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宫依旧,只是转了一圈再回来,心情已不一样了。
安公公,毓朱……
我一个个看去,忽然觉得都只是陌生的面孔,我知道,除了患难与共的鑫儿与韵秋,我很难再相信其他人了。只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我仍是对他们都和颜悦色。
“娘娘,今日梳什么发髻?”毓朱问道。
想来我已有半月没好好的梳个头了,在冷宫时,披了头发就行。“唔,就梳一个反绾髻吧,不要用首饰,插上两朵新鲜的花儿就行了。”
毓朱边梳边道:“娘娘丽质天成,用自然的花朵打扮更清新呢,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梳洗停当后,我道:“听说新进了位怜婉仪,本宫倒没见过,她在哪个宫住?”
毓朱回道:“听说是莞苑的瑞福宫。”
看来这女子也不可小觑,这么快就住到西宫六苑中去了。我叫来一个小太监道:“去看看韵秋姑姑在哪儿,见到了就叫她过来。”
斟了一杯自制的菊花茶,我在一旁慢饮起来。
过了许久,那小太监才回来,却道:“禀娘娘,奴才找遍了昭阳宫,并未见到韵秋姑姑。”
我倏的一下站起来,吓得那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忙道:“不管你的事,你起来吧。”心中却不禁纳闷儿,这大早上的,她会跑到哪里去?
“既如此,就鑫儿你和我去一趟吧。”我道。
*
莞苑又被称为桂苑,这是宫中集中种植桂树的地方,因为怜婉仪喜爱桂花,因此皇上才赐她瑞福宫,每年的这个时候,千树桂花齐放,香气可传遍全皇宫。
事实上六苑中每一苑都有一种代表性的花卉。莞苑是桂花,德妃住的雅苑是菊花,林昭仪的清苑是梅花。剩下的漱香苑种荷花,淳苑是兰花,熙苑是海棠花。
未进宫门,一阵馥郁的香气已把我包围,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禁对鑫儿道:“这宫里好,光味儿就胜过了昭阳宫。”
鑫儿扑哧笑道:“哪有这样说的,妃子宫再好,也比不上皇后的。不信娘娘去问问德妃和林昭仪,看她们是想住这里,还是想住昭阳宫。”
我亦笑道:“你这丫头,就会贫嘴。”
转过一丛盛开的花树,前面的隐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琴音,伴着袅袅歌声,亦如这玉桂飘香般引人。细细听来,竟唱的是这个时代流行的一首宫怨词,其词曰:“今宵无眠,红袖添更漏,声声残阙,不解旧时愁,舞影散乱,劝了杯中酒,此生休。”
抬眼看去,只见前面一处水榭,正有女子载歌载舞。那跳舞的女子分明竟是那日见到的暄阳郡主。
而弹琴的女子因背对着我,看不清长相,她穿了一袭玉蓝间粉色的宫装,头梳倭堕髻,只看着背影,已足以让人想象她的美色。
跳舞的暄阳郡主首先发现了我,停下了旋转的舞步。那宫装女子见她望向这边,便也停了抚琴,起身转过来。
“竟又是个绝色佳人,这后宫美女可真多。”我在心中暗道,一面径直走了上去。
宫装女子秀眉轻蹙道:“这位姐姐是?”
我尚未开口,暄阳郡主已接口道:“这不是在菊花宴上帮过我的那位姐姐吗?”她迎上我道:“暄阳还未来得及谢谢姐姐呢。那日我心情不好,失礼之处,姐姐要多包涵呀。”
我笑道:“郡主客气了,本宫可没放在心上。”
郡主闻言亦开心起来,又道:“对了,姐姐还没有向我们介绍自己呢。”
我心下苦笑,本来是要说的,只是被你打断了罢。身后鑫儿已伶俐地回道:“我们娘娘是昭阳宫的颜皇后。”
那宫装女子和暄阳郡主都一怔,宫装女子忙下拜道:“婉仪怜月颐参见皇后娘娘。”郡主则嗔道:“原来你是皇后啊,那你还让云德妃骑到你头上去,太可气了。”
原来她就是新进的怜婉仪啊,我又心下奇怪,她不是德妃阵营里的么,郡主则摆明与德妃不合,这两人怎会在一起,还那么亲密?
不过以我的身分,是不宜多问的。忙虚扶了一下怜婉仪,道:“妹妹快别多礼。”又对暄阳郡主道:“郡主可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这后宫,越直爽的人越容易吃亏?
郡主笑着看了一眼婉仪,道:“怜姐姐也是这样说我的,你们呀,都快被这后宫给弄成老古董了。”又道:“你是皇后,我便不能叫你姐姐了,得叫‘皇嫂’,那多别扭呀。”
听到这样直率的言语,我也忍不住笑起来。
怜婉仪却奇道:“听说皇后不是在昭阳宫禁足么,怎会有雅兴到妹妹这里来?”
我在水榭里挑了块地儿坐下来,道:“本宫也是个不受拘谨的主儿,哪能真闷在宫里,何况皇上不过是跟我开玩笑呢。”婉仪再次蹙眉,她想是知道,皇上可不是爱开玩笑的。
我看着好笑,又对她们道:“本宫好不容易来,两位妹妹也坐下一块儿聊聊?”
郡主开心的坐在我身边,婉仪则坐在另一面。
“皇后嫂子,听说你跳舞跳得非常好,暄阳也爱舞蹈,不若你什么时候教教我。”
“好呀。”我应道,眼光却飘向怜婉仪,只见她并无不自在之处,但总不时颦眉,其自怜处,让我想起红楼中的黛玉。
我终忍不住道:“听说婉仪妹妹是德妃推荐给皇上的,想必妹妹必定与德妃娘娘十分要好了。”
答我的却是暄阳郡主,“那不过是德妃一厢情愿罢了,偏要看中怜姐姐,嘻,还是我叫月颐姐应下的呢,以后德妃知道了,保准气倒她。”
这样看来,似乎这两位入宫前就认识了。我来这儿的本意是想藉怜婉仪打击一下德妃,这样看来只怕是行不通了,便又随便聊了一会儿,告辞而去。
我回到昭阳宫时,韵秋已回来了,我关心的问道:“韵秋,你到哪儿去了,大早上的不见了人影。”
我本只是关心她随口问问,她却神色一变,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我心下好奇,道:“到底怎么啦,说实话。”
她垂下头,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半晌后,却忽地跪下道:“娘娘,韵秋不能说,韵秋……”
我大觉不妥,便道:“其他人都给我下去,只鑫儿留下伺候。”
待众人都退下后,我才又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人,大家同甘共苦过,没什么话不能说吧。”哪知韵秋仍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摇着,不肯答话。
鑫儿却忽道:“咦,这是什么?好像没见姑姑带过。”
她指的是韵秋衣襟内露出的一截大红丝绦,想是她方才太紧张,一不留神就露了出来。我本没怎么在意,哪知韵秋却一个劲儿把它往里塞,又不敢说话。
我终于急了,走上前去,道:“韵秋,拿出来吧。”
她默然一会儿,终于想到我如想得到,她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只好拿出来给我。
我接过一看,竟是一个结得非常漂亮的结,样子有些像同心结,但却是我在现代从未见过的式样。
我不禁诧道:“这是什么?”
鑫儿道:“这是我们大祈流行的玲珑结,必须由一对相爱的男女一起系,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用这个作为相爱的见证。”
韵秋则一脸诧异地望向我,显然对我居然不知道这个人人都该知道的东西而大惑不解。
我干咳一声,问道:“既是如此,韵秋你藏什么藏?”
韵秋又将头低下去,还以前额触地。
“你这是干什么?”我一惊道。
还是鑫儿为我解答:“娘娘,宫里是严禁出现男女相悦之事,尤其是宫女,一旦发现与男子私通,那么轻则发配到苦役司,重则杖毙。韵秋姑姑有这个东西,自是与人有染了。”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原来如此。不禁扶起韵秋道:“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既是如此,早些说明白就是了。”
韵秋一脸不信,道:“娘娘,你真的不怪奴婢?”
我柔声道:“男女相悦本就是天经地义,这有什么。对了,你早上是不是见他去了?”
韵秋轻轻道:“是。”
我见她仍一副担心模样,便道:“你放心,本宫和鑫儿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用告诉我他是谁,只是以后自己小心些。”说着把那玲珑结还了给她。
韵秋接过那结,脸上满溢感激之情,忽然道:“娘娘,我……”
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什么?”我问道。
韵秋咬着唇,却道:“没什么了。”
我此时正想到一条对付岚楚的好计,没空计较她看起来十分不对劲的脸色,否则我的命运说不定要因此而改写。
我只道:“这样吧,你教教本宫如何结这个玲珑结。”
*****
这天晚上,岚楚驾幸昭阳宫。
我已经打算好了,若他今夜想要临幸我的话,我一定如他的愿。
我请他坐好,然后叫韵秋奉上菊花茶。韵秋却仍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一不小心还把手烫了。
我心疼道:“姑姑,小心点儿呀,疼不疼,小英子,扶姑姑下去擦点药。”
韵秋却脸色苍白的道:“奴婢没事的。”说罢慌慌张张地下去了。
我以为她还担心白天的事,也没在意。便将茶端给岚楚道:“皇上试试。”
岚楚笑道:“宸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乖了。”他呷了一口,赞道:“还是你的心思别致,这样好的茶只有你能想得到,怎么做的?”
呵,居然改口叫宸儿了,有戏!我娇声道:“才不告诉你呢,你知道了,以后就不来昭阳宫了。”
他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我就说,猫儿哪改得了吃腥,还是这样没上没下。”
我嗔道:“臣妾还不是因为想留住皇上的心吗。”说着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大红丝绦,柔声道:“皇上可愿意与书宸同结这玲珑结?”
他显然有些感动,毕竟没有哪个妃子是真心真意,毫无目的的去爱他,更不要要说用这种方式来跟君王示爱。
“好。只是朕笨手笨脚,只怕做不好。”
我轻摇臻首笑道:“臣妾也是刚刚才学的,不过只要是真心,结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笑着偎在他身边,将红丝绦绕在指间,“来,皇上,你先把这根穿过去。对!再把这根绕过下面那根……你好坏哦,趁机摸人家的手……”
这样香艳而温暖的感觉让我心儿一阵狂跳,不由羞愧的低下头。岚楚看着我飞上一片红云的脸颊,不禁奇道:“宸儿怎么了?”
我扑嗤娇笑,却不答他。忽然之间,竟觉得若真能就这样下去,也真是很美。女人就是这样,哪怕是一丁点幸福,就可以浑忘了一起,以为那就是天荒地老。此时,我沉浸在那小小的玲珑结里,看着岚楚以笨拙的动作打着一个又一个结,忽然明白了“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滋味。
只是岚楚啊,你不会知道,我的心又一次因为你的温柔而动摇,必将又一次为你而陷进这无边黑暗的后宫。
他专注的结着,我知道,在这一刻,也许他心里就只有我,但我却想得太多,心里不只有他。
他忽然身子一晃,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竟已晕倒在桌边。
我看着他浑身抽搐的样子,心中一痛,而那指间留下的,是只结了一半的爱情之结。我苦笑一声,惊呼道:“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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