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双与青荷刚刚睡下。却隐隐地听见外面有嘈杂的人声,她似乎听到了母亲的抱怨声。纪无双再也无法入眠,忙拥被坐了起来,吩咐青荷暖晴一道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一会儿,青荷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她手指秋爽斋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小姐,说是桑姨娘今儿黄昏时分又犯了哮喘,生命垂危。那个紫儿哭得凄凄惨惨的,一直跪着守在后角门那儿,说一定要老爷去秋爽斋见桑姨娘才肯起来。老爷下朝回来都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心急火燎地去了秋爽斋。
夫人自庙中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在芙蓉堂等了很久也不见老爷回来,就也带着顾妈妈去瞧桑姨娘。”
纪无双闻言,不觉冷笑一声:“来呀,青荷,给小姐我更衣,我也看看姨娘去。”
青荷知道自家小姐要去秋爽斋看热闹,她也正想去瞧瞧那个叫莫愁的蹄子怎么样了。这下正合了自己心意,哪能不心下欢喜着起来给小姐穿戴起来。
纪无双边由着青荷给自己穿衣,边冷笑道:“要说咱们这桑姨娘,病得可真是时候,我看她呀,是怕我去母亲那里告她的状。所以早早的把爹爹找了去给她做挡箭牌。上回是因为要给紫儿那小蹄子上族谱的事,她就做出那西施捧心的样子在爹爹面前撒娇卖痴的。结果头天晚上爹爹刚刚答应她第二日让紫儿上族谱,第二天天没亮就来了道圣旨,爹爹出征了,结果这紫儿族谱也没上成……今儿我倒要好好看看,在母亲面前,姨娘这出戏,可怎么往下演。”
这主仆二人提了灯一前一后地走过翡翠轩与秋爽斋之间的丛林小径时,忽地从树后闪出两个人影。隐隐约约看出是一对主仆。只听前头那提灯的丫环样的人道:“大小姐,您也是许久未见老爷了,那时您到秋爽斋找桑姨娘和紫儿小姐她们说话,明明可以见上老爷一面。却为什么又急匆匆的躲开了?”
那小姐模样的女子低低叹道:“暖雪,我以为你的小姐,纪无悔我就够蠢的了。你竟比我还笨。你没见我同桑姨娘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心不在焉的。还有紫儿,没到黄昏时分就急匆匆的走了。
出门前桑姨娘还一直千叮万嘱的,‘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你爹爹找来。’我想这一定是有很棘手的事情要解决。刚才咱们再看见母亲气冲冲地往秋爽斋里冲,这更是有事了,而且是件大事。乱去吧,咱们只等着看热闹就是。”说罢,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憧憧夜色之中。
这纪家的两位“大”小姐,都在等着看秋爽的这场热闹。虽然立场不同,却果真都没有失望。
那柳氏夫人自庙回来,心情那是相当地愉悦。她在大觉寺中抽到一枝上上签。竟说纪家将有一女贵不可言。将来若非皇妃,也是王妃之命。柳氏想到自己膝下的一儿一女,儿子欢郎,方才九岁也就罢了。这无双已然一十五岁,虽然两三年前就有议亲,但都高不成低不就的,一直耽搁至今。莫非蹉跎无双这两年,就等的做妃子?
柳氏欣喜之余,给了寺庙住持重重的打赏。然后将那只签深藏于袖中,喜气洋洋地回来准备告诉纪笑天这个好消息。
谁知,她回到自己与纪笑天所居住的将军府正房芙蓉堂,换了衣衫,摆好饭菜。却仍不见纪笑天的人影,这饭菜凉了热,凉了热,也有几个来回了。却仍不见纪笑天回来。
眼见着天渐渐黑了下来。柳氏不觉皱起了眉头。
跟随她多年的心腹顾妈妈哪里不懂得她的心思。忙遣人唤来纪笑天身边的贴身仆人纪九一问,竟然刚下朝就被秋爽斋那个狐狸精给找了去,柳氏不觉将手中的一碗茶掷到地上,喷了那纪九一头一脸。
顾妈妈毕竟在柳氏夫人身边呆了多年,惯会查颜观色。她好言好语遣走了纪九,低声叮瞩告诉他莫要在老爷面前提到此事,回到柳氏身边低声安慰道:“夫人,您莫要心急。许是这桑姨娘真的病危,就此去了。说不定就此除了您这块心病。”
柳氏捂着心口道:“你也不要用这好言语来安慰我。这贱人的命长着呢。她心机这样的深。哪里就这么轻易死了?再说,她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看,老爷不在之时,她都安分守已。我竟分毫抓不到她的错处。每每老爷一回来,她就三不时五不时地闹毛病。哼哼,若不是她是太后她老人家赐与老爷的妾。你以为她会安稳到今日,我会让她平平安安生下紫儿那小蹄子?”
顾妈妈忙在一旁附和道:“夫人说得是,不过,奴婢倒想,既然说是桑姨娘病重,夫人不若现在去一探究竟,若是真病重。我们这一去到应了您关心姨娘的影。老爷这心里一定觉得夫人贤德。若是做实了这桑姨娘在装病,那么夫人正可以拿这事大做文章,在老爷面前好好收拾她一番。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这般张狂。”
柳氏闻听顾妈妈说得极有道理,便唤来两个家人在前面掌灯引路。顾妈妈在前面搀着柳氏,后面有柳氏的贴身大丫环如媚,如勾贴身跟随,前呼后拥着向秋爽斋而去。
***
秋爽斋内,英武刚毅的纪笑天大将军此际正手抚莫愁那一头乌鸦鸦的长发,虎目蕴泪。
莫愁也眼含热泪,手抚着纪笑天的一把大胡子格格笑道:“女儿就说吗,莫愁哪里是那畏缩卑劣之人。就应该是爹爹这样豪气干云,骁勇善战,英勇无敌,足智多谋,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纪笑天闻言,不觉哈哈大笑,“莫愁,真是个好名字。自此你就是我纪笑天的三女儿纪莫愁。看还有何人敢欺负我儿,那就是与咱们将军府过不去。为父绝不饶他。”
莫愁见纪笑天如慈父般的关爱,不觉心头被那他那朗笑润得心间暖暖的,忙不失时机地像个真正的女儿般撒娇:“爹爹,娘亲说您您每每出征之前,都悲悯天下苍生,忧国忧民。为了抹去您眉间忧愁,她才给女儿取了莫愁这个名字。女儿也愿天下早早太平起来,父亲没有任何忧愁。”
一提起多年未见的丁玉媚,纪笑天不由得心上有个地方微微地痛了一下。当年,自己的三个通房丫环里,他最喜玉媚的娇俏柔媚,温柔可人。
在自己自西北边塞回来之时,见春纤与另一个通房死的死,被发卖的发卖,他并没有说什么。却因为玉媚的离开与夫人生了好一阵子气。可那强硬的柳氏竟一口咬定丁玉媚那狐媚子是见老爷不在,不耐寂寞,竟与家人私通。所以才被她一气之下发卖了。
纪笑天不信,私底下盘问家中那些丫环仆妇,众人的口径竟与夫人有着惊人的相似。当问到那平日少言寡语的桑姨娘。她竟只会嘤嘤哭泣,再就是长久地保持缄默。纪笑天是那种干脆利落的性子。最不喜妇人的叨唠与眼泪,于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也曾几次派人外出打探玉媚的消息,终究无果。
纪笑天今日下朝归来,闻听这惟一幸存的妾室桑姨娘病重,忙慌慌张张地随了紫儿进入桑姨娘房中。不见桑姨娘病卧在床,反倒见个娉婷女郎“扑通”跪倒在地,手拿一根纪家祖传碧玉簪,楚楚可怜地唤自己做爹爹。怔忡了好一会儿,他一见那女郎那似曾相识的模样,不觉又惊又喜。
桑姨娘见纪笑天又惊又喜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这一做法是压对了宝。她深知夫人柳氏早晚会听说今日之事,将自己一恨到底。索性豁出去了,当下跪在自家夫郎面前,眼含热泪将十几年前,纪夫人因为嫉恨,迫使有了身孕的春纤长跪不起以致流血不止身亡,以及将玉媚,画眉发卖配人之事一一说了出来。
闻听桑姨娘说着此事,纪笑天的脸由红转白,最后竟然黯沉沉的,让人分不清喜怒哀乐。直听到最后,忽地双手紧握成拳,向眼前的茶几上挥出。只听“咔嚓”一声,茶几竟然断落,片片残骸,纷纷摇摇欲坠着倾斜脱落。
桑姨娘只以为纪笑天是在怪她当年不说此事。不由上前抱住纪笑天的腿,放声哭道:“老爷,您一定是在怪妾身当年为了自保,不曾告诉您真相。但您可知,夫人曾扬言,若是有人将此事张扬出去。必然连她的家人一并收拾了。何况您又常年在外,家中是夫人管事,有哪个敢违逆了夫人?”说罢,竟又急喘不止。
纪笑天忙扶起她来,忍了气好一番安慰方才罢休。随又挽起莫愁,梦境似地上下瞧看。活脱脱,俏声声一个当年的丁玉媚。他不由扶着坐下,父女二人坐在秋爽斋内,好一番嘘寒问暖。
纪莫愁正与纪笑天说着母亲是被卖之后才知怀孕之事,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阿彩开门向外一看,突然缩回了身体,颤声道:“姨娘,夫人来了。”
桑姨娘与紫儿的身体同时一僵,纪笑天拍案而起:“来得好,我正有事要问她。”
莫愁眼神一闪,忙挺着背部疼痛拦住纪笑天道:“父亲,您不可上前对夫人兴师问罪。若不然,夫人定会以为是桑姨娘在您面前搬弄事非。女儿日后在将军府的日子也难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父亲不必挂怀,只要夫人好生待我,父亲为何还要执着于过去之事。再说您与夫人是多年夫妻,何必为了一段多年前的往事闹分歧,这是我与姨娘都不希望看到的。是不是,姨娘?”说罢飞快地给桑姨娘丢个眼色。
桑姨娘也不想事态闹到不可收拾。忙应了一声“是”,这个当口,已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向那站在纪笑天身旁的桑姨娘身上,有兴灾乐祸的,有愤怒异常的。各人表情不一,却异常生动。
其中传来一个声音,冷嘲热讽道:“哎哟,姨娘,您不是病得不醒人世了么。莫不是老爷给您带回来了神药,才只一个时辰,您就精神焕发,能下地行走了?”
莫愁悄悄地抬头举目望去,只见方才的话是一个中年仆妇。她正扶着一位面色晦暗不明的中年贵妇,三十八九岁的年纪,柳眉杏眼,衣着华贵,举止雍容。纪无双的模样竟有四五分与她相似,这个应该就是纪笑天的夫人柳氏了,只听娘亲说她面上一盆火,背后却给人使绊子,难道是王熙凤的性格?
桑姨娘未曾答话,却急忙上前给柳氏行了一礼道:“秦桑见过夫人。”然后请柳氏和纪笑天坐了主座。
柳氏含笑给纪笑天行了个礼后,便面色不善地盯着桑姨娘,见她根本看不出什么病态,便颇有些兴师问罪的口气:“我才从庙中回来,就闻听说妹妹病了。于是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巴巴地来见妹妹,却不想,老爷也在。妹妹却也格外地精神。却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纪无双和青荷也自门外走了进来。纪无双闻听母亲在质问桑姨娘的一番话,不由也格外来了精神:“母亲说得是呢,下午的时候,姨娘还和春风哥哥一块儿管教无双来着。怎地忽然就一病不起了。这可真是奇怪了。”
“这……”桑姨娘腹背受敌,眼光不由转向了纪笑天,求助似地唤了一声:“老爷。”
纪无双讥笑道:“姨娘果然厉害。每回被我与母亲问得无话可说之时,你总能眼泪汪汪地唤起父亲的同情,寻求她的保护。您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无双真该学上一学。可惜无双将来是要与人做大妇的,断不会做出这假惺惺的可怜样子来向人乞怜。”
“无双,几年不管教你,越发的放肆了。竟敢这样对你姨娘说话?”纪笑天目光威严地扫过纪无双,厉声道。而后将莫愁推到柳氏身前,似笑非笑地道:“夫人,你看看这姑娘,她和哪个相像?”
柳氏先被莫愁那雪肤花貌耀花了眼,再仔细一看,眼皮不觉跳了一跳。心中一惊,却仍强自镇定,坦然自若地看着纪笑天道:“老爷可真是有眼光,果然是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莫不是老爷看上了,想要纳她为妾,妾身明日给她开脸,让她给我敬茶就是。”
“娘,这是个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今天大哥和安哥哥都被她迷惑了。您还要让爹爹纳她。”纪无双再一旁气愤地堕脚,她才不希望乌鸦变凤凰,她的仇还没有报呢。
看着那丑态百出的母女二人,桑姨娘不觉暗自发笑。再怎么算计,你们也不会算到有今天。
“越说越不像话。”纪笑天阴沉着脸道:“夫人,我只跟你说,她是玉媚与我的孩子,与无双同年,比她小上两个月。今年一十五岁。我心间有个计较,明日择个黄道吉日,让她和紫儿一同去宗祠认祖归宗,给她们上了族谱。你若喜欢,莫愁便都寄养在你的名下,你若不喜,便寄在秦桑名下也无妨。”
“爹爹!你怎能让这贱人做我的姐妹?”纪无双惊叫一声,手指莫愁,手中帕子掉在地上!
“老爷,你怎么听风就是雨!”柳氏又气又急又伤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