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那被送回来了。一头白发如枯草一般,凌乱地贴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她已经昏睡了三天。
知鱼为她把过脉,知道她已是到了弥留之际,回天乏术了。她轻轻地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轻轻地梳理着,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阿普那时的情景,那时,她的发是梳得多么齐整啊!那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不由地,知鱼紧紧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姑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知鱼呀!都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阿普那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一只干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抚上了她的脸,“别……别哭,阿普那多活……活了这么多年,已……已经知足了……”
闻言,知鱼哭得更厉害了。
“傻孩子,对我来说,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那古井似的双目,漾出了慈祥平和的光彩,“我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不能见彦公子一面,我多想看一看他长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像羽小姐一般?知鱼啊,你是一个好姑娘,从小灵的描述里,我感觉出彦公子对你是多么重视,所以,如果可能,帮我们好好地照顾他,行吗?”
知鱼犹豫起来,自己有资格去照顾他吗?只怕是当他知道真相后,连朋友也当不成了。他应该是恨自己的,不是吗?
却终不忍看阿普那充满期盼的眼睛流露出失望,更为了让她安心地离去,知鱼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我要告诉你,小灵被皇上送到离羌国去——”阿普那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带着一生的坎坷和沧桑撒手西去。
“阿普那走了、小灵被远送他乡,我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了。”知鱼感觉自己的心被一瓣一瓣地撕碎,痛得已经没有感觉了。
那是我爱的人吗?这就是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对我所做的一切!
我要出宫,我一定要出宫,这宫中窒息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
可是,外有护卫把守,内有宫女监视,又如何能出得去?
知鱼的拳头缓缓握紧,揪皱了一片裙摆。
无情、无信像幽灵般进来,悄无声息地放下茶点,将一口未动的晚饭撤下,又一起退了出去。
精美的糕点在灯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芳香,知鱼却没有一点食欲。打开壶盖,袅袅的热气熏蒸着她空洞的双眼,几朵碧绿龙井,盛开在澄澈的水中,旋舞、坠落,满室清香。
端起茶壶,连茶杯都不用,就着壶口“咕嘟、咕嘟”地痛饮,眼泪扑簌、扑簌地滚滚而落。
浓得化不开的月夜,像一位丹青妙手,把一切都涂上了神秘的色彩。
和喜宫里灯火通明,舞影翩跹、云衣飘袂,声声悦耳丝竹流泄而出。
这一个多月来,水修源终日流连在和喜宫内。和姬适时地以自己的缱绻缠绵填平了他心中的失意,每日费尽心思地想出新的花样让他开心、带给他新鲜感和刺激感,使他在无尽的欢娱中忘却烦恼,让他不由地感叹:这真是一朵善体君心的解语花,能在芙蓉帐中给他无限的柔情和体贴。
今夜,和姬又以要再为他独自祝贺生辰为由,精心安排了一番。虽然白日的庆贺宫宴已让水修源心生倦意,但看她亲自忙前忙后,却也不忍拒绝。
红木雕漆的矮几上,摆满了四季鲜果,金杯玉壶飘着醉人的酒香,和着女人们的脂粉气味、舞动时的体香和汗味,和喜宫里弥漫着一种靡靡淫淫的气息。
感官的刺激和微醺的醉意,让水修源有些意乱情迷,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宫女跪在他面前:“启禀皇上,娘娘请皇上猜一猜,在这十人之中,哪一位才是和姬娘娘。娘娘说,猜错一次罚酒一杯,由奴才给皇上斟酒。”
“哈哈——你尽管斟酒,只是这酒不是给孤喝的,是要给你们娘娘喝了。”水修源来了兴致,这和姬真是鬼灵精怪,总能翻新花样为孤解闷。
他细细看去,只见十位身材相仿的女子一字排开,皆用鹅毛扇儿掩面,一律不穿内衣,仅身披同款样式的粉色纱裙,隐约可见曼妙玉体,春色无边。
水修源籍着酒劲,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其中一个,“孤的小妖精,看你往哪里逃?”
鹅毛扇儿移开,这张娇媚的脸不是和姬,又能是谁?
“臣妾这么辛苦地准备了半天,皇上一下子就猜中了。不好玩啦!”和姬娇滴滴地贴在了他的身上,“求皇上告诉臣妾,是臣妾哪里露出了破绽?”
水修源微微一笑,抱她离了地,将嘴附在她耳旁:“小妖精,这些日子以来的耳鬓厮磨,孤对你的身体还有什么不熟悉的?莫说是十个人,就是一百个人,孤照样也能找出你来。”
“臣妾就是不相信,皇上敢不敢再试一次?”和姬在他怀里水蛇般地扭动。
水修源轻轻一转,在她的一声娇叫中,把她放了下来,“好,孤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看你有何高招!”
“谢皇上!刚才这杯酒,臣妾甘心受罚。只是皇上要答应臣妾一个要求,臣妾要去其他宫中借调几个与臣妾身材相仿的宫女,皇上可否答应?”和姬接过宫女递来的酒杯,将红色的液体倒入口中,勾住了他的头颈,将唇贴上了他的唇,乘机将酒送入了他的口中。
美酒就着红唇,他的舌放肆地侵略她的檀口,纠缠着她的灵舌、贝齿,任她在他的怀中瘫软,他喜欢这种感觉,在征服一切的喜悦感中,他有一丝恍惚:仿佛怀中抱着的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
“皇上,好不好嘛?”怀中之人撒着娇,他下意识地说:“好、好,孤都依你!”
“谢皇上!可是——”和姬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臣妾怕自己人微言轻,没有人愿意将宫女借臣妾一用。”
“不过是借用一下,有什么愿不愿意的?就是你看上了谁,留了下来,哪个又敢多说一句!喏,拿了我的玉龙佩去,就说是孤的意思!爱姬可要快去快回啊!”
“环儿、双儿,还不给皇上斟酒?”和姬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妩媚一笑,便匆匆离去。
“咚咚——”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知鱼顿生警觉,这么晚了,是谁?
不会是她们,她们在进门前往往要知会一声,何况,一般这么晚,也不会再来打扰,知鱼满怀疑窦地走到门边,颤声问道:“是谁?”
“请姑娘开门,时间仓促,容稍后告知。”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守在瑞喜宫门口的护卫之一,“莫姑娘,请换上这套衣裳,速速收拾细软,随我走。”
见知鱼有所迟疑,那人又说:“姑娘算是我的恩人,如果相信我,请抓紧时间;否则,错过时间,就来不及了。还有,请姑娘带上那块金牌。”
知鱼听他语气诚恳,想到有出宫的可能,也来不及细想,只管按他说的去做。
瑞喜宫门口的护卫们都已不见踪影,男子朝知鱼点了点头,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袱。她便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向着皇宫西门行去。
在这深夜里,他们轻轻的脚步声和衣服的窸窣声,也显得如此清晰。好在男子对宫中的路径和守卫的分布了如指掌,不消多时,西门已近在眼前。
“姑娘,请保持镇定,一切由我应对!”
知鱼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杆,与他一起,神情自若地走了过去。
脚步声引起了守卫的警惕,冲着他们叫嚷:“来者何人?”
“秦大哥,是我,邱仲昊。我等奉皇上之命出宫一趟。”
“哦,是邱老弟啊!你小子可算是熬出头、到宫内去当差了,不必像我们一般整日里风吹日晒的,还有这出宫办事的美差,这一走要好几天吧?真羡慕煞老哥我了!”他看着邱仲昊身上的包袱,酸溜溜地猜测。
“没办法,都是混口饭吃罢了!”邱仲昊作出身不由己的样子,“秦大哥,等我办完事后,请你出去喝两盅,地方由你定,如何?”
“那敢情好!到底是在宫内当差,口气也不一样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可有出宫的令牌?”
“这是我们的庭卫长。”邱仲昊将眼光投向知鱼。
好在知鱼有过女扮男装的经历,神情自然地将手中的金牌一扬。
见知鱼一言不发、甚是傲慢,料想此人不能轻易得罪,那姓秦的守卫亲自打开宫门,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宫。
当宫门“哐”地一声再次闭合,知鱼回头去看,心里默默念道:“别了,瑞喜宫;别了,翡翠湖;别了,我的青涩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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