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看不到星星,寝殿中到处放着夜明珠做的宫灯,把夜里照得透亮,虽显得极奢华,却不若淡淡的月光让人安心。
来到天宫已是一个月了,幽舞每每闭上眼,便能看见师父站在灼灼桃花间雪白的身影,梦中总是出现自己与师父在桃花岛上一同经历的点点滴滴,温馨又万分美好,师父垂着一头青丝,衣衫凌乱的喝着自己给他送去的瘦肉粥时脸上露出的笑意,师父在面对凡人的琐事时,显得的那般笨拙可爱,师父给她示范剑法时飘逸又美得惊心动魄的身影,师父抚着她的发叫她去做饭时的温柔……却在每次醒来时面对着现实的处境心痛得不能自抑,云哥哥频频被天君召见,幽舞也极少走出曦云宫,她害怕天上的神仙们看见她是凡人,最让她受不了的便是那些仙女们轻蔑的目光。
但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以前在雪霏村上的时候,一旦村里某某人做了件稍有点能够拿出来说道的事,便会被村民们传得沸沸扬扬,人人尽知,未想到天界亦是如此,最近天界盛传将被封为太子的四皇子云锦,一月前带了个凡人女子回曦云宫,呵护有佳,金屋藏娇,更有人猜测云锦准备一即位便将其册封为天后,并将这个猜测广而告之,惹得天上思慕云锦的万千仙女们对幽舞恨之入骨,纷纷扬言不能理解四皇子怎会喜欢上凡人女子以及不同意四皇子纳凡人女子为妃,就算是侧妃也不可以……
云锦纵是皇子,此时也是众口难平,因闲聊并不是什么违犯天条的事,只能尽量不让那些辱骂幽舞的话传进幽舞耳中。
幽舞被云锦保护得太好,以致于一个月来也不怎么知道整个九重天上的仙人们都在议论她,呆在曦云宫又实在闷得慌,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终于决定出去走走……
云哥哥被召去陪天君下棋了,幽舞从寝殿的后墙飞了出去,落地时脚下正是几倾并在一起的瑶池,浅粉的莲花与嫩绿的荷叶缀满幽兰的池子,每座池边都放着半人高的月白色烟炉,散出袅袅水雾,池中央立着一座白玉般质地的亭子,美中不足的是,亭中围坐着几个华服妖艳的仙女……
幽舞顿住了脚,原来这天宫如此狭小……亭中所坐的五位仙女她便认得三位,紫薇仙子、夏荷仙子、还有曦云宫内的一个婢女……幽舞本无意听她们说的什么,却无奈自元婴成型以后,视力和听力便愈发的好了……亭内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到了她耳边。
“唉,我思慕四皇子已近百年,好容易进了曦云宫做了个婢女,望着能与君上日久生情,却不料君上第二年便失踪了!现下终于把他盼回来了,未想到他竟带了个凡人女子回宫,还亲自做东西与她吃!对她万般宠溺!我怕是再没机会了……”那婢女说着说着便付在白玉桌上啜泣起来。
夏荷仙子颦了眉,轻拍着婢女的后背,菀尔道:“那女子你见过么?一个凡人女子怎会比得上我们的若岚这般清秀可人……”
那个叫做若岚的婢女继续啜泣着道:“小荷姐,你不知……君上带回那姑娘委实长得容色倾城,平日里只用支花簪将头发绾起,衣服也穿得极素,但曦云宫里的下人们没有一人不赞叹她好看的……”
独坐一旁一直苦着脸不说话的紫薇仙子听罢,猛然抬眼,瞪着若岚道:“你说那个女子……带的可是一支幽蓝的花簪?她的名字……可叫幽舞?”
“紫薇姐姐说得不错,那姑娘确是叫幽舞……怎么?紫薇姐姐认识她?”本就泪眼朦胧的若岚被紫薇瞪大的双眼吓了一跳,想着许是紫薇仙子与幽舞有过恩怨罢……
“怎会不认识!她便是那个整整缠了南宫上仙一年的臭丫头!她区区一个凡人,竟妄想着勾引南宫上仙!如今竟又攀上了君上!着实可恶!”
夏荷怔了怔,“近来总是见南宫上仙独自一人卧在林子里那石亭中醉酒,唤也唤不醒,要不就是对着一堆颜色奇怪的馒头发怔,幸得我每日守在他身边,醉酒时便给他熬醒酒汤,他一看馒头我便为他烧菜煮饭……”
紫薇仙子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我说怎么最近姐妹们聚会,你总是缺席的,原来是想对南宫上仙……先下手为强啊!你以为就你当过凡人会煮饭烧菜?”
颜色奇怪的馒头……?师父他……怎会……幽舞顷刻间眼眶全湿,师父说的会想念她,会吃不好睡不香,全是真的么……愧疚与剧烈的心痛交织在一起,让幽舞再也忍不住,泪水绝堤……
她怕亭中的仙女发现自己,抬手捂住唇,后退了几步,转身垫着脚尖跑了几步便飞入曦云宫内。
幽舞站在落着雪的庭中肆无忌惮的流泪,似是想要将一月来心里积下的思念与痛苦全部发泄殆尽,法术做成的积雪一点也不凉,反而有淡淡的温度,雪片飘落到她发间便立即消失……
她很想立刻出现在师父眼前,可是她不敢,不敢就这样逃走,她只离了师父一月便如一年未见般强烈的思念、强烈的心痛,云哥哥等了她一年……带着身上的伤和心上的伤苦苦的等了她一年,她怎么可以就这样自私的离开……她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曾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是,活在小山村上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有只为一人便宁负天下的君王之气,做不到为了追求自己所爱不惜伤害任何人的残忍……可是又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师父难过……
“明天……去看看你师父罢。”云锦不知何时立在了幽舞身后不远处,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仙女们说的话。
“云哥哥……你……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幽舞红着酸涩的眼,惊讶道。
“今日去求了父君,他已同意我们的婚事了,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在寝殿里找不见你,却在瑶池听闻了亭中那些仙子的话,便以为你定是念着你师父了……”云锦说话时眸中泛着柔和的笑意,声音缓慢又低沉,却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此时幽舞就如饿得濒临死亡却仍不愿去偷盗的人一般,既然肉已到了嘴边,也顾不得送肉的人是不是真的愿意给她还是另有企图,立马一口应承了下来。
翌日,幽舞醒来便看见桌案上放着云哥哥为她准备的早膳,那时他虽笑说他以后可以不用做饭了,却还是依旧每日为她做好吃的,除了个别时候幽舞想要露一手时,他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幽舞没有心情吃早膳,只想快点飞去师父身边,却不想负了云哥哥的心意,便端起放在糕点和小菜中间的那碗白粥几口喝了个干净。
桃花岛上,一切依旧如往日一般美好,桃瓣四处飞舞飘零,地上奇花开遍散着清香,骄阳懒懒的窝在云中,露出一圈金黄的微光。
幽舞落到师父卧房门外,伸出手指将门轻轻拨开一个小缝隙,欲往里头窥视一番,却只看了几秒,便顿住了,眼眶不自觉的刹时间就变得通红,南宫逸宸凌乱着内袍,竟未睡在榻上,而是斜靠着坐在地上,美目紧闭,身旁有几个摔碎了的酒罐,幽舞心一紧,赶紧推门跑进去,双手用力的将师父架起来,放回床上,又替他掖好了被子,端了把凳子坐到了榻旁。
“师父,你真的很想念小舞么?桃花酿再多,也不能这般浪费啊……师父……”幽舞有些哽咽着轻声道,咸咸的液体已经滑过脸颊触到了唇上。
南宫逸宸依旧紧闭着眼,却蹙了眉,口中含糊不清的轻喃道:“你,不是说,不是说让我等你么……你说你很快便……很快便回来,我不放心……一直跟着你……却还是,还是把你跟丢了……丢了……”
幽舞看着师父,心里一阵绞痛,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打在南宫逸宸的白衣上。
“师父,师父……小舞没有丢,小舞一直都在想着你念着你啊……”幽舞泣不成声,又希望师父醒来,又怕他醒来。
“师父,你饿了吧?小舞去给你熬碗粥,你那么喜欢桃花馒头,小舞去给你做……”见南宫逸宸还未醒来,幽舞抬手擦了擦眼,走出了屋子。
她小跑着来到厨房,却见夏荷仙子坐在一把木凳上,一手拿着一把画功极好的丹青十二骨扇在炉子边上扇火,自己扇火用的荷叶大蒲扇被丢在角落,另一手捏着自己做的桃花馒头仔细端详,许是在研究怎么做出这样的馒头……
幽舞心一横,一脚踏进厨房,立到夏荷仙子跟前,“夏荷仙子,你在做甚……”
夏荷抬头,眼中明显流露出一抹尴尬,却硬撑着回了幽舞一句,“死丫头,你又来干嘛!你不是要被纳为太子妃了么?”底气有些弱。
幽舞看着她手上那把花哨的扇子,和左手捏着的自己做的桃花馒头,无视了夏荷方才问的那着实俗套的话,“想学我做饭?做给我师父吃么?”
夏荷怔了下,未想到幽舞会这般反问她,紧张得将馒头扔了出去,“正是!怎么样?我就是思慕南宫上仙!你管得着么?”
“他是我师父……我能管不着么?嗯?”幽舞嘴角浮起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