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话音刚落,宝玉便掀帘子走了进来。进门就问:“林妹妹呢?这一早上可忙了她了,我这担心地紧呢,可不要累坏了才好,我本要马上来瞧她的,只是被老太太拉住睡中觉,可心里只惦念妹妹,只是睡不着,便瞅了空,往这边看妹妹来了。”紫鹃急忙回话道:“回二爷,姑娘是累了,这会子还睡着,二爷先坐一坐,我去沏上好的茶来。”
宝玉道:“林妹妹从苏州来,肯定有上好的茶,我今就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好好地品味一番了。”说罢,自在那铺着碎金花锦缎椅垫的楠木椅子上坐了。
紫鹃掀帘子去沏茶了,雪雁本欲跟去,却被宝玉叫住了,宝玉道:“你且站一站,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雪雁因想到这府里多重的规矩,遂低下头柔声道:“我是林姑娘从府里带来的丫头,名叫雪雁。”
宝玉见她生的肌肤若雪,青丝如墨,心头便有几分喜欢,故而柔声说:“你不用怕,你走近些,让我瞧瞧,也好让我认识你!”雪雁自知不好违背其意,遂走近了些。却仍旧低着头。
宝玉见其怯怯的模样,心头兀自升起一团爱恋之情,更和缓地说:“抬起头来,难不成怕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不成?”雪雁只得抬了头,宝玉一见,心头的喜欢不由又加了几分,心中暗自叹道:“真真是好个模样,论起来竟与我房中的晴雯不相上下了,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呀!林妹妹那天仙似的人物,原该也该有这样的人服侍才配得!”宝玉只是这么直直地看,只弄得雪雁红了脸,自小哪曾被一个男子如此这样地看过?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遂只能又把头低下去了,只盼着紫鹃快来为她解围。
正想着,紫鹃就端着茶盘进来了,见此情形,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遂说道:“二爷,请用茶。雪雁,你去里屋瞧瞧,看姑娘醒了没有?”雪雁立时如得了特赦似的,扭头就朝里屋跑过去了。宝玉这才收回目光说道:“也是林妹妹才配使得样貌如此标致的丫头。”紫鹃撇了撇嘴,也不说话,只把茶碗朝宝玉的手里送。宝玉因触到紫鹃的手有些凉,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说:“这样的天气了,怎么姐姐的手还是这么冷?难不成是生病了?”
紫鹃挣脱其手说道:“二爷只好好地说话就罢了,干吗拉拉扯扯的?这一年大,二年小的,让人瞧了,只落得不尊重!”宝玉听此言,便有些讪讪地,遂收回手去,闷闷地喝茶。
紫鹃素知她有这个花胡的毛病,遂也不去理他,自拾起绣了一半的肚兜绣起来。宝玉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真是物是人非了,就是这个样子,姐姐前年还给我绣了一个呢!今天便不知谁有这个福气了!”紫鹃听了不觉好笑,道:“二爷这是说得没来由的话了,先前在老太太屋里,是老太太委派的活计,我自然是要尽心去做的,至于老太太把它给谁,也原是我们下人不该过问的,今林姑娘到府,老太太把我派到姑娘跟前当差,我自当要全心效力,为姑娘绣个肚兜,也是本分的,怎么饶得二爷说了那一番话呢?”
宝玉听言,便又是长叹一声道:“是呀,如今你们都大了,再不向从前那样待我了,我这话也不是朝你一个人说的,方才在我屋里,晴雯也是如此这样的话说给我听,我就知道,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早晚都要去的,只留下我这一个孤魂野鬼,兀自伤心孤独罢了!”说罢,竟然泪湿了眼眶。
紫鹃见其又犯了那魔障病,心头也有些慌了,遂忙上前一边用帕子拭其泪水,一边轻拍其背安慰道:“你又犯傻了,平白无故地,又说那些疯话干什么?什么散呀散的,如今大家在一处热热闹闹不是很好么?”
宝玉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说:“好姐姐我只有一事相求,只要你答应了我,我日后定不犯这疯病了!”紫鹃道:“我的小祖宗,只要你好好的,凭他是百件事,千件事,也再没有不答应的了!”
宝玉便将其手拽得更紧了道:“好姐姐,咱们休管他什么规矩的,大家只要在一处,得乐一日便乐一日,他日若不能乐了,大家自在一起化成烟,化成灰!只千万别丢下我一个做孤魂野鬼才好!”紫鹃见劝他不成,反而将话说得更无边了,慌得急忙用手去捂他的嘴。然也无济于事,宝玉只在那里一遍遍地叨咕。
“二哥哥来了。”黛玉的一声呼唤犹如天籁之音,说来也怪,宝玉立刻回复了过来。见黛玉款款地走了出来,便连忙问:“听说妹妹累了,现在可觉得好些了吗?”
黛玉欠身施了一礼说:“适才是觉得有些乏力,睡了一会,这会子觉得好多了!”其实他方才的一番话,黛玉句句入耳,明知是些疯话,可是心头却没来由的疼了几下。也说不得是什么缘故,心中竟还有一种对他的歉疚之情。
宝玉见黛玉弱弱然的样子,心也莫名其妙地疼,只见其微笑说话,这心痛之感,才方好些。本想上前拉住其手,细细地询问,因想起在贾母跟前的一幕,便规制住了自己。黛玉道:“才把二哥哥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正要叫人去送,不想二哥哥到亲自来了!”
宝玉道:“什么礼物,劳妹妹费心了!”黛玉叫紫鹃和雪雁去屋中那箱子抬了出来,宝玉打开一瞧,见是一些书和字画,心中本不喜欢,但只因是黛玉送的,就觉着是宝贝,遂笑道:“妹妹真好学问哪!我是比不上了,自今日去,便要发奋读书,如此才不枉妹妹送书的这份情谊了!”
黛玉道:“哥哥言重了,枉费我的心意有什么打紧?然大丈夫既生于天地,就要有安天下之才!”宝玉听了不住地点头。
黛玉又道:“哥哥先请别处坐坐吧,我还要把礼物一一送过去呢!”宝玉道:“这样可劳动妹妹了,不如我帮妹妹送吧!”说罢,就让紫鹃过那边去喊自己屋里的几个粗使丫鬟并几个婆子。黛玉见也不会推辞,便只好由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