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瞳的意料,她并不是在夜晚出现的。
那一天,阳光明媚,刚下过雨的城池如同出浴的美人,娇艳欲滴。
她大大方方地出现在王府的大厅里,和每一个前来拜访的王孙贵族一样,品着香茗,坐等北瞳王。
她没有带任何人。
她没有带任何武器。
她只带着她那遮住半张脸的青玉面具。
她冷气逼人。
少顷,瞳和木槿从里门走进了大厅。木槿脱下华丽的罗裙,又换回了她来时的那身洁白的劲装。她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面围白纱,目光精明。
府上的丫鬟,几乎没人认出她。
一个绝美的女人和一个英气的少女,无法让人联想在一起。
瞳挥挥手,厅上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
“北瞳王,我们借一步说话,苏木槿,你留在这里等着我。”铯剑主动站起来,她说话的语气不容置喙,决绝坚定。
瞳没有答话,转身往内院走去。
木槿站在原地看着瞳渐远的背影,生生憋回了几欲涌出的泪。
从相识到分离,日子还不至一个月。
她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她以为她一生一世都会把整个灵魂投在祭殇,不落一丝一魄。
就当作一段曾经的记忆吧。
她徐徐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
瞳和铯剑坐到了府里最偏僻的一个小亭台中。
“出个价码。”铯剑开门见山。
“零。”瞳干脆利落的回答。
铯剑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以往哪一位雇主不是在千辛万苦寻得祭殇之后,竭尽所能换得她的一点头。
得祭殇,笑江湖。
他直视着她,那样的目光仿佛一眼看穿她所想的一切。
她姣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即使她心里震惊。
“你既没有诚意,我们何须多谈。”
“何为诚意?”他反问道。
“太子殿下如何出价?”他咄咄逼人。
铯剑原本的气焰在他的一问再问下渐渐黯淡下去。
“他出每年国税的壹成。”这个价码的确诱人,意味着此后只要太子在位,祭殇就会在每一年拿到一笔巨额财富。
“你希望我出贰成?”他的声音越来越重。“我不只为得天下,我为造福天下。”
铯剑沉声不语。
她从未做过零收入的生意,祭殇的每一笔收入都不菲。找得到祭殇靠智谋,拿得到祭殇靠万贯。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流星。你要哪一样?”
“双剑。”
“十日后,我来取剑主的血。”铯剑掠到亭台的立柱旁,言罢飞身而去。
瞳微微露出笑意,他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好在铯剑是个声明大义的女人。
突然,他想到了木槿。
铯剑要她在大厅等她。
他连忙奔往大厅。
丫鬟们没有得到王的允许,不敢擅自走进大厅,她们垂着头在门前站了整整一排。
瞳几乎是破门而入,他想看到铯剑依然坐在那儿喝茶,说等一下再走。
他还能再看一看木槿。
门被撞开。
整个大厅里空空荡荡。
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已经不在这里了。
瞳僵硬地立在门前,久久不语。
他想到自己也许永远见不到她了,便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难道缘分已尽便不得见最后一面,连道别的话都不能说出口吗?
他只觉得整个王府像是废弃已久的旧址,不再有生机。
瞳不知站了多久,原本清晨里透亮的太阳都变得白芒芒的刺眼。
丫鬟侍卫在厅门外静静站了一排,没有人敢离开,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上前问一问:“王,您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墨云湮坐在前院里的一颗大树下,索然无味地嚼着一片翠绿欲滴的树叶,他不时抬头看一眼瞳,叹口气,再低下头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跳起身来,怒气冲冲地闯进大厅,用力摇晃瞳的肩膀,大吼道:“你知道她总是会走的,为什么要这样!要是你心里难过,我们就出去狠狠打一场!别像个女人似的在这里杵着!”
他看到瞳悲伤的面色,没有神采的眼睛,心里也像挨了一锤子,难过得紧。
两人良久没有说话,倒是瞳先开了口。
“墨云,收拾东西,备好马,我们去风月楼。”
墨云湮微微张了张嘴,有些吃惊,他还是应了一声,扭头离开了。转身时,他的眼睛也湿润了,他知道瞳此刻心里多么酸涩难忍,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心里难过,所以如此着急去风月楼,本来日程并不是这样紧张。
他一定是不愿独自面对留有她温暖气息的床榻。
正午过后,两匹好马载着两个年轻男子出城。
大漠茫茫,他们绝尘而去。
几个时辰前,这条路,留下过两个女人的足迹……
瞳和墨云湮赶到风月楼时已经是两日后的傍晚。
天色阴暗,风月楼的牌匾上三个大字却依旧是遒劲有力。
说是风月楼,实际上却是很大一个院落,里面别有洞天。
墨云湮走上前,掏出怀里的金令牌,递给看门的弟子。
“北瞳王?”那小厮借着阴暗的光看了看令牌。“且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放肆!北瞳王屈尊来此,还要等你通报!”墨云湮这几日心情糟糕,也是出言不逊。
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招惹是非。
毕竟,他是来此求人的。
哪怕他是尊贵的王,求人的时候也不能如此飞扬跋扈,况且对方并不是省油的灯。
墨云湮憋了一肚子气,轻轻跃起,在空中随意一个翻身,便落在了瞳身旁的另一匹马上。
“你怎么无端发这么大的火?”瞳随意问道,墨云从来都是随和的。
墨云湮却是不言语,他只是对木槿离开的事情感到难过,这又怎能说出口,若说出来无疑是给瞳的伤口上撒盐。
瞳见他无意回答,便也沉默不语。
很快,那看门弟子便气喘吁吁跑了出来。
他跪在瞳面前,粗声道:“北瞳王!楼主有请!”
墨云湮拿回金令牌,跟在瞳身后,骑着马直入大门。
倒不是他们无礼,风月楼的规矩便是人至楼前才下马。
走进院落,入目便是大片青草,一座灰旧的石碑立在丛中。那石碑看上去有些历史了,虽然看上去破败,但气势压人,不容小觑。
烫金的碑文写道:中原第一派。
再往里走,景色越来越绮丽,有北方大漠的苍茫,有江南秀丽的山水,人在景中,如在画中。这里比起皇宫,即使不如其磅礴大气,也有独特的精美别致。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座风格异样的高楼前。
说它异样也不为过,“风月楼”是中原第一门派,楼主也是武林盟主。“风月楼”的名字本来就令人费解,如是青楼。而这武林机要之地,真正的“风月楼”,竟然还是一座刷着艳丽颜色的石楼,远看就像是一个风姿妩媚的女人。
瞳和墨云湮跳下马,信步走入大门。
楼主楚啸天已经等在楼中。
他背对着门口,身材因为长年习武,也是高大健美,然而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一股浓重的阴柔之气。
“楚楼主!”瞳呼道。
那楚啸天缓缓转过身来。
虽然墨云湮做足了准备,还是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楚啸天似乎生着一张女人面,细长的眉毛,风情万种的眼睛,唇色还红艳艳的。
“楚楼主,我已经找到了铯剑。”瞳亟不可待地抢先开口道。
“那么,你是来找我取血?”楚啸天的声音粗哑,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面若桃花的脸庞。
瞳不语,算是默认。
“真可惜。”楚啸天摇摇头,坐下。“太子已经先一步找到铯剑,他为我打了祭殇,还送上金银财宝助我振兴风月楼,我怎能拒绝他的好意。”
瞳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很阴冷,“你的意思是,你归附了太子?”
“怎么说是归附,只不过他送来我想要的东西,我为他做事作为回报罢了。”
“先前你是如何向我保证的!”瞳心中怒气冲天,为什么太子总是抢在他前面。
“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为何要和太子作对。”
“墨云,我们走。”瞳冷静地说道。
楚啸天阴阴笑了笑:“北瞳王大驾光临本派,本派蓬荜生辉,何必如此着急离开,不妨留下住一晚再走,我们也好叙叙旧。”
墨云湮气得面色青紫,先瞳一步扭头冲了出去。
“楚楼主,你可知道有句老话叫作一失足成千古恨。”
“北瞳王,试问我怎么知道你就一定能夺天下?”
瞳冷哼一声,扭头离去。
身后,楚啸天故意吊起尖细的嗓子,唱起了有名的小调。
曲调婉婉转转,他媚态的眼睛更加流转。
不一会儿,下人来报,北瞳王和他的贴身侍卫已经策马下山了。
楚啸天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背后有些凉丝丝的,方才他明明看到北瞳王转身之际唇角意味深长的笑意。
难道,他这一步棋,真的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