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道光划破苍穹之时,没人注意到,隐隐天际处飘来的娇小身影,那般的淡雅从容,就那么一刹那,那抹身影便如拉满弓的利箭直射了过去,瞬间便淹没在密林深处。在她身后,一个急掠的身影快的让人惊心,而另一个身影显然慢了半拍。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随风入崖,飘浮于空,一时间,云止风静,所有人愣在当场,动弹不得。
“淖漪----,”一声凄怆悲凉的长啸,震得地动山摇,震的枭山的无数生灵惊叫哀鸣,众人惊醒,然而一切都已结束。媚妩看着自己未曾离手的软剑,看向众人,是谁伤了谁?
*
望风崖!望风崖!一缕香魂祭天下。两行清泪,随风洒,了了情,还了债,枉来人间,何故潇洒?
拂剑,那么狂妄的男子,何故护她?独孤憬,那般淡漠的男子,何故弃她?
此遭人间,有谁负谁?有谁欠谁?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她已无法判断!因为她只能这么做,而且已经这么做了!
淖漪,对不起!没能完成你的重责!……此一别,大家各自保重!
淖漪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再次飘离身体,在这山巅之上停驻,迟迟不肯归去。
恍惚中,淖漪看见两张绝望悲怆的近似扭曲的脸,在眼中不断重叠,重叠,……,模糊,模糊,……,而自己不断的坠落,坠落,……。
突然眼前一黑,便跌入了永久的黑暗。独孤憬看着短刃刺破了一抹娇影,一抹扑向慕容麟的娇影,他的短刃力道何其重?速度何其快?他的刀刺着了谁?是淖漪么?那张脸,没有丝毫惊恐平静的素颜,那般清澈干净的眼眸,几度梦里缠绕不清的容颜啊!耳边的悲鸣声如一颗炸弹,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炸的他神情恍惚,心脏爆裂,却感觉不到疼痛。
“不,不是真的,”他已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里唯一闪过的便是绝望,对生的绝望,脚下一滑,瞬至悬崖边纵身便跳。
“主子,”惊恐的声音瞬间便自崖边,而独孤憬却被侧面拍过来的一掌震飞了过来。青风剑怒,青衣人狂,手里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向独孤憬的咽喉,眼底散出的杀气带着悲苦的绝然,此时的拂剑,如一个失去理智的狂暴恶魔,他要将天地撕个粉碎,将所有的人剁成肉泥,为那一缕孤魂陪葬!
独孤憬早已血溅衣衫,已无还手之力,亦无还手之意,脸上的银色面具已飞入深渊不知处,苍白异常的俊颜,此刻一脸死灰,凌厉清冷的眼眸开始涣散,双眼努力的盯着望风崖口,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大有命不保兮的样子。而这一剑下去,他纵然有九条命也难逃九重天!
“阿弥陀佛,看来老衲迟来一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空中法咒声声,众人顿觉一股清风拂面,错愕中只见一僧一僮乘风而来,从青风剑下将神魂俱散的独孤憬救了出去,无视众人惊骇的神色,盘膝一坐,旁若无人的为独孤憬疗起伤来。
与此同时,八条黑影齐扑拂剑,忆遥怜与明仲誓死救主,合力震开了青风剑的怒气。然而,丝毫没有还手也未曾防备的独孤憬被拂剑掌力和剑气所伤,又因为极度悲凄中真气逃散,此时已晕厥了过去。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上恕罪!请王上下山,”颜端战战兢兢的声音很不适宜的传到众人的耳里。
“搜,掘地三尺的给本王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慕容麟对着太阳快要升起的地方,低哑的声音含着极度的坚持。他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平空会钻出个替死鬼,还是那个他想保护的人儿,世间世事还真可笑,这个女子三番两次帮他,如此天赐予他的福音,岂能如此便消失于世间,他不相信也不允许,哪怕把整个枭山给翻个个儿也再所不辞。
随后而来的独孤璞与莫坠儿急奔崖边,而印入眼帘的只有深不见底的令人生畏的无底洞,如此摔下去,岂有生还之理?
“飞飞,”一声惊叫声再度将众人的神经绷紧,大家只觉眼前白影一晃,转眼便消逝在黑暗的崖底。飞飞,这个漂亮伶俐的白猴趁人不备寻主去了,寻空扑向崖边,声嘶力竭。“一姐姐,飞飞,回来,回来……”而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沉默,以及山谷间回荡着的悲泣!
拂剑冷凛的扫了众人一眼,转眼消失在苍茫的大山中,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会做什么?媚妩始终不离不弃的跟着,誓死相随。
转眼间,热闹的望风崖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在呜咽,树在哆嗦。独孤憬在了悲大师的及时救治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慕容麟在众人的簇拥下,叹息着离去。天边隐隐泛着白光,云层依旧未退,厚厚的压着山头。了悲大师沉郁的瞟了一眼山顶,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啜泣的寻空,“寻空,出家人一切随缘,飞飞已奔极乐而去,你与这灵猴缘已尽,随它去吧。你就地给它念段经让它早日超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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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后,这山间的林木欲发的苍翠。一时喧闹的枭山埋藏了几多白骨?这片曾经死寂的净土,染上了几多的鲜血?那晚的刀光剑影,那晚的惊心魂魄,世间竟无一人谈及!
此时,残阳隐晦,望风崖处凉风飕飕,那道如生了根般的悲恸的背影就这样定格在残照斜阳里,无端端的惹人心伤。拂剑此时此刻的心情,笔者无以形容,曾有这样一首歌,似乎也道不尽他心底的凄苦!词曰:半壁凋零半壁红,蝴蝶翩翩舞半空,残酒将尽意未穷,淡淡离愁思伊浓。缘是天定份是人为,不要等到失去才知道它的珍贵!啊 不该 啊 不该!不该的情变不该的爱,啊 真爱 啊 真爱!真心的爱却埋在心怀,秋已尽 冬又来,孤独夜里空徘徊,等待 等待再等待,是雨是泪总是爱!人儿啊 人儿啊!请别让真爱的心变空白。
他的心原本空白,他的爱全埋于胸怀,如今,人面去,只是在他空白的心上划了一道深如天堑的血红的口子,从此血流不尽,痛永不止。
拂剑的脸俊美如常,只是那双见他失神的干净明眸已不再人间;他依旧邪魅,只是那个要跟他浪迹天涯的人儿已坠落天边。
依稀中,他看见霞光里,那曾被他误以为是从一束刺目的金黄色彩光芒走出的天使,柔美的娇颜挂着开怀而温暖的笑靥,轻盈的裙摆随风舞动着,灵动的大眼睛在望着他的那一刻竟然透着惊喜。为什么人人惧怕他,而她不但没有花容失色,而是一脸欢喜的看着他,他不懂。他伸手,他唇边含笑,眼底噙泪,他低低轻语,怕惊散她的魂魄,“你回来了?”可为什么,明明在眼前,却触摸不到,他不断的向前倾斜,那个侵扰他灵魂的笑靥却不断的后退,后退,不断的消散,消散。
“阿弥陀佛,”一声响高的声音惊扰了拂剑沉侵的魂魄,也止住了他差一点点便坠下悬崖的向前倾斜的身躯。
拂剑没有回头,俊目凝神看着深不可测的山崖,当初他落崖,得见她的真容,如今她落崖,有谁为她收埋娇身呢!
“缘起缘灭,皆为情事起;刀起剑落,皆由恨生悲。施主,回头是岸。”了悲和尚在此等了他整整三天。
拂剑回头,冷冷的瞅着眼前看似高深莫测的老和尚,冷哼了一声。
“她本非这世人,枉故人间情啊!施主血腥满身,而你终身与她无缘,该是罢手的时候了,否则,施主难逃劫难啦!”了悲和尚看着眼前戾气冲天的年青人,唉,如此人才,实在可惜呀!
“我为何要听你所言?”拂剑盯着老和尚,冷森森的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有一言再先,施主放下恩怨,放下屠剑,皈依佛门方得永生啊!”老和尚耐心开导,循循善诱。
“哈哈哈……”拂剑仰天长笑三声,要他出家当和尚?真是天下奇谈。“老和尚如此有闲情,要收我当徒弟么?”拂剑出言相讽,这老和尚老糊涂了么?
“施主杀气太重,戾气太深,世怒人怨,再不悔过,便会铸下大错,悔恨终生,施主三思啊!”了悲和尚不怒不嗔,声音铿锵有力。
“哼,这世间,人本善恶不分,我何错之有?”他的苦有谁知?世人怨怒于他何干?悔恨终生?是的,已经后悔了,后悔没能坚持带着淖漪远走天涯,远离是非,空有一身傲人功夫,却保护不了心爱之人?他无法原谅自己,永远无法原谅!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想杀了独孤憬?”了悲和尚衣袂飘飞,双手拔弄着佛珠,暗叹了口气。二十年的秘密,二十年的恩怨,他再不给个说法,枉为修行之人哪!
“他该死!”咬牙的声音,听起来恨不得将那人挫骨扬灰,也未必解恨。
“孽缘阿孽缘!”了悲大师看了一眼那如铅笔画幅上烘染的深墨的远山,“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化解施主心头的愤恨么?”倏地,老和尚精亮如星的眼眸直视着拂剑。
果然,拂剑有些惊疑的扫了和尚一眼,“满口胡言,”拂剑失去了耐性,转身便走。
“施主请留步!”老和尚不依有挠,出言相阻。
“阿弥陀佛,施主可否听老衲讲一段故事?”了悲和尚不管拂剑听于不听,便自顾讲了起来,“王宫乱,先王崩,思墨山庄一夜化为灰烬,千条孤魂啊!转眼已去二十年;一个女人,乱了天下,谁逝谁隐,无从计数。如今,风云乱,老衲乃出家之人,本在红尘万丈外,终不忍再看悲剧重演,骨肉相残!当年,墨妃产两子,一子送天水城,一子送云觉寺。而世事难料,鬼面王叶谦孤闯百万大军,虽保得孩子一命,孩子却得受寒毒残害终身;另一子为墨妃死士所护,且被江湖中杀手拦截,老衲迟到一步,那死士死于非命,孩子从此不知所踪!为此事,老衲终不得释怀!”
“大师何故以为我便是那另一个孩子?”拂剑转过身,双目直射了悲和尚,似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看个究竟。
“天下人只知道墨妃产有一子,不知是男是女?而知道墨妃所生为双子之人屈指可数,知晓你为墨妃之子除了光初劫持你的人之外,世间仅有老衲一人”老和尚见拂剑脸露不屑之色,低叹了一声,问道:“不知施主左臂肩头是否有一排零乱的齿痕?”慈眉善目的了悲和尚,曾经驰骋江湖,江湖阅历自无人能比。
拂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吃惊的表情。不错,他的左臂肩头是有一排零乱的齿痕,现在已经模糊难辨了。“大师如何知晓?”心头虽然震惊,可这似乎并不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结果。
“当时,老衲赶到现场,护你之人已处以弥留之际,他伤的极重,已不能说一句完整的话,老衲见他积了最后一口气,便俯身倾听,谁知他尽然狠狠咬住老衲的左手而终。老衲至今不解其意,也是刚刚才悟得!”老和尚看着眼前的人,“憬剑本是同根生啊,他背负了太多的仇恨,你背负了太多的怨魂,同样天生异骨,都是武学奇材,且不在正途,不知道是谁的不幸,阿弥陀佛!”
拂剑冷冷的笑,冷冷的笑对着天地,是惩罚么?还是捉弄?他的人生在苦难中去了十五年,在杀戮中去了五年,在刚刚看见光亮的时候又掉进黑暗的窟窿,如今,还丢来一颗炸弹,独孤憬,是他的兄弟?他找了近二十年的亲人?呵,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呵?这又是什么样的人生啊?
“施主,入我佛门方可永生,施主三思啊!”了悲和尚看着眼前愤怒的年青人,眼底一黯。看来此遭虚空,万事随缘,他与佛主无缘,怎可勉强?
“谢大师指点,拂剑誓死不入空门,”天已尽黑,一轮弯弯的残月隐在云层中,不敢窥看人间的凄凉。
“阿弥陀佛,老衲此行愿已了,再送施主一言。青风剑落万物生,孑然一身苦飘零;天涯尽头芳草盛,心已荒枯难逢生;事事成败天本定,万事随风莫强行。施主好自为之吧!”声音渐行渐远,只闻风雷声传来,声声震人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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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妩看着盘膝坐于悬崖边的拂剑,自那老和尚走后,在此整整坐了三天三夜,滴水未尽。难道就这样坐化了不成?六天前,她随拂剑离开,她以为拂剑会就此离去,然而她错了。当她奔至万寻枯峰顶,只见眼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江湖上颇有名气的血灵五子死状尤为凄惨。狂傲的风清绮此时正跪地求饶,“说,谁派你们来的?”阴冷的声音在血气中更添几份寒气。
“不,不知道,”风清绮手无兵器,浑身打哆嗦,已说不出话来。
剑起剑落,风清绮的脑袋就这样飞了出去,带着万般恐惧,一再委曲求全,无奈青风剑太干脆利落,如此绝情之人,如此狂妄之人,站在这枭山之巅,任血气充填他的眼眸,在血雨腥风中又演绎了一段惊世骇俗的杀戮。
媚妩知道拂剑杀人不眨眼,如今亲眼所见如此情形,心底不免泛寒,他将所有的怨气、怒气、杀气全发泄在这看似无辜的人身上,出手之狠毒,世间罕见。
“你走吧!在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死寂的沉默中,寒风涮过的声音飘入了媚妩的耳膜,打断了她的回忆。
媚妩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心底早以明了,她知道他已给了她最大的面子,若在以前,她恐怕早已死于他的剑下。她从怀中取出淖漪的画像,轻轻的放入他手中,“保重!”低低两字,藏尽万段情思,若坠崖的是她,他是否会多望一眼呢!
媚妩缓缓转身,两行清泪飘落风崖,淖漪,你何其幸福呵!
拂剑轻缓的打开画像,看着画布上灵秀的女子,飘逸的长发,栩栩如生。眼角端,有一颗精亮闪闪的东西悄然滑落崖底,打湿了清晨的阳光。飞画飘落,缓缓而下,转眼间不知所踪,他干净的美颜已布满了杂草,冷凛的眼底布满了血丝,那般邪魅的面容就那么一下子,仿佛老了百岁。起身,对着初生的太阳,仰天长啸,如失去伴侣的孤狼,声音悲怆,绵绵千里,那凄楚,那绝望,那愤懑,闻之令人落泪。
清晨的阳光里,望风崖边,猝不及防般,那宛如受伤折翅的雄鹰,那般苍凉的跌落,跌落在悲壮的阳光里,跌落在那个温暖的笑靥中,跌落在和尚飘散的低沉言语里。他要去寻那一串迷路的清脆的脚印,他要去寻那一缕飘零无依的孤魂,就在他的脚底下,有另一个世界,没有捉弄,没有苦难,没有绝情,有她,在哪里都温暖。
媚妩,疯了一样的扑回崖边,那一声长啸,她终身难忘。她以为,他在此疗伤,她以为,他会坚强,他,如此绝情无情之人,无视生死之魂,竟然如此深情,竟然如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为何?为何呀?
望风崖,望风崖,几缕孤魂祭天涯?伤了谁,误了谁,有谁笑看明日花?
天,依旧,沉寂;崖,依旧,天高风急;山,依旧,再无人迹!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