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善才沉默的垂首,凝视扣在手背上的柔若无骨静静地想他的处境。他是傅离人第一个带进云淼宫的男人,他是正主,可他真能像她说的那样不客气吗?貌似当年他爹最宠的那个第四房小妾就死得很——
再说既没身份又没势力,还恃宠而骄处处显摆,难道不是找死。人一旦处于弱势,难免察言观色,阳奉阴违,善才要不是个中能手,也活不到今天,被人扇一耳光还送一张笑皮的他最清楚怎么求生存。他不聪明但也不傻,能过得像个主子谁也不会委屈自己,可在场随便一个丫鬟恐怕都有捏死他的武力,他不窝着谁窝着呀。
“是不是觉得自己没身份没势力,操作起来有困难?”
“……”步善才看她一眼,头垂得更低,
“是不是怕适得其反,遭人嫉恨,到最后反而毁了自己?”
善才习惯性地牵起嘴角,内心被人洞悉的感觉并不好,可他总习惯用微笑的表情掩饰,即使没人看得见他的脸。
“善才啊。”灭绝作势抽手。
步善才猛地扣紧,烙痛指骨:“是。”
灭绝看着他干净地指尖,问得随意:“你杀过人吗?”
“杀过。”
“几个?”
善才满半拍道:“一个。”
“杀人时你几岁?”
“一十三岁。”
“如果当时他低头或是求饶,你杀还是不杀?”
解忧斜眼看向楼子期,
楼子期撇撇嘴,哪个好玩他选哪个。
善才想过往事,嘴角笑意变得讽刺,他不需要如果,他一定会杀,比起问题本身,他考虑更多的反而是傅离人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灭绝失笑,不该思考的时候思考是这男人最没脑子的一点:“你想好没,杀还是不杀?”
步善才直觉她不是良善之人:“杀。”
灭绝看向解忧:“你呢?”
这还用问,解忧端正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做事一向斩草除根。”
灭绝点点头,如果她十岁时有这点决心也不至于差点被卡:“善才啊,如果你是作为被杀的那个呢,是低头求饶,还是乘早灭了要将你赶尽杀绝的人。”
步善才怔愣着看向眼前的人,入眼的纯净无邪不及语调里的一丝笑音,他懂她话里的现实,逃避但是懂,作为被杀的一方,明知道会死,低头求饶便无用,何必浪费力气,就如同他现在的安分守己谦和退让,一样会有人像今天这样找他麻烦。步善才眼神转暗,而后低头垂脸,他不懂她眼角的笑,像是皱纹一般化不开的笑,和那张脸不配。
解忧倒觉得很好,比起不正经时的散漫和正经时的冷漠,此时的庄重典雅是最适合她家大小姐的尊贵,说到聪明才智,更不会比她家老爷差,要不然也不值得她依附。
灭绝随手拨正步善才肩头微乱的发丝:“我给你地位不是摆着供奉上香的,你也别指望我一个誓言就能保你千秋万代,不客气的说,这宫里没几个善茬,背着我杀你也就是手起刀落的事,专业点的还能做成意外死亡的假象。像你今天碰见的这货,都能算是个不坏的,虽然玩心重了点,嘴毒了点。”
善才沉默,不坏不代表好。
解忧感觉一般地挑眼楼子期,凭她对他的认识,玩心和毒舌绝对不止一点。
楼子期对上她的目光,也这么觉得,可,他?货?!:“凭我们俩的关系,你不觉得应该用个更亲昵点的称呼吗。”
“不觉得。”
“比如‘亲爱的’什么的。”好歹也是人尽皆知的新婚燕尔。
灭绝都不惜给他脸色,她肯花钱养他就不错了,怎么越看越觉得浪费粮食呢。
楼子期暧昧地眨眨眼:“都上过床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解忧警告地瞪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可这会儿会闭嘴的就不是楼子期,他本来就是青楼里出来的,顾忌名誉他就不会选这行卖,至于傅离人,反正名声已经很烂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灭绝揉揉额角,压根没管他说什么,对于这种利用完不好脱手,剩余价值又不高的,活该晾着:“善才,这货是不坏,可他站这儿就是对你地位最大的威胁,要么他拉你下台,要么你把他治老实。比如按规矩做妾的见了正的要行跪礼,他要不跪你就有理由打断他的腿,再比如正的说话的时候做妾的就该听着,他敢吭一声你也能抽歪他的嘴。或许你认为把正位让给他就能海阔天空,但‘退一步’的下半句也可能是死路一条,我敢说他玩死人的手段绝对会让你下辈子都不想做人。”
解忧不动声色地想到四个字:借刀杀人。
楼子期不屑,这刀太钝,况且:“他敢吗?”
步善才咬着舌尖,心思烦乱地紧皱眉心。他的确想过把正位让给楼子期,如果能换得生活上的安稳,他狼狈地窝着又如何,可他也知道放弃了现在的地位意味着什么。他不是没经历过世事的少年,他也曾经生活富足,高人一等;家道中落,被人蒙蔽之后他也会不甘,也试过挣扎;穷困潦倒,被人轻贱的生活也不是没承受过。他想得不比她少,她说得他也都懂,可就凭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本和楼子期掐,他连他身边的小厮都打不过。
灭绝伸直一指挑起他的下巴:“那么喜欢看着地上不如刨个坑把自己埋了吧。”
步善才愣了一下忍着没再低回去:“大小姐想要善才做什么?”
云灭绝笑了:“不是我想你做什么,而是你想怎么做。”
善才不由自主地瞄了眼楼子期。
灭绝也顺着瞥了一眼:“我没有帮你的意思,我只不过是在为自己没定数的未来做些铺垫,不至于在韶华负尽时才想到后悔。你是我看中的人,我表现的不在意但不表示你不重要,否则我也不会用一座斑斓苑和钱来来换下你。”
善才诧异地就定格在‘斑斓苑’上了,云淼宫的斑斓苑,四季节气,四海植被,一株草也是奇珍,一株花都是至宝,竟然是用斑斓苑换的他。
楼子期不信地戳戳解忧:“真的假的?”岂不是比他的聘礼还贵!
解忧一巴掌拍开他:“当然是真的。”
楼子期眯眼看向步善才,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这男人明显不值,可傅离人也不是会做亏本生意的人。楼子期自然能想到可能是主仆二人串通好的,但能让傅离人花心思编一个谎言还不如让她花点钱呢,切,归根结底,还是步善才不值。
步善才也觉得自己不值,突然想到的点滴更让他惶恐:“大小姐——”他不想欠她,无论是银子还是人情。钱来来让他知道欠得越多只会还得更多,他已经将自己赔得彻底
灭绝感受着指间的力道,笑得不甚在意:“你紧张什么,我既然舍得给就表示你值。”其实值不值她也不知道,但有时候就算糖果是变质的也要笑着吃得津津有味。“如果你可有可无我现在也不会在这儿,就是从利用价值来看,你也不该对自己没自信,我会宠着谁不会宠着谁是一目了然的事。
但你若守不住你的地位,就只能怪自己手段不够。”
解忧看戏似的看着步善才,至今为止她看他还是不爽。
楼子期似笑非笑地瞧着傅离人,难道她就不怕他玩死这男人。
步善才微微一愣,烦乱的心思瞬间平静,单从利用价值来看,他的确没有必要担心,相比之下他反而成了最有资本的一个,至于手段——他不喜欢但也不排斥,连命都可以拿来要挟的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灭绝揉揉额角:“你觉不觉的你总是想得太多。”做的太少。前者代表谨慎。可后者就——
步善才淡雅一笑,尝试着接过她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仿佛对着世上最易碎的稀奇。
“还疼吗?”
灭绝微微愣了下,随即莞尔:“一般。”看来她操心过头了,步善才再没脑子也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
善才拿捏着手里的力道,礼佛般虔诚,他习惯性地多想,但不会再没有头绪。善才望向打得不可开交的三人,肆意的杀气和不长眼的兵器让他更加冷静,他不能给那些有实力代替他的人机会,他该巩固他的地位而不是拱手于人,而此刻他需要先具备能与楼子期对掐的武力。
楼子期轻蔑地挑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
朴素少年顷刻间转守为攻,不要命地冲杀而下,刀锋犀利直取俩小丫头颈脉。
唯一不二赶紧退后数步,黑绸白链迅速撤回圈转成盾。
步善才惊讶地抽气,可这次他手里动作没停。
楼子期也不掩饰眼里的调侃,真打起来这俩丫头只有死的份。
灭绝扫俩男人一眼,随手将一块铁牌放在步善才肩头,敢在她的宫殿大打出手,真当她不存在吗,还是这段日子没宰几个,都皮痒了。
解忧瞬间站起:“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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