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转眼七月就快结束,二十八日这天,师公把大家叫到一起,神色略微有些严肃,落梨知道师公这样定是有事宣布,她估摸着是为景略下山的事情,但是他每年下山师公都未曾这样子过啊?她有些纳闷。师公见大家认都到齐了,便说道;
“再有两天,景略就要下山了,不知不觉你也随我学艺有十七年了,时间真是快啊!如今我早已没有什么可传授于你了。这几年,你父亲每年飞鸽传书于我,想让你回家。这次你下山就不要再回钟梨山了,留在你父亲身边吧。”
师公话音刚落,大家都一脸惊讶看着景略,虽然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一张脸,但落梨却看到他眼里有些黯然。司炎皱着双眉有些不舍的说道;
“师公,他不能不回钟梨山!他是我和落梨的师傅,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师公看着摸着胡须,走到窗前,背过身子,看着窗外,看来]了一会才说道;
“你们也随他下山吧。”
司炎和落梨面面相觑,事发突然,有些让人惊愕。司惜香也走过去,站在师公旁边,用手势比划着,似乎在问;为什么赶他们下山?
师公看着她比划完,示意她稍安,然后正对着大家说道;
“我不是赶你们下山,只是如今你们都大了,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如果你们一辈子在这里留着,会有许多的遗憾。”
司炎听完问道;
“那我们走了,师公和我娘怎么办?”
师公看看大家,又看看司惜香道;
“我身体硬朗,也在这里也生活几十年,种种药草,研究医术,日子过得挺好,你们走了我反而落得清静。至于你娘,她愿意下山,就随你们一起;若是不愿意,也就继续留在这里。你们每年,闲得无事也可以上山来看看她。”
落梨心里有些伤感,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师公会让他们下山,可真到这时候,内心却是万分的不舍。眼睛有些润湿了,她低着头说道;
“师公,这次我们非下山不可吗?”
师公拍拍她的头,叹口气,道
“是啊,你们应该出去经历更多找自己想要的人生,哪怕将来你们累了、倦了、老了再回到这里,你们也是要出去经历啊!”
落梨抹抹泪,抬起头看着他,说道;
“那好,等将来我们要是回来,师公不可以再撵我们走!”
师公笑笑道;
“我何曾撵过你们呢?”
这两人日,大家都有些伤别离。景略这几日往师公那里跑得更多了,脸上虽然还和往常一样,但是眼神却没往日那样冷傲;不管司炎如何劝说,司惜香都不答应随他们下山。司炎最近也是几乎天天陪着她。落梨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马上要离开这个一直生活的地方,离开师公…心里全是不舍。她把所有梨子榨汁配料后,装入坛子,放在地窖,好等师公来年有梨酒喝。然后她郁郁不乐的在这钟梨山没有目的吃的到处走一遍,算是和这里一草一木告别。
不知不觉她来到梨林尽头,看到那座孤坟。回想她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幕,眼前这里埋着的是她父亲。她跪下来,磕一个头,念到;
“虽然我成长的岁月里没有您,虽然您似乎很陌生,但是我相信您的爱是博大深厚的。我快要离开这里了,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您,不管以后我到哪里,每年的三月我会在心里祭奠您。”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落梨转过头来,看到一身灰袍师公站在后面。
落梨起身,走向师公旁边,刚想解释些什么,师公却先开口道;
“梨儿,你为什么从不问师公,这里躺着的是谁?为什么我三月每年都带你来祭拜?”
“师公每年带我来祭拜,只是这人和我有千丝万缕关系,不说只有不愿说的理由,我何必多问。”
师公面色凝重的点点头,道;
“这里躺着的便是你的父亲,当年他忍着剧毒,怀到抱着不足月的你,来到这里把你托付于我,让我把你养大成人,不要让你习武,健康成长,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快快乐乐的一辈子。”
落梨听到这里,想起那个蓝衣人临终前一幕,心酸不已。师公接着说;
“他本是我大徒弟,十岁便开始跟随我在这梨林习武,二十五岁那年,我让他带师弟妹下山历练。刚下山前两年他们都还很好。第三年,我听闻另外俩徒弟失踪,你父亲他入了当时江湖声名鹊起却被视为邪派的万剑山庄,并与万剑山庄千金成亲,并立誓与师门断绝关系。闻言,我曾下山去见他,当时他流着泪、跪倒于我眼前,什么都没有解释。我看他眉心中隐隐蓝色,再看他掌心也是,知他身中”珈蓝“之毒,此毒无药可解,只能靠一些不能治本的解药维持不过三、四年。而后我私下调查,也查不出原因,也不知道他为何身中如此剧毒。”
师公似乎陷入回忆里,落梨问道;
“师公,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这”珈蓝“乃是北边芸莫国皇家独有吗?”
“是啊,我当年也前往芸莫国查探,却一无所得,反而遇得实不想见的故人,唉!回来没几日,司炎他母亲怀抱着司炎,奄奄一息出现在钟梨山下。据我对你父亲了解,他是个磊落、爽直、侠义的人,与我情同父子,他若是没不得已的苦衷,定然不会与师门断绝关系。以当年他的功夫修为和细心,怎会中此毒?后来我还曾下山查过,也是一无所获,反而不得已立下重誓,永不下山。”
师公紧缩双眉满脸自责,落梨看了,心有不忍地说道;
“师公,已经尽力不必位往事过于自责。”
“随后四年不到,江湖上闻风色变的万剑山庄不知何故,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你父亲说,你娘也在这次变故中死去,只有他抱着你活着出来,他拖付给我,然后毒入心肺,而亡。我把他埋葬在这里。他曾嘱咐于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把你身世说出。而今你也快下山了,我思考再三,还是告知于你。望你日后不负你父愿,要活得快乐。”
“师公的话落梨自当谨记。放心吧,我会一直都这样平安快乐的活着。”
师公捋着胡须,点点头道;
“梨儿,你的父亲临终对你期待,也就是这样,希望你像无忧无虑的长大,自由自在的生活,除了不希望你习武,我想可能是他厌倦江湖上的厮杀,才更希望你不沾染杀虐,像个普通人一样生过正常日子。有时候习武之人,身在江湖,总有些不得已之事。”
“梨儿明白,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父亲的是为我好。师公其实我也真的并不想习武,也不愿意过刀口饮血,提心掉胆生活。梨儿也明白,师公让我们下山,也是想让我们,不负光阴,找自己想要的人生。只是很舍不得您啦,师公!”
“想我,有空就每年回来看看我就行啦。师公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喜欢现在这样安静日子。你也回去收拾下东西,后天你们就要下山了。”
落梨拜别师公,回自己房里,开始收拾东西,每一样东西都让她回忆一段往事,索性她不收拾了,包了几套换洗衣服,就算好了。她只当自己下山去游历了,时间可能三年五载或十年二十年,但这里她已有家的感觉,觉得终有一日,她或许还会回来。终于到了下山的最后一晚,落梨准备一些点心,两坛梨酒摆在小亭内的石座上。师公带着众人围坐着。景略站在亭子边上,抬头望着天空。司炎靠着他娘坐在一旁。气氛有些过于沉寂,师公突然开口道;
“梨儿,既然让大家都聚到一起,不妨给我们吹首曲子,以后师公要再听,可就不知道何时?”
落梨低下头,拿出玉笛,手指从头轻抚一下,举到嘴边。顿时悠扬略有忧伤。曲终,师公捏须不语。
司炎道;
“这曲子我本以为梨儿所创,可她否认,说是偶然书中所得,前些时候我们也重新编排一下。师公、师傅你们听过可觉还有何不足?”
“随风无影,却袅绕难消!甚好、甚好”
师公点头论道,落梨正欲向师公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对上正转过身的景略,黑夜里依然发亮的眼睛,让她一时忘记要说什么。司惜香突然起身,从小亭边上拎起一壶烧开的水过来,这是落梨弄得,说是让大家品尝一下她的梨花茶。开水拿来,她赶紧摆上茶具,用小竹瓢舀起开水,在每个摆好的小竹杯里倒上半杯子水,然后倒掉。散入几多晒干的梨花,再倒上水。片刻水稍凉,端起杯,一股淡淡花香入鼻,杯中似有几一朵盛开的梨花。
司炎举起杯轻缀一口道;
“清淡幽香,看着也赏心悦目。这梨花泡茶却也是别有风味。难怪落梨每年都把这飘落的梨花收集、洗净、晾干、保存起来,还有这妙用啊。”
落梨道;
“你先别只顾评这梨花茶,我还有跟着梨有关东西让你品。”
说罢把身边一个小翁坛拿出来,揭掉盖,用个细长的小竹瓢深入里面,舀出一瓢金色黏乎乎的液体。对着众人道;
“这个可是密制,可止咳生津润肺之物。师公常跟您老讨的那些药草可都在这里哦!”
然后再给每人摆上一个小木碗,每个碗里舀上半碗。
师公闻闻道;
“嗯,这药香确实是你常去我那里讨要的药,为何这般粘稠。”
落梨笑笑道;
“蜂蜜啊,甜甜凉凉的才好喝啊!”
大家喝完,点点头。落梨接着说道;
“此名秋梨膏,由罗汉果、生地、葛根、贝母等药草加秋梨熬制而成,里面还有红枣、百合、蜂蜜等。这是我从不知那本书上看到,有一孝子,母患了严重的咳嗽病,却不肯服药,久治不愈,病情日重。正无可奈何时,他忽然想起其母爱吃梨,便投其所好,买来许多鸭梨,将治咳草药研磨成粉,与梨、糖共煮成膏,其母吃后非常欢喜,膏未食尽,病已痊愈。书上还有大概配方,我再找师公研讨研讨,就成大家现在喝的这个了。还有好些坛,我都放在地窖里,打算留给师公享用。”
师公哈哈笑道;
“我老头子岂不是有福了,这般天天喝,还不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啊!”
大家闻言也跟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