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陆续地鸣着喇叭,等红绿灯的时候,车主们舒适地往后靠在座椅上,点燃手中香烟,却在眼神飘向窗外的时候,不经意被一个单薄的身影俘住目光。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薄质衬衫的背影,袖口略略向上半折到肘弯,露出纤细的手臂,视觉敏锐一点的话,可以看到后背若隐若现的少女内衣,头发不规则地散在肩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微微向旁边翘出一小撮。身影虽然单薄,却不瘦小,手臂和腿都看起来比一般人要修长。
那个少女,像是流浪在外的吧,就像现在无数徜徉在街上的非主流少男少女,但奇异的是,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落魄忧淡气质。
无奈要过马路了,红灯亮起,交警挥动了一下手势,车主们转过头,熄烟,踩动引擎。即使还想再多看一眼。
就连有些车子里发鬓精致,锦衣华装的女人,也忍不住侧目打量少女,对身边的同伴不知道耳语一些什么。
车子的尾烟一溜又一溜争相扬起,空气好像瞬间变得有点浑浊。
少女身影仿佛没感觉到车辆里的密集注视,仍然自顾自地低头走着,口中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一阵香气诱使少女抬起了头,原来走到了一家饼屋的门前,忍不住驻足凝望上方悬挂的木制饼名牌子。好一双明亮清丽的目光!还有一双别致可人的单眼皮,那么长的睫毛,应该不是东方人吧,穿制服的店员暗自讶异了一下,已经抢先一步殷勤地发问:"小姐需要点什么?"
少女怔了,像是没有预备好要应付这一问,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有豌豆酥吗"。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饼屋,里面许多糕点标注的价钱都比普通饼屋要贵出几倍。然而,在少女的记忆中,仿佛有过小时候曾经被抱来这里买豌豆酥的模糊画面,也因此才会有此一问。
"本店已经很久不做豌豆酥了,小姐尝一下牛肉卷吧,也很不错",店员回答道。
少女又低下头,其实她知道自己兜里就连买一个豌豆酥的钱都没有。
"那算了",少女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回答道,毕竟才十六岁,说不出有悖自尊的话。
这个女孩子长得那么好看,却是那么害羞,店员又讶异着,也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整理饼店的陈列架,那上面,有着很多颜色就像是油画一样的小蛋糕,每一样作品都栩栩如生得像是一个人,不得不让人感叹师傅的妙手天工。
就一个!就一次!快!错过了就没机会了,那双有着长睫毛的眼睛迅速一闭,咬起牙,把手快速伸到了柜台外面最边沿的一个看上去已经冷掉的刀切馒头上。
但还是被另一只铁箍一般的手迅速抓住了:"小姐,馒头8角钱一个",店员冷冷的眼神看着惊恐而难堪的少女,之前的殷勤已经荡然无存,看似留情面的话却是让她更下不了台。
少女说不出话来,店员的手还是没松开,少女的一双大眸开始拼命眨动,眼看就要渗出泪珠。
"给我一个千层酥,再给这位小姐一份提拉米苏,要蓝莓的",这时候忽然响起一个爽朗的男声,就像是来自于几亿光年的天外,又像是小说里的人物台词,让少女一阵恍然。
看到有人慷慨解围,店员也不坚持扮演欺负孤女的角色,松开手,就去依命办事。
"提拉米苏你还算喜欢吧?"男声轻轻地征询。
少女的头一直没抬起来,泪珠已经决堤而出,只是拼命地像鸡啄米似地点头,说实话她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需要这个馈赠,但是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关心,无论如何在礼貌上还是要感谢他。
"那就好,他们店里的提拉米苏还蛮有名的,很多女孩子都爱点这个,我就擅自帮你点了",客气而温柔的口吻,适当地缓解了少女的自尊心,这才叫真正的为人留情面。
"总共十三块四毛,谢谢",店员已经把两份分别装好,递到顾客面前。
男生迅速地付了钱,看到少女还是站着没动,轻轻地拉了一下那白色的衬衫衣袖:"我们走吧"。
少女机械地跟在男生背后,只看到前方一个宝蓝色T恤的身影,鼻子里闻到一阵轻淡却很好闻的香味,那感觉就像是雨后露台上坐着摇椅小喝一杯的时候的空气,她一直没抬头正视男生,直到男生把手中的提拉米苏递给她,道了句:"接住",她才抬起头,用还是微弱得像蚊子叫的声音说:"谢谢"。
是他?怎么会是他!少女忽然震惊起来,难以置信而怔怔地看向男生像牛奶一样白净的脸庞,还有就像工笔画一样整齐的浓眉大眼,只想此刻可以有一个地洞吸她下去,迅速把她运送到宇宙之外。
"怎么了?我长得很像外星人吗",男生饶有兴味地问着,尽力地忍着笑,他见过太多对他盯着舍不得放开的类似目光了,但实在是觉得少女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的表情太有趣。
不!不能和他继续说下去!少女忽然一把推开男生手中的提拉米苏,不忘用艰难语气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头也不回地疾跑开了。
男生如坠云中雾中,一会是谢谢,一会又是对不起,这女生怎么了,难道是刚刚被店员欺负得太厉害,以致神智不清了?
按常理想想,还是不可能,男生摇摇头,低头看着修长白皙手心中仍然握着的提拉米苏:"不能浪费,还是拿回去给妹妹吃吧",他自言自语道,又看了一眼少女远去的方向,舒缓沉稳的步子渐渐向另一方向踏开。
一直跑到了闹市区的一角,停靠在一根灯柱上,少女才疲软地吁出一口气,闭上双目,脑袋仍然是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刚那双浓眉大眼一直在脑海里跟着她一起跑动。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遇到他?还要像一个乞丐一样狼狈,让他出手相助,少女绝望地想着。
低下头瞧瞧自己的脚,是一双跑得有点散架的网眼凉鞋,这已经是很落后的款式了,被人们称为"水晶鞋"的款式,却是用透明塑料制成,一度是很多女孩子小时候的钟爱,也只有这么被淘汰而且不时兴的鞋子,才能以一袋袋出厂的价钱购得,而且只有在埋藏商业街深处的工厂低成本批发店才能买到,乐观点想,这也能算是限量版吧。
少女又不禁心里一阵凄楚,第一次和他正式会面--不算是约会吧,居然连一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
倚靠的灯柱"啪"地一声亮了,少女怯得往旁边挪了一步,天色渐渐黑下来,看着逐一亮起的霓虹灯,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茫然。
"伊莎!"一个尖厉的女声忽然响起,少女一惊,就想逃开,但是手臂已经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钳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叫你不要那么任性,一找又是半天,妈妈连饭都还没吃,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妈妈",女声不停歇地数落着,伊莎一句也不敢顶嘴,她知道妈妈说的都是事实。
一个中年妇人拽着一个衣衫褴褛少女的手臂在街上走着,已经引来很多路人的侧目,更何况两母女都长得那么出色,有着雕刻般的五官,挺拔的鼻梁,只是少女相对母亲的身形,更加高大,更加纤长,她最相似母亲的,应该就是那乌黑的长发,瞳孔还有黄种人的肤色吧。
妇人虽然年近半百,衣着随意,只是把挑染的头发简单扎成一束马尾,身着一袭宽松运动服,连首饰也没带,但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立体的五官轮廓,有着一种美妇人的风韵。她嘴上像是开足了机关枪,把女儿唠叨了一路,完全对旁人的目光不以为意。
回到了居住的单元楼门前,灯火通亮,伊莎已经听到了那熟悉的麻将碰撞声音,"可不可以别上去",她在心里轻轻地问。
然而母亲已经掏出钥匙,"咔嚓"一声地插入锁孔,门打开了,果然又看到了陈太太张太太还有李太太在牌桌上大声说笑的身影,以之为首的是嘴角叼着一根烟的张太太,黑色网袖装下是一身松垂的肥肉,正打得兴高采烈,已经眼尖看到了伊莎两母子:"快来,刚糊了好几盘呢,伊莎你这个小不听话的怎么让你妈找那么久,不过你不在运气就是好呢,哈"。
伊莎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房门,仿佛可以看见张太太不屑撇下来的嘴角,不过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