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林佳打来的。甘远接通电话——竟然是刘唐的声音——他立即头皮发麻,难道刘唐又去折磨林佳了?——这是他心底的一根扎得最深也最疼的刺,谁都拔不出来,一碰就锥心刺骨地痛,这关乎到林佳为他所受的屈辱,更关乎他的男人自尊,他立即怒不可遏:“你又去欺负林佳了?!是不是?”
刘唐却悠悠地答非所问:“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刚甩掉两个,这么快又搭上一个,还打得火热!”
甘远吼:“不关你的事!我们已经断了!你做过承诺,现在又去找林佳干什么?”——电话那头没了动静——“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也不敢怎样——可是有个人想告诉你她想怎样,想听吗?”挑衅的语气。
一阵子沉默!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甘远知道刘唐的脾气,他必须要听下去,于是咬牙切齿:“你说——我听着——”
“林佳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赶紧回来吧,别赶不上了啊——”她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甘远已经血往上涌,脑袋嗡地炸开了,颤抖着声音:“你——你说什么?瞎说什么!”
“不相信啊,我把电话给林佳,让她跟你说吧。”
甘远怕刘唐又去对付林佳,怕林佳又出事,他全身打颤,一连串地问:“林佳,你怎么样?怎么又和刘唐在一起?她怎么你了?你在哪里?——”电话那头只是传来轻轻的啜泣声,甘远更加着急——“林佳,你别哭,快告诉我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快啊——”甘远急死了。
一会终于传来了林佳缓缓的虚弱的声音:“甘远,你回来好吗?——我想见你——我在医院,我想见你!”电话那头变成了呜咽。
“怎么在医院?刘唐又怎么你了?说清楚啊!”甘远急得嘴巴在哆嗦。
“你回来好吗?我想见你——”林佳反反复复就这句话。现在换了刘唐的声音:“你别逼林佳了,她生病在医院,当然是我在照顾她啦,一向都是我照顾她的——你赶快回来,否则——你现在在丹巴是吧,我们等你到明天晚上!记住,只等到明天晚上!Bye!”说完就挂了电话。
楼道里的冷风吹着,甘远的头皮却在发热,他赶紧拨林佳的电话,关机!他又拨刘唐的电话,也关机!他又找刘新,刘新不接电话!他又找陈成——就是故事开头里戏弄艾清的那个黄毛,陈成说他在老家,不知道刘唐刘新情况,反问他怎么了;甘远只好说没事就挂了电话。
他快速思考现在该怎么办:刘唐说又在“照顾”林佳,说明自己的噩梦又来缠身了,林佳又受辱了——可怜的林佳!回去?当然要回去看看林佳怎么了;可是,还有艾清,怎么对艾清说,明天一早就去甘孜了,艾清那么期待,该怎么对艾清说……
就这样傻站了好久,他又把和这件事有关人的电话全拨了一通,还是关机的关机,不接的不接;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对艾清说,他几次三番答应过艾清的,说他已经放下以前;可是,可是,此刻,他更清楚自己是真的想回去,也一定要回去,至少要看到林佳没出事。这样想着,他决定回房对艾清实话实说,让她跟着他明天先回去。可是艾清会怎么反应?甘远不知道,可他见过她发母狮子脾气的样子。
他在门边又站了一会,瑟缩着不敢推门,终于慢慢推开门,声音沙哑地叫了声:“艾清——”
艾清已经洗漱好,这时候正坐在床上,她听到甘远叫她,便娇滴滴地答应:“嗳——饭在锅里,我在床上!”这是他们这几天的亲密暗语。此时她正拥着薄被,露出双肩,柔情似水,娇美似花,秋水盈盈,羞羞答答地笑:“过来啊——”艾清第一次这么主动。
甘远不敢看艾清,他下意识地低头,一波狂流立即冲上脑袋:“天哪!怎么这样?林佳——林佳以前也曾这样,也曾这么看着自己!怎么办?——”他又抬头,觉得眼前一下子模糊迷乱起来,艾清林佳两个影子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他快傻傻地分不清楚了。
忙定了定神,他终于看清眼前是艾清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沉浸在幸福和娇羞中的艾清看不到也没空去看甘远眼里的异样,又柔声叫道:“过来啊——”
甘远本能地移步过去,坐在她身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他脑袋不再糊涂,立即命令自己先把林佳的影子挤出脑海,好让自己能定下神来和艾清说这件事情。艾清早已搂着他的脖子,凝视着他的眼睛,还以为他情感冲动得眼神迷离了呢;她一脸幸福地笑,忍不住抬头深深地吻他。
甘远又被吻得迷糊了,一切都似曾相识,连感觉都一样;他赶紧闭眼,刚才林佳的影子又来了,也许,也许林佳的影子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自己,自己一直是和林佳在一起——这是他几个月前睡里梦里都想要的,此时他脑海里又掠过林佳因为不堪忍受刘唐的折磨侮辱哭着和自己分手的那一幕,自己怜爱她却无力保护她的心痛和羞愧又一起涌上心头——而艾清,她还在吻他,他终于,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林佳——他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了,连脑子也是。
艾清的听力没有问题,人也没傻到那种程度,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他刚才叫出的名字——瞪了五秒钟,她确定自己听清楚了:又是那个名字,她一直最最害怕听到的名字!
她立即推开他,抬手给了他一拳,眼睛快要撑破眼眶,眼神比刀子还摄人,吼出一句“你,混蛋!”,眼泪就如决堤洪水般涌出。
甘远看她这样,终于知道自己刚做了什么,一时间也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艾清泪如雨下中套上薄衣和羽绒服,想夺门而出;甘远这才清醒过来,机械地伸手去拉她。艾清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精神更是恍惚,根本顾及不了腿脚,刚下床跨了几步就狠狠撞到了墙面的折角上,脸和头一阵剧烈的疼,心更痛得像打痉挛似的揪在一起,她再也忍不住,蹲下来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甘远赶紧扶着她,语无伦次:“艾清,不是那样的——林佳,林佳,在医院,她——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我刚才迷糊了——艾清,别哭了——”
艾清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已经头晕耳鸣了,瘫坐在地上好久好久,终于慢慢地恢复了知觉,不再大声嚎啕,只是任眼泪继续流,无声地流,头也不疼了,脸也不疼了,因为她已经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了。
许久,她喃喃自语:“回家去吧。”可是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外面漆黑一片,哪里有车,甘远只好说:“我们明天早上回去,你先躺会。”
艾清木然地站起身来,腿脚全麻了,又是另一波疼痛袭来;她和衣躺下,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艾清,听我说,”甘远看艾清稍微平静下来,又尝试着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林佳生病在医院,打电话来——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怕她出事,所以才——”
艾清睁着眼流着泪,面如死灰,一言不发,不过她这次总算听到几个字了——
“艾清,别这样,说句话啊。”甘远恳求。
艾清——最伤心的时候她只会一声不吭地独自忍受——此时闭上眼睛,蜷着身子,任凭他再说什么,她再不入耳,把剩下的眼泪全咽到心里……终于,她越来越清醒,自己开始思考了:终究还是来了!终究还是来了!怕什么终要来什么!依然躲不过!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争取,再怎么付出,再怎么爱他、对他好、拉他回头,依然抵不过一个不知真假的电话,抵不过她的一句话!依然是一出悲剧!还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只有艾清自己知道,在他们从党岭回到大哥家的那个晚上,就是她感叹自己的幸福之杯快要溢出来的那个晚上,半夜她从梦中惊醒,四周万籁俱寂,她出奇地清醒,耳边是他的轻声呼吸,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脸,她抱他更紧,她甚至想如果能给他换颗心那该多好多好,一颗纯净的心,一颗没有从前的心,一颗里面只有自己的心,那她就永远不用害怕了——幸福真来了,她开始患得患失起来,因为她不但要幸福,她还要长久,要永恒——
想到这里,艾清又泪如泉涌,她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宿命悲观,一个宿命悲观的人怎会有幸福!她开始可怜自己,又恨自己的可怜!——
她一夜昏昏沉沉,似眠无眠:丹巴有昙花吗?没有吧,自己的幸福却如灿烂烟花却如黄粱一梦,终究是昙花一现,没想到这么快就谢了,连转瞬即逝的丹巴秋色都依然还在,而自己的幸福之花却已经凋零了……雪雾缥缈下的葫芦海美吗?美,最美,自己却只是个匆匆的过客,那份美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到头来只是反衬了此刻的悲和痛……他和自己不是天注定吗?天注定?好笑!她凄然惨笑……
------题外话------
终是黄粱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