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过得倒也安生，或许是因为她的哑疾，樱苏对她倒是宽容。
这天她和画儿一起经过后院，听到院子里有骂声。
推开那破落的院门，只见一碗粗劣的米饭和几片烂菜叶泼洒在地上。那女子头发披散，污秽的衣裙上沾着饭粒。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缩在墙角怯怯地看着对面那个怒气冲冲的丫鬟。
那丫鬟眉眼粗黑，身材胖胖的。此时肥圆的脸涨得通红，指着她骂道：“你这个疯子！竟敢把饭打翻，想死不是？”
女子连连摇头，呐呐着，“不是，不是，我不是……”
“还说不是？”丫鬟靠近一步，指尖几乎指到她的鼻尖，恨声道：“那就把这饭捡起来吃了！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子看看她，又看看地面的米饭，慢慢地，艰难地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抓起那饭粒往嘴里塞。
傅小楼看不下去了，想要过去。画儿一把扯住她的衣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笑眯眯地道：“哎哟！春枝，这女人又惹你生气了？”
那丫鬟抬眼看到她们，微微一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道：“是画儿姑娘呀？吓了我一跳！”睨了那女子一眼，轻蔑地道：“她以为她还是这头牌呢？说要喝鸡汤，你说好笑不？”
画儿围着她转了圈，装模作样地叹息道：“可惜了，桃夭姑娘原来可是天仙般的人物！唉，这命啊！”
春枝撇了撇嘴，讨好地，“画儿姑娘的命就是好！樱姑娘可是这楼的头牌，人漂亮，脾气又好，哪像我，摊上这么个疯子！”她朝女子一瞪眼，“快点！”
女子的脸上，头发上都沾上了饭粒，因为吃得急，被噎住了。沾满灰尘和饭粒的手死命地扯着脖子，翻着白眼。
画儿和春枝都笑了起来。
傅小楼实在忍不住了，她跑过去，舀了碗水递到她的嘴边，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女子忙不迭地竖起碗将水喝了干净，打了个饱嗝，这才顺过气来。
傅小楼拉起她，比划了几下，打来一盆水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按在盆里洗着。
她咧着嘴笑，傻傻的。
画儿和春枝的脸色都变了。画儿喝道：“棋儿！别多事！我们该回去了。”见傅小楼不理她，气得跺跺脚，转身愤愤地走了。
春枝叉起腰，脸色难看，气势汹汹地，道：“哪个院的贱蹄子多管闲事？”
傅小楼瞪着她，嘴里咿呀着，满脸的激愤。
春枝道：“原来是个哑巴！”她呸了声，“本姑娘的事不用你多管！滚出去！”便来撕扯她。
傅小楼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她身子小巧，看着那肥胖的身体压过来，脚下一勾，“扑通”一声春枝扑倒在地，“哎呦呦”着，半天爬不起来。
女子先是睁大眼害怕地看着，见了她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笑。
傅小楼使劲踹了春枝一脚，向她调皮地眨眨眼。却不敢再停留，急匆匆地跑回樱苏阁。
果然，樱苏正斜躺在榻上，闭着眼。画儿正添油加醋地说着话。
她抬眼看见傅小楼回来，恨声道：“死丫头！还敢回来？”跳过去，在她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几把。
傅小楼抽着冷气，抱着胳膊躲闪着。
“好了！”樱苏懒懒地说了句。她睁开眼睛，眸色冷冽，盯着傅小楼，注意到她衣裙上的灰尘，有点散乱的头发，皱眉道：“你和她打架了？”
傅小楼有点胆怯，点点头。
画儿骂：“你倒长进了！”
樱苏止住她，淡淡地道：“想不到你倒是个有胆色的！”冷冷地，“今晚的饭就不用吃了，好好想想。”
傅小楼心里哀叹着，乖巧地点头。画儿则幸灾乐祸地睨着她，讨好地轻捶着樱苏的腿。
*
晚上，伺候樱苏用了饭，画儿故意端着碗在她的面前走来走去，不时得意地看看她。
饭香味勾起食欲，咽了咽吐沫，她无所谓地还以甜甜一笑。
画儿瞧着她的笑脸气恼，冷笑着，将剩下的饭菜汤汁全部倒进了泔水桶里。
傅小楼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噜的叫声，沮丧地回到房间，索性蒙上头睡觉，开始还能睡的着，半夜被抽肠抓心的饥饿弄醒了。
前院隐约传来歌舞琴瑟之声，没有人再走动。她蹑手蹑脚地摸到厨房，因为原来在厨房做过，很容易地她便找到了平时放剩饭菜的橱柜。也顾不得什么，一手抓着馒头，大口地往嘴里送，另一只手捞起菜，吃的极香。
稍稍饱了些，她发现碗后面放着一个盖碗。打开看，一阵鸡汤的香味扑鼻而来。她欢喜着，拖到面前，刚想喝，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心地盖好。接着，往衣袖里塞了几个馒头，端着鸡汤小心地离开了厨房，一路向桃夭的院子走去。
院门半掩着，夜风拂过，飒飒声里吹送来缕缕清香，氤氲在迷蒙的月色中。
房间里灯光如豆，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傅小楼轻轻推开门，摇头，不知道那春枝可难为了那个女子。即使是剩饭残羹恐怕也吃不到。
猛地，她站住了，背对着门站着一个男人。看不到他的脸，从他衣袍的穿着上看出必然是富家子弟。他微微低头，将女子半揽在怀里，听到那女子喃喃的声音。
傅小楼心一惊，这女子虽然半疯半颠，但是姿色出众，也曾有个别登徒子心怀叵测翻墙而入，幸亏她的呼喊引来了护院，才免于被羞辱。
傅小楼慢慢退出，放下碗，向四周看看，抓起一根木棍，举起握紧，慢慢地靠近。眼见的一步一步地近了，她的心如擂鼓般，对着他的后脑勺猛地砸了下去。
男人没有回头，背后却像长了眼似的，反手一拍，一道疾风袭来。
傅小楼”哎哟“一声，噔噔地后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木棍也扔出了老远。
女子尖叫一声，挣脱那男人，扑了过来，连声道：“棋儿！棋儿！……”一副焦急担心的模样。
傅小楼揉了揉脑袋，有点感动她自然流露的关心。她勉强笑了下，却扯动了痛处，龇牙咧嘴。
女子紧张地，“疼吗？”她转身，嘴高高撅起，像是个撒泼的孩子。冲到那男人的面前，扬起拳头直往他胸脯上捶，“都是你！都是你！棋儿生气了，以后她就不会陪我玩了！……”
男人有点哭笑不得，握住她的手，神情柔和，道：“好，好，是我的错，我的错……”说话间，那细长的眼眸扫过来，目光阴冷莫测。
傅小楼打了个寒战，她急中生智，慢慢地爬起来，端过那汤，掏出馒头，“咿呀”了几声。
女子眼睛一亮，抓过馒头，一连咬了几口，又喝着那汤。汤汁顺着嘴角沥下，将衣服弄湿了一片。
男人的脸色缓和了很多，一边替她擦着嘴角的汤汁，一边柔声道：“慢点，慢点……”
女子喝完，伸着舌头舔着碗沿。
男人眸中闪过伤痛，夺过来，道：“桃儿喜欢喝，我让人熬好多好多，好不好？”
女子欢喜道：“真的？”抱住他的胳膊摇了摇，撒娇般地，“你真好！等镛哥哥来了，桃儿一定要他好好赏你！”
男人嘴角抽搐了下，声音里有着颤抖，“好，好，我陪你等着他好不好？”
女子点头，吃饱喝足，意识逐渐模糊。她偎依在他的怀里，轻轻合上眼睑，渐渐睡了去。男人低头凝着她，眸中闪过挣扎和怅痛。
灯光昏黄而柔和，两人的脸上笼上柔柔的淡金色，佳人浅眠。那一低头的温柔，却是令人心碎的美丽。
傅小楼慢慢地退了出来，浅墨色的夜空上挂着一轮弯月，薄薄的云丝丝缕缕地掩过。她微微蹙眉，记忆中她好像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只是她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