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那样过去,转眼已是月余。秋风渐冷,残荷铺满了昔日姹紫嫣红的烟屿湖,显出十分寂寥的景象。
因为云德妃有孕的关系,皇上岚楚自然应该去广德宫的时间最多,但他去林昭仪的淑华宫的时间还是要多出些儿,偶尔才来我这里,但即便是来,他也再没逼我侍寝,只是谈风弄月,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儿。
再没有什么比他的行动更具说服力,我不得不信了德妃的话,因了故太子妃的关系,林昭仪确实是任何一个后宫女子都不能不嫉妒的对象。不过若要我为争宠而跟德妃联手对付林昭仪,却也不能。首先,我不觉得自己需要去争些什么;其次,一月相处下来,我发现自己已有些喜欢这位江南才女了。
每到白日里无事之时,她便会到我的昭阳宫来。初时只是为了请教两句诗词,但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她便成了我宫里的常客。
说起来,她比我现在这个身体的年龄还要大上两岁,但我从未当自己只有十五岁,因此也就把她当妹妹看待了。接触多了,才发现她原来真是个沉迷诗书的女子,且对学问有一份难得的执著。
这日清晨,我在花园里练完一遍柔道,然后才回到寝室梳洗。
“毓朱,今儿我心情好,就梳一个上次教你的扇形髻吧。”我坐在妆台前,如是吩咐道。这扇形髻的灵感来源于我在《大清后宫》中所见的荣嫔的发型,当时就特别喜欢,穿越到这儿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毓朱一面梳一面忍不住道:“娘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
在一旁拾掇的鑫儿接过话道:“那当然,就像娘娘说的,营养好呗。”
我摆弄着盒里的首饰,心中却略略有些后悔,真不知道教给她们这么些现代词汇到底是好是坏,现在我宫里的奴才们已经引领这儿的语言潮流了,而我,则当然引领服装和发式潮流。现在已有许多妃嫔仿照我国宴时的妆扮,在脸上画一只蝴蝶呢。
毓朱打量着我在镜中的容颜,忽然道:“娘娘,你脸上的胎记好像又浅了些儿呢。等娘娘发明的粉底液做出来,就能完全掩盖了。”
事实上,我也发现那胎记越来越浅了,前些日子因为变化不明显,我还以为是错觉,但一个月过去,它真的淡了不少。
鑫儿道:“照这样下去,也许都不用搽粉掩盖了,它自然会消失的,到时候娘娘铁定艳盖后宫。”
“你这丫头,就你会贫嘴。”我笑骂道。心中却想,我才不要什么艳盖后宫,现在这样子就不错。
“娘娘,林昭仪来了。”安公公进来报道。
本来这样通报的事让小公公去做就行,但其他公公都被我叫去“生产”粉底液去了,所以也只好劳烦他。
林淮玉是来惯了的了,径直到了内寝。
“姐姐的发式好漂亮!”她娇笑着盈盈来到跟前,又道:“就是这衣服不配。我记得姐姐有一件云雁刻丝荷叶袖的宫装,那件倒合适些。”
“是么?鑫儿,还不找来给娘娘我换上。”
淮玉亲自帮我系好腰间丝带,打量一番道:“瞧这身段儿,就是下凡的天仙也比不上。”
“妹妹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浑话,亏着还是个才女呢。”
我本是打趣她的,不想她竟真的红了脸,半晌方道:“姐姐打扮得这样漂亮,正好去参加菊花会,就这胎记煞风景,不若这蝴蝶今儿就让妹妹来画吧。”
我笑道:“妹妹可糊涂了?今儿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作这蝴蝶妆,到时赏花来,就真成一堆‘蝶恋花’了。”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但也不能就这样子呀,要知道,今日来的人可不少,咱们没的叫那些命妇家眷们笑了去。”
“这个当然,”我着她放心,又对鑫儿道:“去偏殿催催,有做好的,先拿些来使用。”
林淮玉一脸疑惑,我只让她等着,一会儿便知。
鑫儿去而复返时,手中已多了个小瓶子。“就只有这一点儿,娘娘,看看合不合用吧。”
我接过,先涂了些在手背上,效果如我预期的,看来这粉底液几经试验,终于给我做出来了。唔,以后说不定可以拿到宫外去买,还可以赚点钱来花。
淮玉见我倒了一点出来,往脸上一抹,胎记立刻神奇般的不见了,惊讶得合不拢嘴来。有了这东西,我正好可化个透明妆,不若在将水钻镶在眼角处,来个泪妆也不错,明日定又有不少人跟风。
一切妥当,我便自信满满的携了淮玉出去。
只是明日的事是谁也料不到的,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后宫从来不会因为谁不想争斗就放过谁。
“偏爱秋菊多颜色,丽裳艳影满霜枝”。
眼前的御花园已成一片花海,我见过的,没见过的,普通的,稀有的,各色菊花林林总总,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我从来不知道它还有这样令人惊艳的一面,以为只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世之情,却不想它也可以如此繁华如梦。
偌大的御花园都是三五成群,盛装而来的嫔妃和官员家眷。皇上在外边大殿里开菊花宴,大宴群臣,这里边便是女眷们的赏花会,热闹处实不逊色于外边男人们的宴会。
“哟,这不是林昭仪么?今儿怎么也打扮得这样素净?”谢昭容眼尖,一眼瞥见我们,带了一队下级妃嫔袅袅的走过来。
林淮玉今日是一袭素黄罗衫,白地撒花衬纱裙子,浅紫色的云纱裹臂,头梳双鬟,以几粒明珠和玉钗为饰,虽是素净,但更显出她淡雅如仙的动人风姿。只见她优雅地浅笑道:“妹妹性情如此,倒叫姐姐见笑了。”
谢昭容轻哼一声道:“这后宫的姐姐妹妹可不是乱叫的,玧儿比昭仪品阶低,可当不起这声姐姐。”
她只顾与淮玉针锋相对,倒把我给自动忽略了。
但她身后的嫔妃可没忘了我,一名穿粉色宫装的女子看着我道:“不知这位又是那位姐妹?面生得很呐。”
我今日去了那胎记,莫说这些妃嫔没见过我几面,就连谢昭容也不大认得出了。我懒得答她,却一眼瞥见她颊上竟画了只金色的蝴蝶,忍不住一笑,对淮玉道:“你看,我说得不错吧。”
那宫装女子见我无故笑她,来了脾气道:“你是哪个宫的,竟敢这样笑人?”
她作势要上前,谢昭容却心中一动,叫住她道:“杨贵人,切莫乱来,这位是皇后娘娘。”
那杨贵人愣在当场,我知谢昭容认出了我的声音,便觉没趣,只对淮玉道:“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我对菊花知之不多,淮玉确是真的博学多才,一路走一路为我介绍。
“看,这菊花是绿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绿色的菊花。”我拉过她,不顾形象的嚷嚷道。
淮玉笑着为我解释:“这是菊花中的珍品,名字叫‘碧波春晓’。”
“碧波春晓?好美的名字!”我亦笑道:“怪不得要把它用玉栏护起来呢,原来是珍品,想是怕人摘了去吧。”
前面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孩子走过来,想必是官宦家的小姐们,一个个青春焕发,领头的女孩儿更是长得格外出众,容貌之美更不逊于淮玉、云德妃她们。见到我和淮玉走来,她故意放缓脚步,对身后的女孩儿道:“人说后宫多美女,本小姐看来也不过如此。”
听了这样天真的话,我倒不想与她一般计较了。
那少女见我没反应,便和她的伙伴走远了,淮玉却道:“娘娘转性儿了,这样都不跟她们计较。”
我望着满眼的菊花道:“她那样的说话,自有人会惩治,咱们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淮玉忽指着前边道:“在前面就是观景台了,听说太后特准在那儿举行一个诗社,娘娘也去凑凑热闹吧,保不准拿一个女状元。”
我啐道:“是你自己想去吧,还来编排我……”
说笑间,已上了观景台。
这里的人可说是御花园中最多的了,主持诗社的是太后身边最倚重的女官罘颖,她的才名亦是不小。据说还流传出去了一本《浣花词》,在帝都颇有影响。
我和淮玉挤在众女眷中,只听罘颖檀口轻吟道:“‘姚黄魏紫,铺极人间胜景。’哪位来对下联?”
淮玉看着我,我淡淡摇头,她轻声道:“是了,这么简单的对子,姐姐是不屑对呢。”她哪知道我是根本对不出。
众女一片议论纷纷,却没人出来对。
“妹妹对吧,图个好玩儿。”我知淮玉定能对出来,故如此说。
她掩唇而笑,方站出去道:“水绿云素,道尽世外风流。”
这两句都是说菊,罘颖的上联说的是黄菊和紫菊,色极富贵,故能铺“人间胜景”,淮玉的下联则是说绿菊和白菊,色清而雅,当然就是“世外风流”。
罘颖见是淮玉,忙道:“原来是林昭仪,怪不得对得这样好。这题的奖品可是昆仑白玉簪,刚好配昭仪。”她的话立即引来另一阵议论声,看来林才女也是芳名远播了。
她曾见过我和淮玉一面,亏她还记得淮玉,但我今天这样,想必她是认不出来的了。
“下一题是作诗,请以《咏菊》为题作一首七绝,谁最先作出,这支明珠步摇就归谁了。”
其实能够在这儿的人谁也不缺一支步摇,只是奖品都是太后所赠,图个意头罢了。
她话音刚落,却听一把熟悉的声音道:“不若让本宫也来凑个热闹吧。”
众女让出地方来,云德妃正扶着一个宫女姗姗而来,后面还跟了两个太监。她的肚子明显大了些,却也不十分显,打扮得更是雍容华贵,有若群花丛中的牡丹。
“难得德妃娘娘好兴致,娘娘请。”
本来吵闹的众女听到来的是德妃,又都安静下来。
德妃略作沉吟状方道:“荣华遍地别样妆,岂同百花惧秋凉。霜来更显新颜色,脱却皇宫旧衣裳。”
这诗并非多么新颖别致,但出自云德妃这从未有过才名的人之口,也属不易,罘颖更不好驳她的面子,忙赞叹着将奖品递了过去。
“慢着。”
云德妃刚伸手欲接那明珠步摇,却不想有人敢打断她,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脸上阵青阵白,好半晌才放下素手,众人也都跟着一愣,心下纷纷猜着是谁这样大胆。
我一看,原来正是刚才出口不逊的那位少女。她似乎仍不知道得罪的是谁,洋洋自得地走到云德妃面前道:“就这样的诗也能胜出?难道这宫中就无人了么?”
德妃此时反倒平静下来,冷冷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口出狂言。”
那少女竟也一点儿不怕,反笑道:“我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问。”
罘颖此时亦不敢再问问题,只冷眼旁观着,看她神色,竟是知道这少女的身份。但脸上又不见一丝担心之色,必是这少女的身份足以应付一切。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有哪个女子可以不畏德妃。她现在怀有龙胎,就算身份如我,得宠如淮玉,也不敢这样放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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