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茉带着榴红和百合走进松涛居时，看到那个女孩儿正半跪在地上，低头摆弄着面前的一流排小泥人，神态专注，似乎那就是她整个的世界。
赵茉压住那心底的震颤，走近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轻轻地，道：“王妃，我是茉儿，还记得我吗？”
傅小楼迟钝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呆滞无神，想挣脱她的手。
赵茉强硬地把她拉起来，细心地弹掉她身上的土，擦净她脸上的污秽，然后拉她并排在榻上坐下。
傅小楼僵硬地，不言不说。
倒是一旁的枣花怯怯地过来行了礼，便低头出去，沏了两杯茶，刚刚走上台阶。
榴红道：“枣花，这是什么？”
枣花平时最是看不惯她盛气凌人的模样，却不敢说什么，道：“奴婢给夫人沏了杯茶，是上次娘娘赐的茶叶，听说是宫里的。”
榴红嗤了声，不屑地道：“宫里的也得小心，这会儿夫人身子可是宝贵的！”说着话，将茶夺过来，“我送去吧！”不由分说地端了茶进了房间，枣花敢怒不敢言，只得跟在后面。
赵茉端起茶，轻啜了口，勉强笑道：“真是好茶！娘娘还是疼王妃的。”她亲热地，“王妃，茉儿想着王妃早点好起来，去外面多看看。”
傅小楼笑，傻傻的。
赵茉眼睛发涩，别过脸，打量着枣花，道：“你是枣花是吧？记着，王妃是你的主子，你好好伺候着，若是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去找我。”
枣花点头，感激地，道：“奴婢代王妃谢谢夫人。”
赵茉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最后乏了，便捶了捶酸痛的腰。
百合过来扶起她，体贴地道：“小姐，你身子重，受不得累，这就回去吧！”
赵茉点头，向傅小楼道：“王妃好好养身子，过几日茉儿再来看你。”又叮嘱了枣花几句，才施施然离开了。
傅小楼嘴角扯动了下。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松涛居的门被哐当一声踢开，雨妃带着紫宣，还有一干婆子奴仆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傅小楼依然看着她的小泥人，外面的动静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她。
枣花吓坏了，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叩头道：“奴婢叩见娘娘！”一边拉了拉她的衣裙，小声地，“王妃，王妃……”
傅小楼茫茫然抬起头，看到一张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脸。
雨妃咬牙切齿，道：“贱人！你竟然居心叵测，断我王府血脉！”上前一步，劈手一掌打在她的脸上。
傅小楼身体晃了晃，如玉的脸上深深地印上了五个红红的指印。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她。
雨妃怒气更炽，完全没有了高雅雍容的形象，揪住她的头发，恨道：“贱人！淫妇！茉儿好心来看你，你怎得害她？你已经不洁不详，怎么能再配留在这王府？”她狠命一搡，将傅小楼推跌在地上。
“来人！”她厉声道：“氏女不贞不洁，心如蛇蝎，不能再为王府之主母，将她关进柴房，严加看管！”
几个婆子来拖小楼，枣花颤抖着，上去抱住雨妃的腿，哀声道：“娘娘！王妃已经傻了，您就放过她吧！……奴婢求你了……”她磕着头。
“滚开！”雨妃一脚踢开她，冷冷地，道：“还有你，茉夫人落了胎，与你这贱婢也脱不了关系，一并拿了！”
枣花大惊失色，连连磕头，那额头渗出丝丝血迹，哭着道：“奴婢不敢的！娘娘请明察！……娘娘……”
雨妃无动于衷，傅小楼看着，眸色灰暗，突然开口道：“你放了她，真的不是她做的！是我！”她神色冷凛，淡淡地，不带一丝表情，“我嫉恨茉夫人，是我做的！”
在场的人都呆愣住了，院落外那匆匆而来的男人雷击般地顿住了脚步。
傅小楼字字清楚，道：“我恨她夺了王爷的宠爱，我恨她先有了王爷的孩子！娘娘，”她的眼眸幽暗深晦，“是我的错！我已经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丫鬟，我不想再害死一个！请娘娘惩罚我，我愿意受过！”
雨妃倒吸了口气，有点狼狈，更有着羞恼，咬牙道：“好好好！贱人，你这个贱人！枉本宫一直看重你！”她几乎将手里的丝帕绞碎，扬声道：“将这个贱人拖下去！”
傅小楼被拖着离开了这个院落，她回过头看了眼这个她居住两年的房间，有着她痛，她喜，她祈盼，她失落的地方……再看一眼脸色铁青的雨妃，沉默的下人，惊恐的枣花，还有院落外僵立的身影，微微一笑，那笑凄厉而淡然，闭上了眼。
*
狭小肮脏的柴房里，阴暗潮湿，跳虫老鼠在脚底穿梭，扑鼻是浓重的霉臭味。
她依靠着斑驳的墙，闭着眼睛，头发蓬乱，脸色白的可怕，下巴尖尖的，眼眶深陷下去。
门被吱呀声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面目丑陋的婆子掩着鼻子进来，将一碗发着馊臭味的米饭放到她的面前，踢了踢她，恶声恶气地道：“起来吃饭！两三天了，你难道想饿死？你不要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茉夫人的孩子没了，娘娘断不会让你好过！你呀，真是个狠毒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置若罔闻。
婆子咒骂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无趣，便退出去了。
稍停了会儿，那门又开了，她微微蹙眉，她嗅到了一种不同于这个房间的气息，缓缓地睁开眼，她看到了一张清秀的脸。
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材瘦小，那眼眸冷厉，唇抿着，嘴角微微弯起，带着冷屑，如同一根隐露锋芒的利剑，尖峭，冷酷。
居高临下地，他看着她，缓缓地开了口，道：“想不到身份尊贵的王妃也会落到如此地步！”
傅小楼想闭上眼，下巴却被捏碎般的痛。她恼恨地瞪着对方，开了口，声音却如蚊语，“放开！刘刺桐，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刘刺桐笑，露出白白的牙，如同狼般，道：“你是富家小姐，是王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当然不会看得起我这样卑贱的人！不过，你现在呢？看看你现在的模样，你还能颐气支使吗？还能高高在上吗？”
傅小楼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道：“你不但卑贱，而且是只会吃人的狼！我后悔，为什么会救你！……应该让你饿死！……”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扇到她的脸上，唇角渗出缕鲜血。
他低吼道：“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王府的人为我爹娘陪葬！还有你，”他冷笑，森然地，“你不能死！我要你看着这一天的到来！”
他端起碗，捏开她的嘴，将饭大团大团地塞进去，“吃！吃！全给我吃下去！贱女人！”他的眼睛赤红，像发了疯似的。
傅小楼不能下咽，却无力反抗，她的嘴被塞到满满的。痛苦地，她抓着脖子，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刘刺桐视若无睹，脸色狰狞得可怕，猛地将她的头按在了碗里，“我让你吃！我让你去死！”
傅小楼的脸埋在碗里，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静静地，没有声息。
刘刺桐终于发泄得够了，好像意识才回笼，看着一动不动的人，他有点胆怯起来，碰碰她，“哎，起来！不要装死！”
傅小楼低低地伸吟了声，他长出了口气，恨恨地，道：“算你命大！”哐当一声带上了门。
慢慢地，傅小楼抬起脸，饭粒糊满了整个脸，心里像是翻江倒海似的，她喘息着，将手指抠进喉咙里。
“哇”的一声，堵在喉间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酸臭味，霉湿味混杂在一起，让人不能呼吸。
挣扎着，她双手撑地，慢慢地扶住墙站起来，一股股的温湿顺着股间流下。她低头，看到了黑红的鲜血慢慢濡湿了裙摆，在地面汪成了一滩，慢慢扩大。
她开头有点恐慌，随即镇定下来，看着那血不断地流出，她淡淡地笑了。而下腹是搅动般地痛，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的身体轻盈起来，似乎要飘忽了去……最后停在她的映像里的便是大片的红色，还有滴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