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个周日的傍晚,小区里春意正浓,绿草如茵,娇花绽放,蝴蝶蜜蜂穿梭其间翩翩起舞。夕阳一片酡红,暖暖地,醉醉地。
艾清艾澈姐妹俩把孜孜朴朴打扮得漂漂亮亮,正带着姐弟俩在小区的人工湖边嬉戏玩耍。孜孜朴朴现在腿脚非常利索,追着玩具小黄鸭又拍又打,笑得嘻嘻哈哈,闹得不亦乐乎。艾清看着姐弟俩,乐呵呵地笑着:“孜孜,慢点——别摔着啊!”孜孜听妈妈这么一叫倒分了心,脚下一滑,歪倒在鸭子上,还不停地咯咯笑。艾清看孜孜没事,又笑着叫:“朴朴,快把姐姐扶起来啊。”朴朴听话,立即去拉姐姐,可是力气不够,结果两人一起歪倒在小鸭子上,还笑着回头叫mummy。
艾清艾澈笑着走过去,把姐弟俩都扶起来,拍拍衣服捏捏小脸,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传得好远。阿姨散步路过,高声招呼道:“甘孜,你越来越漂亮了啊,真像个小公主!——艾清,姐弟俩越来越像你了!”看着宝贝女儿和儿子,艾清满目柔光,一脸幸福。
此时,在艾清的身后,有个人影正傻愣愣地站着。他两年前来过这个地方,却又匆匆离去;他还记得昔日买的房子,不由抬头仰望,想看看能否见到曾经熟悉的那个身影。突然,他听到一个似曾耳熟的声音在侧面响起——“孜孜,慢点——别摔着啊!”——他猛地转身,那好像是记忆中艾清的背影和声音;他不由自主移步过来,当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叫“甘孜”时他心里一紧,忘记了跳动,及至听到“艾清”这个名字时他就这样傻傻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艾清?甘孜?……这一切都是梦吗?
“姐,那边有个人,好像盯着我们看好久了!”艾澈对姐姐努努嘴。
“啊?哪里?”艾清一边问一边不自觉地转头,猛然一见,身形、样子都刻骨铭心地熟悉,是他?难道是他?
再看一眼,熟悉中透着难以言传的陌生,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艾清快步走近那个人,这下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是他!真是甘远!
艾清也愣在原地:曾几何时,在她的脑海里心底里,她相信他们终会再见,她也无数次幻想过他们重逢时的场景,自己会怎样反应会怎样对他。可是艾清接下来的举动和她以前幻想过的任何一幕都搭不上,因为眼前这个人和她幻想里的几乎变了个样子:身形瘦削,眼神木讷,一脸沧桑,额头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短头发完全遮盖不住——这个人像从地狱而来,或者至少在地狱里被摧残过。
艾清盯了他一会,回过神来,忙问:“怎么这个样子?”又情不自禁抬手去摸他额头上的疤痕——此时,艾清心底里只属于他的那一念温柔依然还在。甘远却下意识地扭头躲开艾清的手。
两人对视了一会,艾清又问:“你到底怎么了?”甘远只是看着艾清,他做梦都未曾想过此时此刻此景,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瞪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艾澈远远地叫:“姐——是谁啊?”艾澈只见过一次甘远,就是艾清从丹巴回来后相机里的照片,后来就被艾清一键删除了的那次。艾爸艾妈从未见过甘远。此时,家里已经准备好晚饭,老两口正走过来叫艾清他们回家吃饭。
艾爸看到女儿和一个男人傻站着,便拉着艾清问:“这是谁啊?”其实看女儿的眼神,艾爸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爸,妈,他——就是甘远!”艾清低声说。
艾爸,内敛寡言之人,立即涨红着脸吼道:“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害我女儿受了多少苦!”说完跟着抬手给了甘远狠狠一耳光。谁都没料到。甘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巴掌抽得退了一步才站稳,先是一脸惊愕,然后又低下头一言不发。艾爸气得嘴唇在发抖,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艾家人都是大眼睛。
艾妈本能地拉住艾爸,用不普通的普通话夹方言劈头盖脸地朝甘远喷去:“你这个混蛋!我们家艾清为了你和孜孜朴朴,鬼门关闯了一趟,我们家差点就被你给毁了——”越说越哽咽着说不下去。
艾清赶紧扶住艾妈:“爸,妈,你们别这样,大家都看着呢——爸,妈,你们先回家去,我和他谈谈——你们先回家啊,妈,别哭了啊!”艾清帮艾妈抹掉眼泪恳求道,又对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的艾澈说,“艾澈,来,扶爸妈先回家!”
“可孜孜朴朴——”艾澈回头望着,孜孜朴朴没有受到这边的影响,继续乐呵乐呵地和小鸭子玩着。艾清忙说:“艾澈,你们先回家,我一会就带着孜孜朴朴回家吃饭啊。”艾澈这才恶狠狠地瞪了甘远几眼,然后拉着爸妈走了。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俩了。艾清回身望着孜孜朴朴一会,叹口气,又扭头望着甘远,她心底五味杂陈,一会,她表现出了最本然的那个自己,淡笑着柔声问甘远:“你——不去看看他们吗?”
甘远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边走边支吾:“他们——他们——我的孩子?”
“你说呢!”艾清瞪着眼提高了嗓音。
甘远这才蹲下身来,看着两个粉嘟可爱的宝宝——孜孜穿着粉色的公主裙,长长睫毛下水灵灵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朴朴穿着蓝色小夹克,黑溜溜的眼珠停在眼前这个陌生人脸上。甘远伸手想摸摸两人的小脸蛋,姐弟俩都不让,全跑到妈妈身边,一左一右贴着艾清。艾清也蹲下身来抱着他俩,孜孜朴朴一连声叫mummy,又指指甘远,问这个人是谁。
艾清笑笑,亲了亲姐弟俩,对甘远说:“他们还认生——姐姐叫甘孜,弟弟叫艾朴,青朴的朴,你还记得吧?甘孜和青朴——我给他俩取了这两个名字。”甘远表情怪异,嗫嚅着说不出话,终于憋出几个字:“艾清,他们太像你了——我,我,完全不知道——艾清,对不起!”艾清看着他,怔了好一会才把思绪收回来,又望着孜孜朴朴好一会,然后说家人在等他们吃饭,先回家吃饭吧。
甘远站起身来却没有挪动脚步,木然的眼睛里显出不知所措;艾清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那还是你的房子啊——我好歹要谢谢你给我们地方住啊!”
甘远听了这话又低下头,依然不敢动步,只说:“你爸妈——”
“放心吧,你跟我回去,他们吃不了你的!”艾清又笑笑,“走吧,看你这个样子也饿了累了——来,抱着孜孜,推着车子。”说完,自己抱起朴朴,拿着黄鸭子起身要走。
孜孜不让甘远抱,搂着妈妈的腿不放手,艾清只好说:“那你把孜孜放到车里推着吧。”孜孜也不坐车,一迭声叫mummy,嘟着小嘴大眼汪汪地看着妈妈。艾清看着女儿娇俏撒娇的样子,只好笑着把朴朴放到车里,一边说:“朴朴乖,坐车啊,我们就依着姐姐哦——”说完抱起孜孜亲了一口,孜孜小手搂住妈妈脖子,一连回亲了好几口。朴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仰起头望着妈妈,艾清又笑着低头亲了亲朴朴,这才一起回家。甘远忍不住第一次笑:“她的样子真像你!”
一家人没再言语,没再为难甘远,只张罗着摆桌吃饭。阿姨还在艾家帮忙做饭,她看人太多就说今晚回家吃饭去,艾清这次没有挽留,笑着谢过阿姨。艾家人都拿起筷子吃饭。孜孜朴朴现在是饭和奶粉都吃,以饭为主。艾清和往常一样,弄点饭泡了汤,搅一搅吹一吹,等温度刚好时再喂给孜孜朴朴吃。甘远盯着他们看,自己没拿筷子,艾清笑着说:“你先吃,没关系——我在家时都是先喂饱了孜孜朴朴我再吃的。”甘远这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中还时不时地扭头看着艾清和孜孜朴朴。
这一顿饭气氛极为尴尬,除了逗孜孜朴朴外,没有其他人发声。一时间艾清也吃好饭,艾爸艾妈才收拾碗筷进去刷洗。现在,朴朴已经愿意靠着正坐上沙发上的甘远的腿边玩,一边拨弄着他的赛车,一边不时抬头看甘远一眼;孜孜只顾玩自己的芭比,谁都不理,直到妈妈走来,她才黏着要抱。艾清抱起孜孜后柔声问甘远今晚有地方住吗;甘远愣了一下,低头,不点头也不摇头,更没有起身走。
艾爸艾妈艾澈都已经回房,只留他们四人在客厅玩。甘远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越想说心里越乱越组织不好语言,结果又变成盯着艾清看看,再盯着孜孜朴朴看看;艾清也不再说话,给孜孜朴朴倒了点温开水;姐弟俩都有点渴了,抱着奶瓶大口大口地喝。
孜孜对弟弟正在玩的小皮球感了兴趣,伸手去要,朴朴这次没给,她就伸手去抓,一把没有抓过来,就看着妈妈,似乎要妈妈出面。艾清笑笑,孜孜仿佛得到鼓励,又用两只手去抓。朴朴和姐姐争了一会后,就松手了,又去玩自己的赛车。
甘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抬头笑着对艾清努努嘴,然后伸手把孜孜手里的皮球拿过来还给朴朴。孜孜不干了,拉开架势准备开哭。“好啦!孜孜是被我宠坏了。”艾清笑着对甘远说,又把孜孜换了个姿势抱着,亲亲孜孜的脸蛋,“孜孜,乖啊,我们和弟弟一起玩啊!”又挠她痒痒,孜孜这才罢休,嘻嘻哈哈地大笑着,不再去理玩具,只和妈妈一起玩闹着。
等孜孜朴朴又喝了一点奶粉,到了姐弟俩该睡觉的时候了。艾清对甘远说:“我要哄他们睡觉了。这是我给我爸买的睡衣,洗好还没穿过,你拿去,洗澡休息吧——那个房间。”递给甘远睡衣后,便抱着孜孜牵着朴朴去艾爸艾妈房里——婴儿床刚已经被艾爸拿到他们房里了。“艾清——”甘远叫她,欲言又止。“你好好睡一觉吧,有话明天再说。”艾清边走边答。
甘远真是太累了!有太久的时间他没有能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躺着了,他让自己今晚把一切都放开,把那些烦恼都抛开——他身体刚靠到软软的床上就呼呼大睡。直到半夜,他突然醒来,仿佛在做梦,这一切都像在做梦:自己在哪里?
他拧开灯,房间里就他一人,更像在做梦:艾清呢?宝宝呢?他赶紧下床推门,客厅里亮着柔和的灯光,静谧的夜里能清晰地听到艾清在隔壁房间里轻柔的说话声,他一下子踏实了。轻轻推门,艾清艾爸艾妈都醒着呢,正哄着孜孜朴朴喝奶粉——姐弟俩夜里要吃一顿夜宵的。
艾清看到甘远,把奶瓶递给艾妈,出来掩门轻声说:“你醒啦,天还早着呢——你再去睡会吧。”甘远惊讶:“你一直没有睡吗?”“我在爸妈房里睡了一小觉,孜孜朴朴每天夜里要吃一顿的。他们快要喝完了,你——再去睡吧。”艾清柔声说。
甘远再次确定这不是梦,回房后又沉沉睡去,这次踏实得连梦都没有,或许是太累的缘故吧。等他醒来时,日头已上三竿:艾清艾澈已经去上班,艾爸艾妈也带着孜孜朴朴出去晒太阳了。家里空荡荡的。
这时候陈成打来电话:“甘远,你在哪?快回来!我刚去你家找你有事,看到你妈呆坐在沙发上,好像生病了。家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你妈不让报警,我已经把你妈送到医院了,医生正在检查。”
“啊!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你先陪着我妈,我二点左右到。保持联系!”甘远挂了电话就穿衣出发,他当然知道是谁去他们家捣乱,也知道这些人目的何在。
他这次没有一走了之,要先给艾清打个电话,这才想起自己仍然没有艾清的手机号,家里又没有人,他只好留张字条:艾清,我有事回趟老家!家里没人,我又没你电话,等我回来时再和你细说!我电话是……。
甘远打车到车站坐了高铁回家。看到他妈躺在病床上,吊着水,白发苍苍,羸弱不堪,他心里又痛又愧,恨不能找刘唐她爸单打独斗去。
看到他妈醒来,他赶紧问:“妈,你怎么样?是刘德贵找人干的,是吧?爸留下的证据被他们翻走了吗?”
甘妈摇了摇头,又低声劝他:“小远,妈没事,他们没有对我怎样——小远,你放手吧,你爸不会怪你的。那些证据我早就烧掉了,烧给你爸了,还给他了——我只有你了——你爸临死也放不下,可我——现在只有你了——我不要你再去拼斗,刘德贵他迟早要遭报应的——刘德贵、马英中午来看过我——”
“什么!这个混蛋还敢来这里!我恨不能——”甘远吼道,两眼又在冒火。
“小远,别再斗了——我已经告诉刘德贵文件早被我烧了,让他放心,也让他放过我们母子俩——他相信了,他答应了——小远,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也放手吧——我的身体已经垮了——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你找个好姑娘结婚成家,给甘家留条后,也让妈临死前能抱上孙子——小远,妈求你了,放手吧。”甘妈越说气越喘,字字句句都用尽力气。
甘远心疼不已,听到他妈说这些,立即想到了艾清,赶紧说:“妈,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呢——你还记得艾清吗?——就是二年前我们和刘唐家彻底闹翻之前,和我一起去四川玩的那个女孩——”甘妈想起来了,费力地点点头——“艾清和我分手后,我一直没脸也没有时间去找她,昨天我忍不住去了,因为我怕——怕以后再没有机会了——她已经给我生了孩子——我真该死,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妈,是两个宝宝,龙凤胎——”
甘妈瞪着眼睛,更是气喘吁吁,立即挣扎着抬起脑袋,想要坐直身体,她气还未喘匀,就骂甘远:“天哪!你这混蛋!怎么做出这种事!你害人家一生啊!——”甘远低头,甘妈又忙问——“那,那孩子怎么样啊?”
“妈,他们都很好,昨天我和他们一起玩呢,艾清——对我也很好,像以前一样。”
甘妈长舒一口气,又激动起来:“她还愿意认你?——这太好了,这么说,我们甘家有后了,我终于有孙子孙女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甘远点头,又说:“妈,你先别激动,我和艾清还没有好好谈过,我就急着回来看你了,我——不知道她的想法。”
“那你回来干什么?”甘妈又着急起来,“你赶快回去——再问问艾清我能不能看看我的孙子孙女,好不好?你快回去——妈没事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妈就没事了。”
甘远只好安慰他妈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回去,又说先回家收拾一下,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折回来问:“妈,你真的把爸留下来的证据文件全烧了啊?”
甘妈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句地说:“我一直没有骗你——只有烧了那些东西你才安全,我们母子才能安身——为了你,妈什么都愿意做!”说着说着,甘妈就掉眼泪了,甘远这次真相信了,长叹一口气便走了。
艾清中午还是回家吃饭,看到甘远的字条,没说什么,也没有给他打电话。
晚上,艾家人都回来后,艾澈实在忍不住发问:“姐,你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他了吧?”
艾清面无表情:“不会,没这么简单!——看在孜孜朴朴的份上,看在他落魄成那个样子,我也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艾妈说甘远这个人怪怪的,担心他会不会再给艾家带来麻烦。
艾清忙安慰家人说:“不会的,我们家经历这么多了,最痛苦的那段日子已经扛了过去,现在什么都不用怕。”
艾爸点头表示同意。
甘远第二天傍晚就回来了;晚饭后,当他和艾清、孜孜朴朴一起在客厅里玩耍时,酝酿了好一会才轻声说:“艾清,我爸——前段时间过世,我妈现在在老家,在医院里——她刚知道你和宝宝的事情,她说她想见见你和宝宝——行吗?”
艾清早就吃惊地抬头,凝望着他,他的眼睛里全是悲伤;艾清心疼,不忍拒绝,低头思索一会后就说:“孜孜朴朴还小,不去坐车了——我,明天跟你去吧。”甘远忙说好,感激地点头,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和艾清说,可还是怔怔地看着艾清不知从何说起。艾清明白他的心思,说明天上车后再解释吧,她要哄孜孜朴朴睡觉了,又让甘远也去休息。
艾清告诉艾爸艾妈这件事,老两口没有阻拦。艾清让爸妈照顾好孜孜朴朴,说她尽量当天赶回。于是,在北去的高铁上,甘远终于兑现了一次他对艾清的承诺——把他的一切跟艾清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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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会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