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这一代的掌权人余庆如今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若不是还没有从家族中选出最合适的继承人,他不会掌权这么久。实则,年纪这么大,对许多人事已是力不从心。这日他正在自己的院子中,一边与二儿子余延下棋,一边慢慢推敲着这一代的年轻一辈里,有哪个人适合做人口众多、家大业大的余家掌权人。忽闻远处隐约有吵闹声传来,父子两人同时望着那个方向皱了皱眉,余延更是不悦地站起身:“来人。”
“二老爷。”一个仆人躬身上前。
余延板着脸说:“前方为何喧哗?管家做什么去了?”话刚落音,就见院门口站了一个仆人,在这样的天气里,满头大汗,不正是他口中的余府管家。他立即甩袖走过去,“刘管家,你若无力……”
“二老爷,老爷子,府门口有数千官兵来,那位领兵的将军正站在门口请见老爷子。”刘管家低着头,一丝不苟地说道。
“官兵?将军?”余庆缓缓起身,两旁早有仆人上前来扶着他。“孔德,陪我一起去看看。”
余延连忙弯腰行礼:“是,父亲大人。”
两人到了前厅,见到两个年轻人,分别着家常的铁灰色、米白色直裾深衣,看相貌气质不似寻常人;他们身旁还站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大汉,却是衣衫褴褛,满面胡须,看不出相貌来,身上一股子匪气,极为让人不喜。于是余庆直接忽视了大汉,上前道:“不知将军今日大驾光临我余家,有何公干。”
顾寒衣眨了一下眼睛,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躬身拱手行礼:“这位便是余老太爷?久仰大名了。今日顾原奉军令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余老太爷能够答应。”
余庆不慌不忙,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哦?将军不妨先说说是何事。老夫虽还在掌权余家,但许多事并不能一人决议。需要族中聚集商议,您请讲吧,老夫洗耳恭听。”
于是顾寒衣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地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
余家在场的人包括仆役在内,全都彻底傻眼了——让余家交出全部钱粮的十之八九?还敢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这位将军是在异想天开吧?不如去抢劫来得比较快。虽然是柳林关在打仗,可是你带兵攻打宜州贝城,没有钱粮会主动出兵?傻子也不会做这种事。现在仗都已经打起来了,还派人来他余家收钱?想得到是美,可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可看这来传话的并不是郡丞或是县丞,而是一位将军,还带了数千人马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余家不交,他们还打算来硬的么?
一怔之后,余庆依然是泱泱大度,面带慈祥笑容,和蔼地说:“将军稍等,老夫传了府中账房先生来。”
顾寒衣面带秀雅浅笑,有礼地一点头,侧身而立。
眼见余庆挥了挥手,退到一面屏风之后,与人私语。
余延勉强算是平和地看了顾寒衣三人一眼,保持着和善的模样说道:“世人多只看表面,并不知晓我余家虽说家大业大,但人口也多,每年多只是保持收支平衡,故而这百年下来,府中储蓄的钱粮也并不算多。然,为国效力我等义不容辞,虽说不多,但既是为了筹备军需,余家也自当出一份力。待父亲大人去叫了账房上来,算一算家中的财产,再当场为小将军支出泰半来。您看可否?”
这人倒是聪明,话说得挺漂亮。可关键是人家信不信!老子们既然敢来,还能不知道你家家底儿?由着你随便说给多给少?那还叫个什么强迫了。霍非撇了撇嘴角,长发遮掩下,眼皮一翻,又是个大白眼。
顾寒衣也不跟他争辩余延家是不是有钱,根本不接他的话头,只是面色不改,依旧是对着他一颔首,彬彬有礼,犹如对待他父亲一样的态度。表面看上去,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余家的当家人余庆又自那扇山水写意水墨画屏风后缓缓而出,微微笑着,十分无害的模样:“小将军,请过来随老夫一观。”
顾寒衣这时却忽然收了自进了余家后,脸上一直带着的的秀雅笑容,面无表情,乌黑的眼眸里隐隐有逼人的森寒冷锋浮现。她反剪双手,再次踏前一步,气势骤然一变,不再是那个看上去儒雅毓秀好说话的小将军,反而杀意凛冽犹如一杆随时可以横扫千军的长枪:“本将军有紧急军务在身,就不必在此多耽搁了。余老太爷,你余家有多少财物,本将军事先早已派人查探过。今日本将军既然带兵到了您家,便须拿到这个数目!”她张口随意说了钱财数目和粮草数目,眼中锋芒更加让人不敢直视。“如果你余家要推脱,耽误了本将军的事宜,便别怪本将军下手无情了!”
那两个数目让顾寒衣身侧的云扬和霍非都微微一惊——若这真只是余家家产的八成,那么世家大族中所拥有的钱粮的确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这要是真的拿到了手,立时三万士兵十日内的粮草便已足够了!这还只是一家,再多动几家的话……
脸色急变的不止是余延,还有在场的其他人,甚至连身为余府中人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这府中竟会有这么数字骇人的家产。
只有余庆,眼中精光一闪,微微笑了一下:“小将军说笑了。我余家……”
“停。”顾寒衣冷着脸举出一掌,继而后退一步,一挥手。“既然余老太爷还要推脱,那么本将军今日少不得要做一回恶人了。众儿郎,听本将军号令,捉拿——”
“等等。”余庆脸色终于变了,脸上的笑容敛去,他皱着眉头盯着顾寒衣看了又看,忽地略一点头:“顾将军,好大的威风……”
成了。顾寒衣心中一定,神色渐缓,立即双手抱拳,深深弯腰一礼,静待这位余家掌权人接下来无论好恶的话。只要能拿到东西,就算要她受些恶言恶语或者是打骂,那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