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艾清穿好衣服,洗了洗脸,就背了包去车站坐头班车。刚出门,本约着同去甘孜的小伙子打电话来,问艾清他们在哪里,车子就要开了。艾清怔在原地,心又揪成一团,眼泪也跟着一起涌来:甘孜,去不成了,再也去不成了,旅程到终点了,圆满——更是求不得了!她止住眼泪,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告诉小伙子她生病了,不去甘孜了。艾清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日去不成甘孜,几个月后竟然有了自己的甘孜。
这一次,艾清上了长途大巴后没能再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眼泪流了干,干了再流,依然没有心力说出一字半句。到了下午,她终于知道渴了,便喝了点水,然后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真的睡着了。终于到了成都,赶去机场,上了飞机,十点就能落地了。
甘远一路上跟着她,满肚子话却再也说不出一字,因为艾清根本听不进。他昨天夜里也无眠,想了一遍又一遍,他终于不再自欺欺人: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可是关键时刻,他还是放不下,他还是先考虑着林佳,怜爱着林佳——他这个时候依然没有忘记打林佳的电话,只是依然关机;而艾清,性子太烈了,她眼里真的只有白和黑,她看不到自己的为难,她理解不了自己的摇摆,她更听不进任何解释,她一会是绵羊,一会就变成了狮子,他怕她,他怕她那早已把自己千刀万剐了的眼神——他对艾清全是歉意,他决定等艾清真正平静下来,再找机会和她解释。
一上飞机,艾清又迷迷糊糊浅睡。等她醒来后,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着陆了,她起身去洗漱:眼睛的肿已经消了好多,脸色苍白了些,不过还像个人,没到霜打残花惨不忍睹的样子;取出护肤品到处抹抹,清清嗓子,现在更像艾清自己了。她重新坐下后,摁灯,笑着柔声对前来的空姐说:“我刚才没吃饭,现在饿了,请拿点吃的给我,什么都可以,还要一杯温开水,谢谢!”空姐笑了笑,看着这个脸色惨白的姑娘,立即转身给她拿了两份机餐和温水。
艾清全吃了,又喝了杯椰奶,现在的她终于恢复成那个将要回到家的艾清了。甘远看艾清脸色好多了,又哑声跟她解释,请她原谅。
“不重要了——”艾清打断他。她终于开口说话,忍着伤痛幽幽地对空气说,“我终究求不到那份福气。”
甘远心疼不已,从昨晚到现在她再没有正眼看过他,他知道她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艾清,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还拿什么看你!我的眼睛瞎了,我的脸丢尽了,我最恨被欺骗被羞辱,而你——占全了!”艾清恨得嘴唇哆嗦起来。
甘远脸红,心更疼:“艾清,对不起!等我回去处理好那些破事,我就去找你,把我以前的所有事情都跟你解释清楚,我保证。——你别这样了。”
听到这里,艾清忍不住了——她现在有精神了,也不那么伤心了,愿意使出唇枪舌剑的功夫了,接下来的句句都让甘远无地自容——她终于转头看他,尖着嗓子,鼻子里哼气,刻薄地嘲讽道:“就你!——吓!承诺、保证这些词从你嘴里出来早就没有意义了——你真是当局者迷啊。”
甘远脸色煞白,可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知道错在自己,又低声解释:“艾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我不要你的解释!你三番五次承诺过我,我死心塌地信任过你,可现在,你还是骗了我——”艾清直视他的眼睛,低声吼——“你这个混蛋,做不到的为什么要承诺,要给别人希望!”
甘远低头,又抬头看艾清:“艾清,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不管什么世界里,都有灰色地带,每个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真有这么简单的话,我和林佳就不会分开,更不会和你——”甘远不得不打住,因为艾清蓦地扭头,恨恨地死死地盯着他,不过一会她又换成一脸的鄙夷:“佩服啊,竟然还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那是你!而且你错了,不管什么世界里,承诺终究是承诺!”
甘远的脸再也挂不住,痛苦地叫:“艾请,我——我在你心里,难道就这么一无是处?”
艾清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她能感受到他的痛,她心里更痛,她恨不能扑到他怀里:他怎么会一无是处呢,就在昨晚之前她还是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他做!——可是,一切都变了,都变了!她以为这个人爱自己,至少有点爱,而且会越来越爱,可是终抵不过一个电话,一个真假难辨的电话就让他彻底迷乱了,他搂着自己叫别人的名字。想到这里,艾清羞愤不已,转而开始痛恨,于是咬着嘴唇冷冷地说:“是!”
甘远痛苦地转头:遇上的竟是这么一个烈女傲女,自己陪尽小心的时候,她还是一句软话都不屑说;如果,如果,她真说了呢,自己会选择她吗?会掉头跟她去甘孜吗?——还是不会!喜欢和爱之间的距离还是很远!
想到这里,甘远恨自己又害了一个,更是心疼艾清:她虽然性子烈脾气拗又心高气傲,此刻她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了,可是自己享受过她的柔情似水,享受过她的绵绵情意,享受过她带来的简单却甜蜜的幸福。甘远于心不忍,又小心翼翼柔声说:“艾清,我现在还是没法和你解释我以前的一切,你也听不进去——等我回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去找你解释的,也许——这需要点时间,因为我知道那些破事没那么容易了结掉——但我保证我会尽快去找你的,不管你信不信。”
艾清听进去了,转头看他,用凄然的眼神默默地问他:那你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回去面对吗?只要你告诉我我们不分开,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然而,骄傲的她、从不愿将就的她说不出口这些话,因为在她的眼里,他的爱情线已经泾渭分明了,她对他死心塌地的爱意就是抵不过林佳的一个电话,她问自己何苦勉强!她更不屑低声下气死缠烂打!于是,艾清骄傲地忍着痛,只是看了他一眼,低头痛苦地闭上眼睛,又把已经泛红的眼睛转向了窗外,一言未发。
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沉默。
下了飞机,艾清拿了背包,出了机场打车回家。她刚打开的士车门,甘远还是忍不住追过来,拉住她,可是千言万语只挣扎出一句:“艾清,对不起!”——艾清最不想听的一句,艾清此刻仍然渴望听到的、唯一能给她安慰的那句他却说不出来。
果然,艾清失望透顶,心如刀绞,狠命推开他的手,眼神又像刀子一样滑过他的脸,最后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你给我滚!你混蛋!你答应过我的!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混蛋!”甘远没想到艾清这时候还能河东狮吼,他又寒又颤,又愧又畏,傻傻地愣在原地。
艾清钻到车里,司机师傅也被她刚才这一吼给吓着了,艾清冲他凄笑:“师傅,别怕。那人是个骗子,一个混蛋——今天是我的坏日子,却是你的好日子,请载我去青云路,一个超长途,今晚你赚到了——走吧,谢谢!”
甘远看着已经远去的艾清,终于回过神来,他打林佳电话——这次终于打通了,他立即先去医院找林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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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她问自己,当日何苦那么骄傲刻薄又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