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荞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这场车祸,让她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肺部轻微刺伤,所幸并没有危及生命。
在朱思荞躺在病床上的这三个月里,只有两个人来看过她。
一个是她睁开眼睛便看到的盛梓煜的妈妈罗兰。罗兰对她所说的话,朱思荞完全明白。
当警察来调查时,朱思荞将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车,是她开的。
另一个来看她的人,是罗蔚,罗兰的妹妹,盛梓煜的小阿姨。
虽然朱思荞只是在照片中见过罗蔚,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罗蔚和罗兰除了那双眼睛有三分相似之外,再无相似之处。两个人的性格也是天壤之别。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亲生姐妹。
说起来,盛梓煜的个性倒是和罗蔚更加相似,所以,盛梓煜和罗蔚两人的关系也非常好。
罗蔚曾经当过兵,复员后,开了一家服装公司,事业做得越来越大,不但创立了自己的品牌,还在几个城市开了分公司。
与罗兰不同,罗蔚一进病房,望着朱思荞便微微笑着,笑中带着深沉的歉意。
“认识我吗?”罗蔚走过来,小心地扶起了欲要起身的朱思荞,拿着枕头,贴心地靠在朱思荞的身后。
“这样可以吗?”罗蔚关心的问,并无半点虚情。
朱思荞点了点头。
“你是梓煜的阿姨吧,我看过您的照片。”
罗蔚轻轻一笑。
罗蔚笑起来很像盛梓煜,温暖,给人以力量。
“梓煜呢?他怎么样?”这是朱思荞最想知道的。
她问过护士,护士说盛梓煜伤得很重,已经转院了。
“他,还没醒过来。不过,医生说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期了。”
朱思荞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被撞到的那个人呢?”朱思荞问。
朱思荞问过护士,可是,护士就是不说。
“伤得太重,送来医院后不久,就……”罗蔚并不想骗朱思荞。
“我记得,好像还看到一个孩子,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也没抢救过来,两个人都……”
从她问护士时,护士那犹豫凝重的表情,朱思荞就想到可能是这样的结果。她只是在心里还抱有一线希望而已。
“思荞,我听说,你对警方说,是你开的车?”罗蔚问。
“本来就是我开的车。”朱思荞淡然地说。
罗蔚别有意味地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了然,“梓煜的个性我了解,他来我这里拿钥匙借车的时候,手里拿着驾照,他说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开车了。他那么高兴,开着车去接你,又怎么会让你开车呢?而且,他的车技是我教的,我想,这一点你也是清楚的,对于你来说,也许会更相信他开车的技术,所以,怎么可能会是你开的车呢?”
朱思荞低下了头,只是固执地说了一句话,“是我开的车。”
“唉。”罗蔚叹了一口气。
半晌,罗蔚开口问道,“思荞,这是我姐的意思吗?”
朱思荞依然低着头,闷闷地摇了摇头。
罗蔚坐了下来,面对着朱思荞,诚恳而郑重的说道:“思荞,有些话,我是一定要和你说清楚的。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
朱思荞十分沉静地说:“我知道。”
“你会坐牢的。”
“我知道。”这三个字,朱思荞说得并不轻松,但是却很肯定。
“思荞,梓煜他……伤得很重,头部有血块,医生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就算是醒过来,是怎样的情况,也无法预料……而且,有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梓煜他会醒过来的。”朱思荞很坚定地说。
“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呢?”罗蔚也不愿意说这样的话,“如果他真的醒不过来,你替他去坐牢,就没任何意义。思荞,现在还没有定案,一切都还来不及。”
朱思荞沉默不言,却带着一份固执地坚持。
“思荞,这样做,会毁了你的一生的。”罗蔚情真意切的说。
朱思荞依然沉默,一会儿,抬起头来,“是我的开的车,与梓煜无关。”
罗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思荞,这件事,我原本是没打算让你知道的。既然你如此坚持,我也只能告诉你了。”
“什么事?”
罗蔚一副很郑重而又为难的样子,想必事关重大。
“其实,我姐姐和姐夫并不是梓煜的亲生父母。梓煜的亲生父亲在国外。”
“啊?”朱思荞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事。
“梓煜的亲生父亲也是刚刚找到梓煜,梓煜并不知情,姐姐和姐夫原本是打算等到梓煜大学毕业后再把真相告诉他,没想到突然会发生这种事。就在昨天,他的亲生父亲已经将梓煜接到了国外,就算梓煜能够醒过来,能够恢复如初,他父亲也打算让他继承家业,不会让他再回到中国。你为盛梓煜所做的,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我希望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
罗蔚的意思很清楚,无论盛梓煜能醒过来,还是不能醒过来,朱思荞替盛梓煜顶罪这件事,他都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领情。
“你这样做,对于你们两个的将来,不但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还可能毁了你的一生。思荞,你可想好了……我听梓煜说,你家是东北农村的,家里还有父母,他们辛辛苦苦供你读完大学,如果知道你坐了牢……”
在罗蔚提到父母的时候,朱思荞眼里不禁泪光闪动。
罗蔚知道自己说到了朱思荞的心痛之处。
“所以,思荞,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朱思荞努力将眼里的泪花咽了回去,半晌,说到:“我没什么可想的,车,就是我开的。”
“思荞……”罗蔚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用。
“所有的医疗费用,还有那对母子的丧葬费及赔偿,这些由我来承担。”罗蔚轻轻地说,“车,是我借给梓煜的,这是应该承担的责任。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谢谢。”朱思荞慢慢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在临走时,罗蔚还是丢下一句:“思荞,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朱思荞考虑得很清楚,就算是为了盛梓煜好好休养,她也愿意为他担下这个麻烦。
如果,命中注定她和盛梓煜只能走到这里,朱思荞也无怨无悔。
她希望盛梓煜过得好。
如果她和盛梓煜的爱情只能在这里结束,朱思荞也愿意为这段爱情付出,不为将来,不为结局,只为了他们在一起曾经拥有的美好。
直到她出狱的那一天,朱思荞都没有再见过盛梓煜和罗兰。
出庭的人,一直都是罗蔚。
直到开庭时,朱思荞才知道被撞的女人名叫简菲,那个孩子只有六个月,名叫简锦书,是她未婚先孕的儿子。
简菲这个名字,朱思荞听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记。毕竟,那是因为她,而失去的生命。
朱思荞也常想,她和简菲,就像是不同平面的两条直线,原本都有各自的轨道,原本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可是,就因为那无法解释的那么巧合的一刹那,让她们遇到,相交在一起,然后,两个人的人生,都无法再回到原本的轨道上去了。
在法庭上,朱思荞见到了简菲的亲人,她的哥哥简宁。
简宁望着她的眼神里带着无尽的哀怨,看得出来,他们兄妹的感情应该很好。
那个时候,朱思荞的脑中,想到了盛梓煜,想到了她的父母,想到了简菲……所以,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望着她的恨之入骨的怨毒的目光。
这个男人就是楚风语。
如果说,那场车祸是上天的安排,那么,楚风语就是上天安排的朱思荞命中一定会遇到的那个男人。
朱思荞被判五年。
宣判结束后,法院门口,简宁上了一辆车,车上,只有一人,是楚风语。
“咳,咳!”简宁被车内浓重的烟雾熏得咳嗽起来。
楚风语将手中的烟头狠狠的按灭,那烟蒂仿佛就是他的仇人一样。
简宁打开了车窗。
“怎么抽这么多烟!”简宁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理解。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女人只被判了五年,她就是个杀人凶手,就算让她死十次,也……”楚风语的眼里有着太多的怨恨,可是更多的还是痛苦,无能为力的,生不如死的那种痛苦。
“就算让她死十次又如何?”简宁没等楚风语说完,抢着说道,“那个朱思荞死一百次,小菲和宝宝也不会再回来……你想要的,不是那个女人死,而是小菲和宝宝……”
楚风语的心情,简宁懂,他只是比楚风语多了几分冷静。
“是啊,简宁,那你告诉我,我怎么做,才能让小菲和宝宝活过来!”楚风语双手抓住简宁的衣襟,双眼干涩通红,似乎在那双眼里将要流出血来。
“楚风语,忘了小菲吧,找个妻子,好好过日子……”简宁有些心疼的说道。
楚风语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颓然的垂下双手,“已经不可能了……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幸福,都被那个女人毁了,我,只能生活在地狱里了……”
“楚风语……”简宁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也许,现在说什么对于伤心过度的楚风语来说,都没有作用。
也许,时间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简宁这样想。
“不过,就算我在地狱里,也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女人,我一定会拉她一起下地狱,我会让她过得跟我一样痛苦……”
简宁以为,这些只是楚风语在伤心时一时的想法,没想到,楚风语,是一直以这种想法支撑着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