了一下。不然污辱佛经,还当做寿礼送出去……
这些女人的手伸的太长了,她从来没有主动招惹过她们,但她们每一次下手都不轻。
她可从来不是任别人搓磨整治打压欺负的。
温岚紧紧蹙起淡淡的远山眉,“啪”的一声关上了匣子,“银灀,给我挽个纂儿,戴那套羊脂玉簪花的首饰。”
“玫绡,把我那件莲色云纹妆花立领衣裳找出来,要沙绿的裙子。”
两人得了吩咐,有条不紊地做着事,只温岚一个人在妆台前静坐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一直怀疑有内鬼。上次打发出去的婆子丫鬟中有不少眼线。如今看来,还有漏网之鱼。虽是大白天,贺府也算是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一路走来,丫鬟小厮们都是按部就班地做事,没有大声喧哗,只有脸上的盈盈笑意。
温岚深居简出,很多人都叫不出名字,看着众人一个个朝自己行礼喊“六太太”时,竟觉得恍如隔世。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温岚了。
“主子快些吧。”玫绡低声催促着,“太太们都在花厅给老太太贺寿呢,去晚了不好。”
温岚点点头,快步朝前头走去。
“这位姑娘,你们府上的花厅在哪儿?”
一个略显戏谑的声音在她侧方响起,见她看去,一个身着戎装的青年男子对她露出一个风骚的笑容,“贪恋风景,迷了路。”
那对凌厉的凤眼做出慵懒的模样一点都不突兀,刀削一般的五官看上去却格外柔和,嘴角那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也恰到好处。
可惜温岚对这种人不太有好感,就如同当初的贺瑾一般。
她冷冷地福了福身,“我是贺府的六太太,担不起阁下的一声姑娘,要去花厅你可以跟我来,但是后院女眷众多,希望阁下不要贪恋风景走错了路。要是进了哪个老妈子的房间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人家哭着喊着要你负责,我们可是不负责的。”
男子爽朗的笑声震动着温岚的耳膜,“贵府的女子都像你这么有趣吗?”
温岚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转身就走,“花厅在你七点钟方向,直走再左拐就是了,希望你别再走!错!路!”
说完,她绕开面前碍事的人,加快脚步离开。男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收敛了笑容,凤眼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叶家小七,我终于找到你了。”还没到花厅,就隐约可闻里头的欢声笑语。她一撩帘子进门,就听到秦书妍说着俏皮话,“……这福禄寿都齐了,可不是凑给您的大寿礼嘛!”
“是是是。”苏雅连声附和,“老太太快看我给您绣的白子嬉婴图。绣了三个月,快没给眼睛熬瞎。”
怪不得最近闭门不出没见到她。
秦书妍不满地瞥她一眼,“二姐是绣娘,绣点屏风有什么难的,可不算有诚意。”
老太太难得没有绷着脸,也是笑呵呵地去看那屏风,一旁贴身伺候的妈妈惊呼一声,“呀,双面绣!”
温岚见没人注意,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也认真地瞅着那小屏风。待苏雅身边的丫鬟把屏风转过来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说不出一句话来。
百子嬉婴图的背面是一副百寿图,中间一个暗红的大大的隶书寿字,其他的字或草或纂,有楷有行,却一样大小,各个形态不同,围绕着中间的大寿字形成一个饱满柔润的圆。
苏雅很满意众人的反应,规规矩矩地向老太太行了个礼,“……我字不好看,就请了爱好书法的夫人帮我题字,百子嬉婴不难绣,就是有点耗时间,这百寿图还是托了夫人的福才绣出来的呢。”
被点到名的白玉微笑着放下手里的茶盅,“娘,这些小辈的孝心是她们的,我帮一把就罢了,我的孝心你可不能忘了啊!”
老太太今日也高兴,冲着白玉的丫鬟说:“去,跟着你袁妈妈,去把我妆盒子里那套,红宝石的赤金头面拿给你家夫人。”末了还补充一句,“给二太太把石榴花开的鎏金头面拿来。”
石榴花开象征多子多孙,是福气的象征。老太太从来没给过任何人这么大的面子。苏雅无视掉秦书妍羡艳的目光,笑得一脸璨然。
一直沉默的傅锦年看着同样安静的温岚,突然开口:“六妹妹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做寿礼,竟一言不发等着一鸣惊人呢。”
说完,掩嘴微微地笑着,眉眼中全是风情。
这是指责她无礼呢。这样的场合,见了老太太夫人不请安不问好,自个儿悄悄坐着,小家子气。
温岚拂了拂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大大方方地上前见礼,“温岚请老太太安,请夫人安。祝老太太福寿永驻,岁岁长安。”
贺老太太和白玉皆是点点头,“你来了。”
“是。”温岚恭敬地应声,“路上耽搁了些,来迟了。”
“坐你的,等我看完东西再陪我说说话。”老太太示意她坐回去,自个儿戴上西洋眼镜仔细看那屏风。
温岚这才开口回傅锦年,“傅姐姐这话错了,方才苏二姐姐正在献礼,总不能让我打断苏姐姐说话吧,那就是无礼呢。”
她的表情微微无辜,让人不由得觉得本来就是那样。苏雅闻言,不满地瞥了傅锦年一眼,“六妹妹说的是。”
傅锦年气结,一时没想到她会反驳。只能装作不在意地喝茶,“是我疏忽了。”
“那姐姐以后可得注意才是,在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出去在外头,可不能让别人白白看了笑话。”
白玉说话依旧那么刻薄,“白白看了笑话?”
温岚故作思考,“总得收钱才能看。”
对于这样的挑衅反击,所有人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只有傅锦年一个人不尴不尬的。
贺瑾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说不上是其乐融融,也算是气氛和谐。
今天,没谁会主动找不痛快。
他满意地扫视一周,最终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那个粉绿色的人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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