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看看林氏,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沈向晚冷冷挑眉,过去扶起张嬷嬷,淡漠道:“嬷嬷有话直说无妨,既然父亲亲自过问了,你且将实情一一道来,相信父亲定会给母亲一个交待,给向晚一个交待。”
这话说得沈明存脸上微微一红,眼神也不再那么清直了,心下终究有些虚。
“是”张嬷嬷点了点头,望了望林氏又看看冷清却自有一股从容威严气质的沈向晚,叹息道:“一切都从六年前开始改变的,自从老爷不再来观风阁之后,观风阁的丫环与嬷嬷们便全都成了眼高于顶的主,老奴使唤不动她们,五姨娘也使唤不动她们,观风阁的用度也大大减少了,五姨娘的月钱从十两减到现在一文也没有,”
“她自从三年前就得了病,老奴厚着脸皮求了夫人几次,让她请个大夫给姨娘看一看,可夫人根本不肯见老奴……,后来,我拿着姨娘最后的首饰变卖,偷偷请了大夫来,大夫说她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风寒入体,只要好好调养就成,可奴婢的月钱连饭都不能让姨娘吃饱,又能买什么珍贵的药材来调养呢,就这样拖着一拖就是三年,病就越来越严重了……”
张嬷嬷说着,偷偷拿眼瞄了瞄夫人,见她毫无表情地昂着头,便又悄悄瞄了瞄沈明存,见他的脸色可不是一般的阴沉难看,心下一慌,顿时求救似看着沈向晚。
沈向晚静静望着沈明存,痛恨讥讽的目光不闪不避定在他脸上,一字一顿道:“父亲,你将我母亲照顾得可真好!好到差不多就可以躺进棺材去了;女儿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呢!”
“哦不,向晚,不是……”迎上沈向晚凶狠冷鸷带着责备讥讽的目光,沈明存莫名的心里一怯:“为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你且等着。”
沈向晚微微冷哼一声,盯着他的目光纹丝不动。
沈明存感受着她强大威慑的目光,硬起了腰板,对林氏一喝:“夫人,作为一府主母,难道你就没有半句话要说吗?”
林氏扬起下巴,面无表情看了看张嬷嬷,冷冷道:“老爷,妾身对这些情况一概不知,观风阁向来都是林嬷嬷在打理,其他院子也是林嬷嬷在打理,从没听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是以妾身信任林嬷嬷,从不过问各院姨娘的状况。”
沈向晚听着不怒反笑,林氏想得倒美,随便找个替罪羊出来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有个丫环低着头急匆匆走了进来,看见屋内一众人顿时吃了一惊,托着东西愣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着。
沈向晚眼睛微微转了转,十分眼尖看清了那半碗糙黄的米饭上,只零星铺了几片发黄的菜叶,她心中怔了怔,所谓的菜叶不过是野菜而已,连野菜也没多少片,可想而知何映秀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窘困,她心念剧转,面上不动声色立时轻轻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手里送的可是五姨娘的晚膳?”
那丫环虽然吃惊,但神情却相当镇定,打量了一下沈向晚,便流利地答道:“奴婢秋月,正是负责五姨娘的晚膳。”
沈向晚眸光流漾,清幽闪亮间向秋月招了招手,淡笑道:“秋月,你把饭菜拿过来。”
秋月愣了愣,看了眼张嬷嬷,她并不知道沈向晚的身份,听着沈向晚的话眉宇间有些迟疑,张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动作利落将饭菜端了过来。
沈向晚向身旁的小眉交待了声:“你带她去织梦小筑,将我的晚膳弄到这来。”小眉应了声便招呼秋月出去了。
沈向晚姿态悠然淡笑着,亲自为沈明存布了碗筷,看着他阴沉的脸含着漠漠笑意道:“父亲,择日不如撞日,你不如陪向晚一起尝尝观风阁的伙食。”她看了看只会冷着一张脸昂着下巴的林氏,也温和笑道:“夫人,你也一起尝尝吧,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来两餐发黄的野菜叶也别有一番风味。”林氏想也没想自然要拒绝,沈向晚可不容她开口,直接端了饭碗与筷子一齐塞入她手里。
随后她坐下来,笑意微微拿起了碗筷,十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沈明存皱着眉头看了看,仍然没法将糙黄的米饭挟入口中,然而想要不吃,沈向晚立刻一个凌厉冰冷慑人的眼神抛过来,勉强了半天,终于送了小半口饭入嘴,但刚咀嚼上两口,他立刻忍不住吐了出来。
又硬又馊的饭,简直比狗食都不如,他抬头看着沈向晚,见她仍然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人间美味般咬着米饭,他心里顿时像被人拿锯钯拉过,痛痛的酸酸的,各种复杂的感受瞬间塞满他的五脏六腑。
沈明存不由自主扭头望向仍然轻咳不断的房间,心下一跳一跳颤抖不停,何映秀她、她竟然吃着这样的米饭过了几年的日子吗?
让一个女人活成这样,他还算什么男人!
这一刻,沈明存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窝囊愤怒,都是眼前那个一直高傲昂着头的女人,害他在女儿面前彻底失了威信没了脸面,他在广济就托人带了信回来让林氏对何氏多加照顾一些,原来他的好夫人就是这样帮他照顾他的侍妾的,假如她能为他着想一点点,按照他说的话做了,他今天也不至于完全在女儿面前失了言,让他自己完全感觉不配为人夫为人父。
想着,沈明存扯动嘴角,露出冰冷的眼神盯着林氏,阴恻恻地笑了:“夫人,你为何不吃呢,这碗饭可真是我有生以来吃的最有滋味的一碗饭了。”
林氏皱眉沉沉看着神情渐渐显现疯狂的他,只轻轻摇了摇头,就将碗筷放下了。
“你不肯吃是吗?”沈明存赤红了双眼冷哼一声,死盯着她的脸:“可见你的心还是有感知的,那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林氏气恼地瞪着他,冷冷道:“我说了,对观风阁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一个人忙前忙后照顾沈府这么大一家子,还要不时回去孝敬我爹,你以为我容易吗?”
沈明存怔了怔,愤怒的神情缓缓平复了下来。
沈向晚看着他平静而含着不甘的眼神,心下一凉,她突然明白林氏这番话的含义,是啊,林氏背后的娘家背景可比学士府宏厚多了,当朝太师是她爹,二哥是太傅,还有两个兄弟与子侄正在保卫着天玥南境,手握四十万大军兵权,除此之外,沈明存的嫡长子正在他们娘舅手下当参将。
沈向晚在沈明存面色平静下来时立即想明白一个道理,她知道想要通过沈明存的手严惩林氏是不太可能了,但改善何映秀的境遇还是绝对势在必行的。
沈明存沉吟了一会,似乎心中含了歉意,竟不敢直视沈向晚清澈的眼睛,对林氏漠然道:“既然夫人如此辛劳,以后观风阁的事情就交由向晚代为打理,你不必再过问了。”
林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森森地看着沈向晚,她还真是小看这个野丫头了,没想到这个丫头竟然这般厉害,居然有胆量当众逼迫自己的父亲,可惜再厉害又怎样,只要有娘家在,沈明存永远不可能真对她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情来。
“向晚,以后五姨娘——你母亲就由你亲自照顾,这样你该放心了吧。”明着沈明存似乎在征求沈向晚的意见,沈向晚却知道现在的情形她多说无益,沈明存绝对不会为了何映秀而逆了林氏,于是她乖巧顺从地点了点头,慢慢道:“但凭父亲作主。”
沈明存见她表现得十分明事理,遂满意地笑道:“为父突然想起还有事情要办,这就先回去了。”
“父亲慢走。”沈向晚神情淡淡送走了一刻也多待不住的沈明存,转身返入屋内又陪了何映秀一会,基本上都是映秀在边哭边叹,她从小都体会不到亲情的滋味,面对母爱泛滥的何映秀,她一时间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便找了个借口也离去了。
前世,她十五岁才回到沈家,当时接她回来的理由正是生母何氏病危,待她从广济回来,何氏已睡在了棺木里,所以前世,她对何氏的印象就只停留在看见冷冰冰的尸体那一幕,至于何氏的死因,她前世一直相信夫人林氏,林氏说何氏因病亡故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但现在……沈向晚思绪百转,一路心事重重回到织梦小筑,她独留下可芯在内室:“可芯,你已经看过我母亲了,她的病怎么样?”
可芯歪头想了一会才道:“小姐,表面上看,确实是因为风寒入体,又久不调养才导致她的病情加重,渐生肺咳。”
沈向晚皱了皱眉,眸光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表面上看?莫非还有其他的原因导致她病情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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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