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侯的惨叫凄厉痛苦,第一个发现的是大夫人的心腹之一,喜妈妈。
东阳候虽是个二品侯爵,但行事龌蹉,上不了台面,重臣也不喜与他为伍,但再不济也是个侯爷,可别让那个倔犟的六小姐使的泼皮劲儿给伤着了,不然这掌家的大夫人没脸不说,光是赔礼善后就够折腾的了。
她一把推开门,被里头鲜血淋漓的场面吓白了脸,身子不住的晃了晃,东阳侯捂着鲜血直流的下身不省人事,瞧着满地的猩红,都这把年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立春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正好在这个时候幽幽转醒,喜妈妈瞧着她手里的剪子,瞳孔紧缩成墨色一点:“把这个贱婢给我捉起来!”
身后的婆子手忙脚乱的上前去捉立春,想不到一个婢女竟也敢犯下这人命,心头惊惧之下,手里也不顾轻重,直掐得她眼泪横流。
喜妈妈瞧了一眼屋里,愣是没看见安瑾的身影,她暗道不好,吩咐人看住立春,连忙小跑着就去给大夫人报信。
谁知这才转过回廊,就瞧见一位身穿海棠红华裙,发上金累丝八宝凤钗的端庄妇人,擒着笑靥正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溜儿兴致勃勃的贵夫人。
身旁还跟着威武不凡的濮阳王——凤建天。
大夫人瞧见她神色匆匆,这弯弯的柳叶眉就颦了起来:“喜妈妈!在贵客面前怎能如此唐突!”
喜妈妈还未来得及禀告,后头便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原来是醒来的立春被东阳候的惨状吓得不轻,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尖着嗓子乱嚎:“我是冤枉的!不是我!是六小姐做的!”
凤建天年纪不大,鬓发一丝不苟,嘴角永远抿着倨傲的弧度,他见立春疯魔般的挣扎,立刻皱起乌黑浓密的眉,但无意一瞥,他的目光远凝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的就朝厢房走去。
只因立春摇摆的手上全是鲜血,地上恍惚还躺着一个人,发丝灰白,衣饰华贵,下身鲜红无寸缕,综合这几点,他脑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东阳侯!
京都闲暇无事的贵夫人最是喜好听这八卦丑闻,越是离奇便越是兴奋,此时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出了什么,一些个好奇的妇人提着光鲜亮丽的裙裾,跟上了濮阳王的步子。
大夫人被立春手上的血渍刺得眼睛发麻,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凌厉的视线顿时射向角落里煞白着脸的喜妈妈。
突然前面传来贵妇们的尖叫声,大夫人急忙上前一探,但眼前的一幕太让人胆寒和震惊,她亦是惊的退后一步,只见青石地板上鲜血四溅,血泊中有块发黑的物事让她恶心的扭过头去,屋子里铁腥的气味让她胸口微微发堵。
她凝眉一瞧,居然没看见安瑾,这个死丫头到底去了哪里?
她转向立春,双目的冷厉浓郁得仿佛利箭一样射向她,恨不得将她穿个千疮百孔。
凤建天探了东阳侯鼻息,脸色阴沉如墨。
东阳侯早已悄无声息的死去,被阉割的剧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他本就是垂暮老者,失血过多紧接着死去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死在濮阳王府,堂堂二品侯爵死在亲王的后院,还是以这种不堪的死法,传出去要有多少人诟病濮阳王府?
今天本是他的生辰,却在自己府邸里出了丧事,对方的品级还不小,凤建天只觉得自己许久不曾出现的怒意,喷薄而出。
“来人!将这贱婢杖毙,随着东阳侯的尸身,送回候府!”
立春害怕的险些晕厥,跪伏在地上痛哭道:“王爷!奴婢晕倒过去什么也不知道啊,醒来的时候侯爷已经是这样了,当时六小姐也在的!求王爷明察啊!”
立春口中的六小姐让大家一头雾水,极少听见这号人物,连凤建天这生父,在脑中搜寻了半天,也只能得到只字片语,最多的便是那个怯弱的背影。
安瑾的不见踪影让大夫人耿耿于怀,她慎重的开口:“王爷,东阳侯突然死去,只怕会有人不肯罢休,若是知道我们王府这样草草的处理,只怕会让更加不满,到时候对王府可是大大的不利,不若就听这贱婢一言,咱们只是去看一眼六丫头,不管是不是她,总归是让侯府来人无话可说。”
大夫人一番话说的在情在理,没有半分偏帮立春,更没有一丝怀疑安瑾的意思,条条是道,全是为濮阳王府着想的苦心,外人是怎么也看不出来她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这番充满善意的话更是意图将安瑾置于死地。
凤建天听着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登时便首当其冲的往安瑾的院子走去。
顿时一院子的人,姹紫嫣红,全部往后院里涌,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丑闻,堂堂侯爵阉死在了亲王府里,濮阳王大义灭亲,杖毙亲女,好一出精彩绝伦的戏。
人们兴致勃勃的往安瑾院子里走去,然而这路却是越走越荒凉,人群里有一位美貌的贵妇蹙起了眉头,暗道:这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濮阳王府兼作义庄呢!
这种古怪直到众人站定在安瑾的院外时已经是遮掩不住了,面前的院子青瓦灰墙,有些腐蚀得厉害的墙体早已脱落,露出了里边的斑驳的颜色,门的半边早已不翼而飞,剩下的半边也是要掉不掉的挂着,透过这关不严实的门,里头也算是一览无遗,残桌断椅,凌乱破败。
人们才刚从庄严华丽、造型别致的主院走到这来,这一富一贫、一奢一陋的巨大落差难免会让人特别在意。
凤建天嘴角僵硬,脸沉得能拧出水来,这是人住的地方么?虽说是庶出,可总归是濮阳王府的人,是他的女儿,住在这样的院子岂不是要众人看他笑话!只怕明日街头巷尾就会传遍濮阳王府苛待庶女的留言,这脸面都被丢尽了!
大夫人被凤建天横了一眼,微微低下了头,安瑾的窘境是她这么多年一手促成的,如今被他看见也不怕他迁怒,总归安瑾今日是要魂归天外的,等会儿凤建天看见安瑾那浑身鲜血的模样,还不气怒于心?到时他可就无心计较这些了。
大夫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叮当响,喜妈妈却是蹙着眉从院子里走出来,摇了摇头:“禀王爷,夫人,六小姐不在里边。”
大夫人惊疑,正要让喜妈妈去别的院子里搜一搜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这音色仿若清溪白水般清澈明亮,人们纷纷转身,向后看去。
只见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大家心中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个少女极为美丽,眼睛大而眼尾斜飞,不得不说这眸子真是极为漂亮迷人的,宛如碧波汪泉、水色潋滟,凝练成天地间最纯粹的墨色,她静悄悄的站在那里,却像一副不加渲染的绝美山水画,瑰丽夺人。
微风吹起她的衣袖空空荡荡,上边沾染的星点泥土却硬生生的破坏了这和谐的美丽,特别是那满是泥巴的双手,和腕上挎着的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