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拂晓盘膝坐在杂乱的草堆中,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湿冷的气味,周围的灰墙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深深浅浅,甚至有干涸的血痕,拂晓看出了那是一种近乎疯癫的绝望,天牢深处不断传来的哭嚎尖叫,恍若魔铃般充斥着耳膜。
上一次来天牢是来看获罪的墨莲,只是当自己亲身住进来时,这感觉真是大不相同了。
这次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嫌犯,怕是有人故意陷害自己,才想出如此破洞百出但矛头全指向自己的计划。
看来自己真得挺招人恨的,宫里宫外都有人想自己死。
拂晓连连苦笑,很奇怪,她心中并不恐惧担忧,似乎她在心中料定自己不会死。
“没想到四姐姐如此豁达,沦为阶下囚竟也能笑得出来。”尖刻的女声突兀响起,只见一抹华贵的暗红缓缓而来。
拂晓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而来,一袭暗红蜀锦交领百褶裙,雪白的脖颈上挂着紫云彩蝶戏花金项圈,乌发如云,挽成秀丽的飞燕髻,饰着金蝶碎花篦子和东珠钗等物,看上去极为精巧秀美,一张俏脸宛如三月春蕊含露,娇美无比,修眉妙目,琼鼻丹唇,小小年纪却风华初绽,一身高贵气度更是惹人侧目。
相比着拂晓,一身破旧囚衣,长发披肩,看上去与这突然来到的绝色丽人似乎是云泥之别。
但是让欧阳朝霞失望的是,拂晓见到她来却也是一派从容,只能算是清秀的面庞面无表情,眼中的淡然和镇定像是在看一个可笑的小丑,这几乎让欧阳朝霞有了挫败感。
“五妹妹天姿国色,只是这华贵的打扮不适合妹妹的幼龄。”拂晓淡淡的讽刺道,先给了欧阳朝霞一个下马威。
欧阳朝霞打扮成这样来见她,不就是为了给讽刺她的吗?那自己怎么能败下阵来。
“你……呵呵,姐姐还真是伶牙俐齿呢,只是这伶牙俐齿,却怎么保不住自己的命呢?”欧阳朝霞闻言面上闪过怒色,但是随后便换上讥讽,看着她。
拂晓微微一笑,“妹妹高看姐姐了,这命岂是一张嘴便可以改变的?”
看着拂晓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欧阳朝霞心中别提多恨了,自己本是来趁机落井下石一番,现在倒好,弄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如此想着,欧阳朝霞残忍一笑,说道:“听说四姐姐不久前因为舍命救下太后而升了一等女官呢。”
“如今不是了,早就被撤了。”拂晓淡淡说道。
“是呢,妹妹我可真是为姐姐不值,为了救太后差点连命也没了,现在呢?为了安抚朝臣,今日她已经亲下懿旨……”欧阳朝霞的表情变得怜悯而嘲讽,“三日后要对姐姐施以绞刑呢。”
拂晓垂下眼,表情变得晦暗不明,只听到一声平淡无比的声音传来,“哦,是嘛?”
欧阳朝霞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奇怪为何拂晓只有这种反应。
“不仅如此,因为姐姐犯下如此大罪,令父亲和欧阳氏蒙羞,所以族中长老一致决定将姐姐从家谱中除名,从此姐姐再也不是欧阳家的子孙,哎,可怜姐姐不久后就要行刑,这死后可就成了无名的孤魂野鬼了呢。”欧阳朝霞说着残忍的话语,说着说着,稚嫩艳丽的面孔便因喜悦而绽出了美丽的笑容,宛若繁花盛开,但是拂晓却在里头看到了一丝丑恶的扭曲。
“我的好姐姐啊,你现在一定很伤心吧,太后不管你的死活,父亲和家族也遗弃了你,你这一生真是悲哀啊。”欧阳朝霞笑着说道,然后优雅地抚了抚自己耳珠上的红宝耳环,“四姐姐,你是不是很恨呢?”
拂晓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黑曜石般的明眸中无悲无喜,就如她的表情一样:“为何要恨,据说怨气太重的幽魂会阴魂不散,难以下地狱投胎,姐姐可不愿意真做个孤魂野鬼。”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自己如今被太后舍弃,在众人眼中可谓是弃子一枚,欧阳家定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庶女而惹祸上身,自然是撇关系撇得越干净越好,只是自己以前苦心为欧阳氏图谋、打算,终是成了一桩笑话。
也好,自己以后不再是欧阳家的女儿,没了这个闹心的名头,自己总算可以做回自己了,这种自私冷酷的家族,自己才不屑做他们家的人。
“请妹妹转告欧阳将军,既然他与我断了父女之情,那么我也与他恩断义绝!”世态炎凉,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真真是不配为人父。
欧阳朝霞轻笑一声:“父亲巴不得没有你这个女儿呢,这么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女儿,无疑是让人笑话诟病。”
“那好,欧阳家从此没有四小姐,欧阳家的一切再与我无关!”拂晓脸上划过释然的微笑,终于摆脱了这个身份,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掷地有声,坚毅果决,欧阳朝霞轻笑出声,“那我也不便再唤姐姐了,那拂晓姑娘,我就先走了,祝你一路好走。”
放肆的笑声击打在沉闷的空气中,拂晓一动不动地坐在草堆里,看着那抹暗红离去,心中满是嘲讽。
欧阳朝霞,就算你自诩身份尊崇又如何,说白了还不是欧阳家一个小小筹码,用来交易的筹码,没了自己,那么自己这个小小庶女之前所要承担的一切可都要你这个尊贵嫡女承担了。
拂晓轻阖上眼睛,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自己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自己前世是活过小半辈子的人,看淡了一切的财富名利,这世自己纵然磨难重重,但是终也没有做过亏心事,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虽然死的不太甘心,但是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慢慢地,拂晓沉入梦乡,梦中,她竟然梦见了太后发病时的模样,苍白憔悴,像是脆弱的琉璃,仿佛一碰即碎。
世人皆道圣德太后杀伐果决,阴险狡诈,但她犯病起来却如此无助,甚至像个孩子般强撑着,倔强得不让人看到,因为这是她的软肋,她不能让人抓到她的软肋。
权倾朝野,世人惧怕,但是谁又知她连病痛都要独自忍受,辛苦掩饰着自己所有的弱点。
拂晓承认,她确实在同情她,即使她想杀了自己,但是她同情这个孤独却坚强的女人。
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会想到太后?
数年之后,拂晓再这么问自己,那时却已经有了答案。
——
“完了完了完了,你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小丫头煞费苦心。”抓狂的苍老声音传遍整个颐寿宫。
端木璇依旧高坐在软塌上,悠闲地喝着蜜糖栀子茶,直接无视在殿中乱转的白色人影。
医千竹翘着山羊胡子,双目圆瞪,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在他身边还站着面色不改的柳魅,正淡定地看着他乱转。
“老头,你这是做什么?”端木璇放下茶盏,淡淡地说道。
医千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指着他说道:“说!你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丫头,竟然如此大费周章想要保住她一个!”
端木璇面色不改,“本尊只是看她有用,是个可塑之才,才留她一命的。”
“嘻嘻,其实你要是看上那丫头我也是大力同意的啊,只是那个小丫头长得瘦不拉几的,整个一个竹竿子,实在没啥吸引力,就是小柳儿也比她好多了,柳儿你说是不是?”医千竹不知死活地坏笑着。
一旁的柳魅一言不发,双目直视前方,自愿充当人肉背景。
端木璇凤眼睨向他,红唇勾出个邪肆的弧度,“老头,你若是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尊把你扔进暗狱住几日。”
冷冷的语调让医千竹,猛地打一个寒颤,看到端木璇的面色不似作伪,他也意识到自己嘴贱的毛病又犯了,“得,我错了还不行嘛,谁让你故意现将她故意打入天牢,逼迫欧阳家与之断绝关系,然后想心无旁骛地收拾欧阳家,你摆了那么大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一个小丫头,这能不让人想歪嘛。”他小声嘀咕道。
他掸了掸宽大的衣袖,目光幽冷地看向医千竹:“听着,如今本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欧阳拂晓也不例外,老头子,本尊念在你为宿卫鞠躬尽瘁三代,可以恕你口无遮拦之罪,但是若是触碰本尊底线,本尊便不客气了。”狠厉的话语让人心惊,就是平时嬉皮笑脸的医千竹也不禁被这种气势震慑到了,立马屈膝跪下,恭敬地道:“是,属下再也不敢了。”他知道这次主子是真得生气了。
“你们走吧,让各处监视的人不能懈怠,若有风吹草动立马禀告给本尊!”他说道。
“是!”二人恭敬应下,纵身一跃,霎那不见人影。
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端木璇看向窗外,温暖的秋日阳光拂在面上,像是看到某人笑意盈盈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