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如豆，暖阁里，薛简和周管家相对而坐。桌上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坛上好的状元红。
周管家分别给自己和薛简斟上一杯，道：“来尝尝，这可是德兴楼上等的状元红！千金一坛！”
薛简抿了口，道：“确实好酒！”凝着那火苗，神思有点恍惚。
周管家似乎没有注意，又斟上一杯，道：“这酒有个出处，你道是谁送的？”
薛简笑，“您每日操劳，就是母妃送你也是应该的！”
周管家摇头，道：“错！是您的王妃！而且是用一根金钗换来的！”说着，取出一支金钗放在他的面前。那钗头是一个凤凰头，金光闪闪，振翅欲飞，在灯光下泛着莹莹的柔光。
薛简认得这是当时下聘之物，不由地皱眉。
周管家微微眯眼，道：“为了一对孤苦无依的姐弟，她当了自己的钗子，只想求老奴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一份温饱。这事有几个人能做到？”
薛简无言，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儿，不能称上美丽，那双眼睛倒是明亮得很，不过总是怯怯的，带着疏离。
她和她真的不像，无论是哪一方面。其实，他当年之所以下聘求亲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妹妹，他以为看到她，就可以解决相思之苦，但是他很失望。
他喝了一大口酒，那酒入喉，热辣辣的，有点苦涩。
周管家自斟自饮，继续道：“王爷，听老奴一句劝，这小王妃虽然不是倾城的相貌，也没什么才艺手段。但是她秉性纯良，钟灵毓秀，乃是有福缘的人。于王爷而言，是一桩良缘！”
薛简心里一动，他想起那年迎娶她后赶回业城，在茅亭那里遇到的疯癫老妇人，“……小姐面相极贵，男格为帝，女格为后……”他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停了下，“明日我离开几日，府里的事您多用心了！还有，十一王爷不是安分的主，您多担待点，不要让他惹事就行！”
周管家无奈地翻了下眼，道：“你这十一弟实在让人吃不消！只怕老奴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薛简笑，带着丝宠溺，道：“不过是个孩子，我会交代他收敛点。”
周管家吁了口气，道：“那还好点！”看着他，疑惑地，“还有三日便是上元灯节，王爷还要出去？”
薛简避开他的眼睛，轻咳了声，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什么，摇摇头，轻叹一声，点头道：“好，老奴自当用心。”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情之一字，最让人痴，当断即断，否则伤己伤人，后悔莫及！”他的眼睛眯起，似乎沉浸在了冥想之中。
薛简苦苦一笑，自管往嘴里倒酒。
第二日，薛简果然走了，随行的只有雷。
因为两日后便是上元灯节，府里丢下了一大堆的琐碎之事，傅小楼头痛不已，踌躇再三，便想着去找周管家商量。
丫鬟说周管家去了雨蕉居，想了想，自己也有几天没有去给雨妃请安了。说实话，她真的怕那个母妃，那细长的美眸梭巡着冷冽和轻视，让她觉得无以遁形。
遣开妙冬，她慢慢向雨蕉居走去。刚刚到了门口，却听到“当啷”一声瓷杯破裂的声音，接着是雨妃气急败坏的声音，“反了！反了！”
傅小楼下了一跳，站在那进退不能。房间里的说话声却字字句句钻进了自己的耳朵。
雨妃气息粗重，房间里响起周管家一贯沉稳的声音，道：“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王爷做事一向有分寸，不会出错的。”
雨妃冷笑道：“只怕提到那个女人他就是木头一个！明明知道她即将进宫，再也没有了可能，还是放不下！竟然丢下本宫不问去看她，真正气死本宫了！”
周管家沉默了下，道：“王爷也是有苦衷的，他对傅大小姐情根深种，岂能一朝一夕就能断了念想？”叹了口气，“娘娘，你就随他吧，这其中的苦不是你我所知。再说，傅大小姐过了上元就要进宫了，王爷这一去也好，看清了事实，就不会再做傻事了！”
雨妃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他的苦？他一向内敛，重情，只是本宫怕啊！这些年，那人一直对简王府虎视眈眈，若不是当年先帝要他承诺保我母子平安，只怕他早就下手了！”
周管家道：“娘娘过虑了，诚如娘娘所说，皇上应承先帝保娘娘王爷富贵平安，就不会轻易动简王府。更何况，现在的王爷已经今非昔比，皇上既然容忍到现在，就更要掂量了！”
雨妃沉吟道：“这话也在理！”轻叹一声，“但愿简儿从此忘了罢！”停了下，又想起了什么，“这几天府里的事多，你多劳累点。那丫头只是个贪玩无用的主，也没个主意给你。”
周管家笑道：“娘娘这么说就错了！其实小王妃很聪明，只不过这年龄小，迷糊些，又不曾管过事，面对这一摊子当然困难。”
雨妃笑道：“你倒很欣赏她？”
周管家道：“正是，老奴以为假以时日，悉心指导，小王妃必然是能独当一面。娘娘，老奴看她秉性纯良，倒是王府之福！”
雨妃道：“能得到你的认同，想必是不差的。也罢，你多提点着吧。”
周管家应着退了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小楼正站在台阶下发呆的模样。他愣了下，微微一笑便离开了。
小楼绞着衣襟，低了头，慢慢往回走，那泪顺着脸颊滴落，打在前衣襟上，湿了一点一点。停在一个僻静的角落，愣愣地发了会呆。突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像是将什么甩开了般，决然地挺直脊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