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了殷念远,烟萝也便驾车回到自己的住处。递垂着螓首,提着琉璃吊钩灯,迈步向后院草屋走去。那是属于自己与穆清的记忆。已过三更了,府中奴仆早已歇息下,一片安宁,所剩的只是夜中蛐蛐的欢鸣,风吹树叶沙沙的微响,还有……。
草屋有人!烟萝眉头微蹙。草屋处杂草丛生,蚊虫蛇蝎较多,怎么这么晚了还会有人?琴瑟微徵,听得不大清楚。烟萝加快脚步,快速向草屋走去。
人越近草屋,琴声便越为清晰。
是“长相思”!穆清的“长相思”,只有穆清方能弹奏的“长相思”,因为那是穆清亲自为自己普的曲。
琴声凄凄,话不尽的相思情,直揪人心。是他的魂魄来归么。
撩起罗裙,提着琉璃吊灯,疾步跑去。忘掉了点燃身上的驱蚊香,也忘了自己脚下随时都有何能出现一条毒蛇。
看见了。一袭白衣,似那夜中的飘雪,背着烟萝,低手轻轻的拨弄着琴弦。商徵如绵绵不觉的如涓涓细流从他手中缓缓流溢出来,随着夜风,在空气中四处飘散。
“穆清——”琉璃灯“啪”的一声掉落在草地上,声音若秋日落叶般颤抖着的从喉间破唇而出,“是你吗?穆清。”泪若雨丝,无骨的从香腮上滑落。
琴声顿止,白色身影僵了下。抱起琴,起步便走。
“为什么不看我?”烟萝起步追了过去,朝着他的背影含泪的问道。方才的心喜瞬间就化成了点点伤感与无助。
“你认错人了,二小姐。我不是什么穆清。”抱琴之人缓缓转身看向烟萝。
“……”脑中一片空白,空白的眼前也随着一阵木然。一颗心犹如瞬间坠落了万丈深渊,受着寒冰烈火的煎熬。
掉落草丛中的琉璃灯开始慢慢的熄灭,发出扑哧一声。
凄凉一笑,脚步一个跄踉,闭上眼,让苦涩的泪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滑落下来:“竟然不是他……”早该想到的,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奢望着呢?
黑夜中的那双睁开的双眼此时便如野猫的双眸一般,亮光一闪,变得深邃清透了起来。
“他?穆清吗?你现在很失望?”苏寒淡淡的问着,不是原先那般的幸灾乐祸。
“你怎么会弹奏《长相思》?”烟萝睁开眼,在黑暗中打量着眼前的人,不是用眼,而是用心。这首曲子除了自己就只有穆清知晓,可是眼前之人不仅知晓,而且能弹的如此通透细腻。在这世上只有穆清一人可以做到的。
“长相思?这首曲子的名字吗?很美的名字。”苏寒似笑非笑的说道。
“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这首曲子?”烟萝紧逼着。
轻挑了下琴弦,抚摸着琴身,苏寒缓缓的叹了口气:“二小姐真是忘性呐,我不就是苏寒么,你母亲的一个面首而已。其实你也用不着这么惊讶,这曲子本是叫‘雅克丝娜’,是我家乡每年祭祀河神的曲子。只要是南滇的百姓都因该听过才是。”
烟萝不禁僵住了,静静的站着,口中狐疑的低囔着:“雅克丝娜?”
“对,雅克丝娜,一首因相思而成的曲子。”
“据说在很久以前的南滇土地上生成着两个强大的民族,克拉族和土特族。克拉族在澜河东边,土特族在澜河西边,这两个民族常为了澜河之事而冲突不断,因此互为仇视。克拉族中有个美丽、善良、勤劳的女子雅克丝娜。而土特族则有个英俊聪慧的勇士托克多。他们两人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不久便坠入了情网,偷偷来往。可是好景不长,这事被两族族长知道了,于是强行将他们二人给分开,派人监视着。但这样依旧不能分离他们,托克多常凭借着自己的智慧于夜间逃脱他人的监视,渡过澜河去见雅克丝娜,天明时又回到原处。后来这事又被族长知道了,克拉族族长祈求魔鬼赫立分离两人。于是赫立便将雅克丝娜关押于澜河东岸山崖上,让两人不得相见。可托克多却常独自对着澜河对岸的山崖吹着银铃草,来表自己对雅克丝娜的思恋。雅克丝娜听到了,也以这个曲子加以回应,如此一来,族人们依旧没能彻底的分开他们。赫立知晓后,恼羞成怒,在托克多再次来到澜河岸吹曲时,一把揪住托克多,将他活活淹死了。雅克丝娜天天立于山崖吹这曲子等待着自己的情郎,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她再也听不到托克多的草哨声。终于有一日,她对着澜河吹完了那支曲子后,便纵身跳下山崖,掉落澜河殉情了。死后她化了澜河之神,管制着澜河水的涨降。当她思念起自己的情郎时,澜河之水便会变浊,激起千层浪,漫过河提,涌向四处。”
“所以每到三月初五,南滇百姓便会开始朝拜祭祀河神,祈求平安。对着澜河吹奏那支相传的曲子,已慰河神的怒意。”
“雅克丝娜。一曲相思非等闲,几度秋闻风雨声,声声哭诉向梧桐。”轻缓的声音,似乎没听进那个故事,却又似将那故事印入了心湖深处。怎么可能,这曲子本就是长相思,又怎会是那祭祀之曲。少了几分神秘与神圣,多了几分缠绵与思慕。南滇的曲调不是未听过,里边透着的是异族古老的神秘,同中原的曲调大不相同,这又怎会是雅克丝娜?
“怎么,他没跟你说他原本来自南滇吗?”苏寒狐疑的问道。
南滇,多遥远的地方,多神秘的地域,但穆清却从未说过。记忆里,穆清提到的总是江南。江南的美,江南的秀,总是印在他的眼中,回在他的梦里,他渴望回到江南,因为他说过,那里有着他的家,他的梦。在穆清的喜爱的诗词里,他最喜欢的要数白居易的《忆江南》,他对诗词如此精通,待人如此和气,又怎会来自南滇,那可是蛮化之地。他浑身流动着的是江南独有的轻柔雅致的气息。江南,水的灵动,山的秀美,构成了那双温和柔美的双眸。他怎会是来自蛮荒之地?!
“你在说谎!”烟萝冷声指着苏寒说道,“什么雅克丝娜,什么南滇。南滇之地的曲调大异江南。而他也曾告诉过我,他自小生长的地方便就是江南,而非什么南滇。”
“江南?是吗?”苏寒无奈的底应着,怎就记不出有江南这一画面,他说过吗?
“你为何要骗我?是何居心?”烟萝手直指苏寒,厉声问道。
是何居心?苏寒也犯糊涂了。无奈得轻挑了下琴弦,淡淡的反问道:“为何要这般的痴守着穆清?不苦么?他早已死了,你在如此,也等不到他的回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这样值的么?若是穆清泉下有知,他会高兴你这样折磨自己吗?他要你发誓活下来,不是要你活的像现在一般如同行尸走肉,只有躯体,没有自己的灵魂。玉树琼枝作烟萝,多美的画意。可看看你,你现在却活的连尊严也没有了,又怎么配的上他给你的那个高洁的名字。是时候了,你也该醒了。昨日种种以成往事,你再也回不去了,烟萝。”
这一番话语,这一声烟萝,叫的她惊呆木然,声音颤抖,双泪直涌,一把揪住苏寒的衣袖,问道:“你究竟是谁?”
……
位高权重其实并非好事,在其位,谋其责,位越高,权越大,相对的责任也就越大,事也就越多越重。每日总是从早忙到晚,没的空闲。好比现在,前脚刚踏入府邸,后脚便又有人来报出现了凶杀案,这本是府尹的权责,可这事却又跟失银案有关,殷念远不得不带着全身的疲惫,强打十万分的精神,踏出府门。
户部又有一名官员死了,却死的十分离奇。死者面带笑容,衣着整齐的平躺在床上。仵作探视其眼,眼中留下的是一汪平和。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处,连淤青也没有。在视房内,房屋四周都是密封着的,只能从内打开。房内整洁如初,书桌上平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册,是司马迁的《史记》,放开的看的是酷吏篇,上有朱砚为批。墨砚已干,狼毫阁于笔山上。烛台上的烛蜡似乎刚没点多久便灭了,因为烛台之上无一点蜡油。
殷念远走了过去,拿起桌上的酒杯,于笔端嗅了嗅。再拿起酒壶,轻倒出一杯酒,酒香满溢,甘醇清甜。端看着酒杯中的酒,问着躬身站于旁的女仆:“这是什么酒?”
女仆扑通一下跪了下去,声音颤抖的回道:“回……回大人,这是十年青花酒。”自家老爷莫名死去,当然会害怕,何况又是这么大的官向自己问话。
“十年青花酒,这可是好东西。”殷念远放下酒杯,转身看着依旧仍在仔细检查着的仵作。眼睛开始四处仔细搜索,每样东西也不放过。
窦阔是个行事极为小心怕事之人,对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一生求的无非就是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如今却是踏上了黄泉路,若是他早知如此,不知还会不会那么卑躬屈膝了?
“启禀首府大人。”仵作走了过来,恭敬的抱拳躬身道。
“怎样?”殷念远看向仵作,语气较为冷硬。
“经属下仔细检验,什么也没发现。”
“什么症状也没有?”殷念远颇为怀疑,“不是因为心脏的问题?”
“回大人,不是。”仵作恭敬的回道。
他曾是江湖上最为出名的鬼医史可生,因为自己曾救过他,所以他一直隐姓埋名跟随自己左右,若是他说的,定不会有错。但若当真如此,那窦阔又是如何死去的?拿捏起一旁的烛台,在桌上左右摆弄着。无意间,竟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人昏沉。
失迷香!殷念眼立马拿起烛台,仔细的看着烛芯,“递镊子过来!”
史可生忙不迭的送过一个小小的镊子。
殷念远拿着镊子,将灯芯一层一层的剥落开来,显出里边点点粉末。仔细一看,果真就是失迷香。
“失迷香!”史可生也不由的诧异不已。不过他诧异的不是失迷香,而是这么隐秘的东西,殷念远竟然能够察觉到。
失迷香只有经点燃了才会发出一种让人昏沉入眠的香气,这种香味无毒,很淡,不易察觉。但殷念远却无意间闻到了,这实在是怪异的很,难不成是窦阔的阴魂相助?
“封锁这间厢房,任何人不许进入!将尸体抬到验尸房!窦府一干人等全都给我监视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离开窦府!否则本官治尔等失职之罪!”殷念远对这屋外众多衙门捕快、兵士厉声道。
“是!”
……
“傅提督、傅大人,你怕什么,用不着这么惊慌,天一时半会儿还塌不下来。”阴暗中有人开口问道。
“难道大人您一点也不担心。窦阔一死,这下麻烦可就闹大了。殷念远定不会罢手的。万一殷念远他……他查出什么来,到时……到时我们可就糟了。”来回不停走动的人焦虑的击打着手背的说道。
“查?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这事换谁也难查清楚。他要是真有能耐,也就不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了那么久了。”女人不屑一顾的声音扬起。
“窦阔死的那么安详,里外没一处伤痕,他殷念远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是查不出什么的。窦阔不是这个有问题吗。”第四人也接话了,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弄不好他还会以为是窦阔他是因为太过兴奋,导致心死而亡。”
“没想到窦阔竟然也是一条汉子。我平生最看不起他那熊样,见事怕事,一脸的贪生怕。没想到他却……唉,真是可惜。”第五个无奈的轻摇了下头,惋惜的声音陡然拔出。
谁都未料到那么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竟然会漠视到手的金钱与权势,不顾多年的亲情,是死也要去将自己无意见发现的事向殷念远揭发出来。
“叹什么气,那是他敬酒不吃吃罚酒,自找的。”第六个人发话了,语气之间有些愤懑。
“殷念远已将窦府中所有人给软禁监视了起来,将窦阔的尸身抬去了验尸房。看来我们还是得小心谨慎些了。派去的杀手要他先缓缓,免的打草惊蛇了,引起他格外的注意。那条毒蛇,我们可惹不起。”第七人站了出来,沉声道。
“只怕我们早已惊醒这条蛇了。殷念远早已将目光投向‘詹氏钱庄’了。”第一人答道,但语气却依旧是一派轻松。
“什么?!”几乎所有人同时惊叫了出声。
“不过我们所做的也不是没有起到作用。邬氏家族早已被他给盯得死紧的,只怕那邬家早晚要败落了。”第一人带着几缕得意的笑意。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这杀手是来自望月教中武功及蠱毒术造诣最为厉害的人物,若是他出手,绝不会出错。你们也看到了窦阔的死吧,别说外行人看不出什么名堂,就算是内行人,也瞧不出什么东西的。当然,我们也不能万分的肯定他一定会成功。万一失手,那也波及不到我们。他是望月教教徒,用的是南滇的蛊毒之术。没准他会怀疑这是飞鹰派余孽或是他曾经开罪过的人请来复仇杀手了。”女人笑说着,声音柔媚的能化人骨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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