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真的要走?”梦蝶不舍地道。
林夕寒微笑:“我本是江湖一浪子,从哪里来,最终自然还要回哪里去。这念头,我从入煜王府之始,就没有改变过。”
“难道不能再留一留吗?”梦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中有无限祈求,“就算为了我,为了小冰儿,为了……子墨……”
林夕寒的脸又红了,他始终还是不能坦然面对梦蝶的目光。然而还是摇摇头:“正是为了你们,我才已经留了这么久。现在真的是该离开了。”
梦蝶垂下头,沉默不语,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有泪光闪烁:“既是如此,大哥,我就不……强留你了……”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哽咽,眼角滴下一颗晶莹的泪珠。
林夕寒心中怦然一动,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接住那一滴泪,笑容里隐隐有了一抹伤感:“这是为我流的么?”
梦蝶转过脸去,咬着下唇,微微点了点头。
“有这一滴泪,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林夕寒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顿了顿,目光中又流露了一丝渴求,涨红了脸道,“蝶儿,我……我能……抱抱你么?”
梦蝶一动不动,林夕寒屏息看着她。就在他没有勇气再坚持下去之时,她终于极细极微地“嗯”了一声。
林夕寒身上掠过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他深吸口气,缓缓上前,轻轻将梦蝶揽进怀里,像揽过一个渴望了一生一世的珍宝。
梦蝶闭上眼,往事一幕幕地掠过心头:这也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啊!
初见时,他的斯文腼腆,接触后,才发现的精明能干……她与凌子墨一路走来,其实都有他的陪伴,她幸福时给予祝福,她伤心时给予支持,她茫然时给予指引……他只在一旁默默守护着他俩,只要有事,总是第一个伸出援手,不计一切,无怨无悔……
还记得,那一次在王府病重之时,是他代替凌子墨守在床边。在她最脆弱的时刻,给她一个安然的怀抱,甚至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都让她恍惚觉得那就是母亲的温暖……
如今,他终于要离去,从此不再守护。可是这么久以来,她却早已习惯了生命里有一个大哥……
也许,真的是她太自私!私心地固执地只将他看作大哥,不去顾及他心里真正的情感,以及守护着她的真正理由。可是,她没有任何法子能够回报他!她的身,她的心,她的一切一切,所有的爱情,都只给了凌子墨!因此,面对他的离去,她纵然不舍,却无力再挽留,也不忍再挽留……
就这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再把泪水擦在他的胸襟,最后一次再感受这份暖暖的爱意,从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两人静静地相拥,彼此心中都似乎还有无数话,却谁也说不出口……
这时,只听一声清咳,接着,一个稚声稚气的声音清脆地响起:“娘,干爹,你们在做什么啊?”
梦蝶与林夕寒立即分开了,两人都有些意料之外的尴尬,同时红了脸。
一头白发的凌子墨,牵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正站在门口看着他俩。小男孩才三岁左右的年纪,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脸上净是好奇。凌子墨却脸色铁青,一语不发,瞪着林夕寒的目光足以杀人。林夕寒睨了他一眼,尴尬之色反而尽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梦蝶不去理会凌子墨,却向小男孩板起了脸:“冰儿,爹爹身子不好,你怎的又拉他出来吹风?”
冰儿小嘴一扁,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委屈地去瞄凌子墨。
凌子墨低下头,脸上神情转柔,拍了拍雪儿的小脑袋,再抬起头来,却又臭着脸,冷冷地道:“是我要带他出来,不关他事。”
梦蝶皱眉瞪着他,凌子墨被她看得不自在,半晌,终于还是哼了一声,转头去看门外。
梦蝶摇头叹息,向冰儿柔声道:“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冰儿欢呼一声,扯开凌子墨的手,蹦蹦跳跳地向她冲过去,纵身一跃,扑进她怀里。他身子滚圆,一扑之下,极是大力,梦蝶张手抱住了他,却被他的力道撞得站立不稳,往后便倒。
“小心!”屋子里两个男人同声惊呼。
凌子墨身形一动,下意识地要上前,林夕寒却正在梦蝶身边,一伸手已经扶住了她腰身。
冰儿却浑然不知,只在母亲怀里咯咯地笑道:“冰儿知道娘亲最疼我了!”
凌子墨只慢了一步,来到梦蝶身侧,屈指在他小脑袋上一弹,责道:“凌奕冰!以后可不许这样。娘亲哪里经得住你这样折腾!”
小冰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又向梦蝶撒娇道:“娘,你还没有告诉冰儿,刚才你和干爹为什么要抱抱?”
此话一出,凌子墨顿时又脸色不悦。
梦蝶哭笑不得,只能对冰儿道:“干爹要走了,所以娘亲才抱抱他。你呢?干爹那么疼你,你要不要也抱抱他?”
“要的要的!干爹抱抱!你要去哪里?冰儿也要去!”冰儿立即向林夕寒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表示要抱。
这样可爱的孩子,谁也无法拒绝,更何况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冰儿。林夕寒伸手抱过,心里一时也有些酸酸的,却只能简单地说:“干爹要去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冰儿要留下来陪爹娘啊,怎么能跟干爹去?”
冰儿想了想,歪着头道:“那爹爹和娘亲都一起去!”
凌子墨皱了皱眉。
梦蝶上前去,摸了摸冰儿的头发,这孩子的头发,就像他爹爹从前的一样,又黑又亮:“冰儿乖,爹爹现在不能出远门,等再过两年,冰儿长大一点,爹娘带你一起去找干爹,好不好?”
孩子虽小,却很明事理,知道林夕寒非走不可,分离在即,嘟着小嘴,眼圈立时红了,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看着格外惹人怜爱。他小小声地道:“那以后谁陪冰儿去打猎?又谁陪冰儿去下山去逛市集呢?”
凌子墨三年前所中的“无恨霜”,是宫中秘藏,当年淳于谦也是被逼服下了这种毒药。幸得当时林夕寒及时赶回了京城,又幸得淳于谦能解此毒,但凌子墨虽然侥幸活得一命,却白了头发,毁了身体,武功更是只剩下三成不到,因此只能一直在冰谷静养。
梦蝶上得天山之后,身体渐好,离血之症不但再未发作,连冰儿也没有遗传到一点毛病。尽管如此,萧诺却不放心,仍让她每十日浸泡一次温泉,因此也离不天冰谷。所以,这三年之中,两人下山的次数少之又少。
但冰谷之中,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乏味了些。林夕寒将冰儿视如已出,疼爱无比,便常常带他出去玩耍。因此,冰儿对他也极其依恋。
如今孩子说了这番话出来,三人心中一时都有些不是滋味。
林夕寒看看梦蝶与凌子墨,两人面上不约而同地都有了一分愧疚之意,便亲了亲冰儿的小脸蛋:“冰儿现在长大了,别成天想着玩,爹爹身体不好,娘亲照顾他很辛苦,冰儿要学着为娘亲分忧啊!”
冰儿仍然噙着泪,却懂事地点头:“冰儿知道,冰儿也要好好照顾爹爹!”
林夕寒笑道:“冰儿真乖!走,干爹现在再带你去打一次猎,好不好?”
毕竟是孩子,转眼就破涕为笑,拍手道:“好啊好啊!干爹真好!”
林夕寒一手抱着冰儿,一手轻捶下凌子墨:“喂,那我们可出去玩啦!”
凌子墨瞪他一眼,终于不甘而又悻悻地道:“哼!”
林夕寒会心一笑,抱着冰儿去了。
这一大一小刚出去,梦蝶脸色一凝,先去把门关上,又回身将屋内的炭火添了几块,顿时屋里温暖如春。
凌子墨看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却始终不向自己看上一眼,最后竟自顾自地坐到一旁,随手拣起本书卷读了起来。他知道,她真的生气了!
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涎着脸凑到她身边去,弯下腰去偷看她脸色,笑嘻嘻地道:“娘子,你怎么啦?”
梦蝶只管盯着书,动也不动。
“哎呀,娘子生气啦?是不是为夫做错了什么啊?”凌子墨继续扮无辜,梦蝶眼都没抬。
“好吧好吧,娘子要是生气,那肯定是为夫的错!那我给娘子赔礼啦!”说着,向梦蝶深鞠一躬。
梦蝶淡淡地道:“不敢当!煜王爷能有什么错?王爷的所作所为,从来都是有道理的,所以也是从来不会错的。可别折煞我了!”
看来这招不行。
凌子墨皱了皱眉,手托了下额头,忽然扶住一旁的椅子,自己缓缓地坐下来,声音有些发软:“我现在可不是什么王爷了……”
梦蝶终于斜眼睨着他,没好气地问:“王爷又怎么啦?”
“没……没什么……”凌子墨眉头深锁,却闭着眼,像是极力忍受着什么痛苦。
梦蝶见他脸色发白,神情不似有假,不禁也皱了眉。放下书,站起身来去摸他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顿时将生气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担忧地问道:“是不是刚才吹了风,又头疼了?”
凌子墨勉强一笑,不再说话。
梦蝶见他神色痛苦,急忙问道:“疼得厉害么?我去拿药给你。”说着转身要走。
凌子墨一把拉住她手,轻声道:“没事,有些疼罢了,不用吃药……你……你抱抱我,就好了……”
梦蝶一怔,一时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真是假,却终是心里一软,回身转到他身前,将他揽进怀里。
凌子墨环着她的腰,头靠在她胸前,闭着眼,一动不动。
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那一头长发,每一根,每一条,都白得彻底。从前摸起来是那么顺滑,如今却显得有些干枯,摸着有几分扎手。不仅扎在她手上,也扎进她柔软的心里。
“蝶儿,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丑?”他忽然埋着头,低低地问。
“不会啊,王爷只要不皱眉,怎么样都是好看的!”梦蝶很随意地回答,就像这个答案天经地义,无需太多思考。
“那……我现在,是不是很没用?”他又闷闷地问,“连带冰儿下山去玩玩也不行。”
梦蝶不以为然地道:“谁说你没用?谁说你不能陪他玩?你为冰儿做的那张小弓,他不知多喜欢呢!”
“但是,但是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像夕寒一样,强健有力,能够保护好他的父亲。而你,也需要这样一个丈夫……”
梦蝶抚摸他的手顿住,旋即捧起他不愿抬起的脸庞,认真道:“凌子墨,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真的要生气了!”
“我……我……”凌子墨神色复杂,哑口无言。
他早就承诺过蝶儿,要带她走遍天下,阅遍风景,谁想到三年以来,却只能幽闭深山,甚至要她来照顾。每当想起这些,他心中就有无尽的自责与愧疚。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当初蝶儿选择的是林夕寒,而不是他,现在是不是就能实现这个愿望,是不是就会更幸福?可是,可是刚才看见她与林夕寒拥在一起,他心里顿时又气得发疯,恨得滴血,痛得要碎掉……
梦蝶了然地凝视着他,眼中忽然有了凄苦的泪光:“子墨,你不要我了,对不对?你又要赶我走了,对不对?……”很快,那盈盈的水珠就滑落下来,滚烫地滴在他脸上。
凌子墨突然慌了手脚,也忘记了假装头痛,站起身来,反将梦蝶搂住:“不是不是,我要你!我要你!我怎么会再赶你走?那样的心痛,有过一次也嫌多,我怎么忍心再让你承受?”
“那你还说这样的话!你明知道我一直只把他当作哥哥,你明知道我这么爱你,你明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甘之如怡!”梦蝶依在他怀里,委屈地道,“结果,你刚才却又还那样生气!我几乎以为,你要将我和大哥一同赶出去……”
“我……”凌子墨有些不知如何启口,噎了半晌,终于呐呐地道,“我刚才……只是吃醋……要走就走么,谁叫他还罗嗦个没完!”说到最后,语气里竟像个孩子一般。
“扑哧”一声,梦蝶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凌子墨一呆,低头看着她笑盈盈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笑容却如花绽放,直像一朵凝着晨露的夕颜花!
“好啊!你骗我!”凌子墨点着头,咬牙切齿地道。
梦蝶嘻嘻一笑,踮起脚在他唇上一吻:“学你的!”
吻完就想逃跑,凌子墨却一把捉住她不放,脸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那么为夫再好好教导一下娘子!”说着,一把将她抱起,走向一张软榻。
“喂!喂!凌子墨,这样不行!”梦蝶惊慌了。
“怎么不行?我们是夫妻,做这事天经地义!”凌子墨理所当然。
“在这里会着凉!”
“不会的,你刚加的炭,屋里暖着呢!”
“冰儿会进来!”
“不会,他们去打猎,哪有那么快回来?”
“紫画和初春……”后半句话消失在他的嘴里。
凌子墨狠狠地给她一个深吻,手上不停,喘着气道:“她们敢!”
一室春光……
软榻上,两人静静相拥。
“子墨。”
“嗯?”
“大哥要走了,我真有点舍不得。”
“其实我也舍不得,但你也该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么?”
“嗯,你说得对!”
“蝶儿,你这两年一直照顾我,真是辛苦了!”
“傻瓜,我们是夫妻啊,还要说这种话么?那么你从前照顾我时,怎的又不说辛苦?”
“你身子真的没事了么?”
“嗯,萧神医说,再过两年,我就不用再常年浸泡温泉了。”
“那么,到时我们便出谷去,好么?”
“可是,你……”
“蝶儿,我说过要带你去游山玩水的,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
“那么,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养好身体,早日变得强健起来!”
“好,我相信你!我也答应过你的,无论多少时日,我都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蝶儿,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天涯且为伴,生死与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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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了,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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