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澈虚弱疲惫的身心一到拉萨就高反,还好不是太严重;艾清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一天半后,艾澈终于适应了。姐妹俩手拉手在拉萨城里恍恍惚惚地乱晃,跟着转经的藏民走一会,又去大昭寺广场呆一会,再绕着布达拉的宫墙转一会,然后在拉萨河边坐上半天……艾澈很少说话,艾清只是牵着她。
孜孜朴朴已经两天没有看到妈妈,哭着闹着,甘远甘妈招架不住。甘远只得打电话,让艾清和孜孜朴朴说话。艾清刚说上几句就控制不了情绪,结果变成孜孜在电话那头哭,艾清在这头哭。到了第三天,艾清让甘远别再打电话了,带孜孜朴朴出去玩,想办法哄好他们,因为她再也听不下去孜孜的哭声了。
可是甘远甘妈仍然没那本事,根本哄不了孜孜,还是不停打电话给艾清;艾清最后只好狠下心哭着关机。
第四天,艾清把行李装备清理好,该存的存,该添的添,只和艾澈带着必备物品坐上了去青朴的车。
三年半后,路修好了,车开快了,多了一片片浓浓的绿意,然而,藏民的红脸依旧,虔诚的眼神依旧,庵子庙依旧,尼姑们的绛红袍子依旧,安详的眼神依旧,羞涩的笑容依旧,清新的空气依旧,神圣的净土依旧,飘扬的经幡依旧,六字真言依旧,修行洞依旧,修行者依旧,多了一些简易修行帐篷……
艾澈一路走,一路停,一路看,一路想,艾清也不言不语;直到下午太阳已经隐去耀眼光芒,姐妹俩才走到半山腰修行地。艾清选好地方,和艾澈一起支好帐篷,两人就坐到外面的石头旁喝点水吃点东西。
艾清目视前方,终于幽幽地轻声说:“艾澈,姐没有跟你说过在青朴的事情。姐一直喜欢看人的眼睛,从他们的眼睛里读他们的心。我和甘远一起来到青朴之时,我确定自己喜欢他,但非常不确定他对我的情意。那天我们邀请了一个正负重爬山的女尼上车同行,她年纪不大,却已修行了十一年之久。我凝视着女尼的眼睛,她也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看到了缘分,看到了信任,我在心里已经拜她为师父。在她的修行洞里,我问师父甘远是否是属于我的那个对的人,我到底该何去何从;我一直看着师父的眼睛,把我的疑惑用心语目意告诉她求她点化。师父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现在依然肯定她能懂我,她轻点我额头,手捻佛珠,用藏语对我说了很多很多。我虽然听不懂藏语却能读懂师父的眼神,我读到的是师父让我放下,让我宽容,让我勇敢地去经历去追求幸福。我很开心,当然听从,也决定这么去做。出来洞外,我凝望着甘远的眼睛,我问他是否能真正放下以前,放下林佳,如果他放不下,我依然不会怪他,我依然能抽身回头;他看着我的眼睛,吻着我的眼睛,他说他放得下,他说他不负我。我相信了他的眼睛,一百二十个信任,把我自己全部投入进去了,直到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直到这一切慢慢变成伤痛化成怨恨和报复……”
艾澈静静地听着姐姐;艾清说,她现在要再次拜访师父,因为她有问题要问有疑惑要解,因为师父那里仍然有她的inner,peace。
艾清永远记得那个位置,那个修行洞,夕阳下她很快就找到了。艾清双手合十虔诚拜见,师父笑着还礼;艾清想进入洞内,师父请她进来。艾清坐在师父的对面,依然凝视着她的眼睛:三年半过去了,师父一点没变,眼眸依旧澄澈,眼神依旧清亮,笑容依旧淡然,神态依旧安详,手上的佛珠依旧伴着朗朗的诵经声。
师父看着艾清:这个女人的眼里刻满伤痕,迷茫中却仍透出不甘和渴盼。师父还记得艾清吗?还记得三年半前也坐在这里也这样凝望着她的艾清吗?
艾清把时间调到那日她们对视着的那一刻,一点一点地放映着这三年半来的一幕一幕:先是欢笑,灿烂的笑,幸福的笑;接着是苦等,在期盼中等,在等待中盼;最后是眼泪,一滴一滴,直到在产房里终于流尽……此时的艾清不知不觉中又有了泪,先是无声地流,再是抽泣,又是呜咽,直到嚎啕,她紧握住师父的手:“师父,当日你到底对我说了什么?——”师父面不改色,也许她已经记起这个女人,还记得这双眼睛——“师父,你到底点化了我什么——让我整整痛苦了三年半,在一闪而过的幸福之后便是无尽的伤痛和怨恨,让我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幸福而选择了继续怨恨和报复,让我伤了自己的同时又深深地伤害了我身边最爱的人——你当日到底说了什么?他不是那个对的人吗?为什么他就是不爱我?”
等艾清由嚎啕变为抽泣直到无声泪流之时,女尼师父这才轻点她额头,手捻佛珠念念有词很久很久,艾清用眼看着,用心听着读着:眼前闪过了孜孜朴朴,闪过了爸妈,闪过了艾澈,闪过了甘远,闪过了钰和金诚幸福的笑着,闪过了Mark和孜孜朴朴一起玩闹着,闪过了东极,闪过了丹巴……慢慢地,在这里,坐在这里,也许三年半前艾清不确定,而这次,现在,艾清终于听懂了,肯定了:师父让她放下,让她宽容,让她勇敢地再去追求幸福;只有放下,才能解脱,只有放下,才能重新开始。艾清笑了,她终于把这三年半都看明白了:自己不就是纠结他是不是对的人吗!自己不就是恨他始终不爱自己吗!算了吧!不爱就罢!终会找到对的,爱的!
艾清摸摸自己的脸,泪痕早已干;她双手合十谢过师父,来到洞外。
艾澈一直在外面看着姐姐:“姐,这次你看到了什么?”
艾清握着妹妹的手:“艾澈,姐全错了。姐早该知道:当日留下孜孜朴朴是为了自己,并非为了盼他等他,那样姐就不会把失望绝望转化累积成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怨恨,那样怀着孜孜朴朴就是那时姐姐最幸福的事情;甘远回来后,姐也不该留下他,我对他早无爱意,我只想报复,报复他不爱我,报复他狠心得连一个解释都不愿给我。艾澈,姐自欺欺人地认为在这场报复中只会伤害我折磨他,而我对其他人会比以前更好更好。然而根本不是这样,结果爸妈、你还有钰,你们全被我伤害了——钰说得对,要想感恩,要想报答,想对身边人真正好的方式,不是给予他们悉心照顾,更不是给予财物,而是让自己过得开心活得幸福,给身边人正面影响。当身边人遇到挫折和苦痛之时,让他们能以‘艾清挺过来了,我也行’、‘我要像艾清一样开心幸福’为精神动力从而帮他们摆脱困境战胜疼痛——这才叫‘我爱你们’!而我,现在,在我快要失去你们之时,我十二分地肯定,我对孜孜朴朴对你们的爱,远大于对甘远的恨,远大于!——艾澈,姐选择错了。三年半前选择勇敢去爱没有错,而一年前选择弃爱去恨,这就完全错了——可现在还不晚,我才浪费了一年时间,我现在要真正放下,他不爱我就算了,我不再纠结,不再怨恨,不再报复,放下自己,解脱自己,我还要继续寻找幸福,就像钰一样,给你、给爸妈正能量——艾澈,现在姐还不晚,现在还不晚,是不是?而且,我相信,只要我放下,只要我努力,只要我勇敢去追,我还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艾澈,你也一样,你才二十六岁,幸福的路还很长很长,别放弃,别悲观——宿命悲观的人怎能得到幸福——艾澈,放下姐的阴影,放下杨帆,放下脆弱,放下悲观,和钰一样,和姐一样,勇敢地往前走,艾澈,好不好?”
此时的艾清已经由不确定变为确信无疑,每说一句话,她眼睛里的希望和笑容就多了一点,此时的她已经变成了三年半前那个艾清,乐观豁达的艾清,勇敢去追的艾清。
艾澈看姐姐这样,不由得笑:“姐,瞧你,就像求取真经得道升仙一样!”
艾清也笑:“艾澈,你说,是不是——师父刚才对我说的和三年半前一样,她让我放下,让我宽容,让我带着我爱的人一起勇敢地再去追求幸福!”
艾澈暂时还领悟不到,艾清忙说:“没关系,艾澈,你在这里呆几天,静静地想想,姐能想清楚看得开放得下,你也一样能,是不是?”艾澈点头。
此时,甘远在做些什么呢?他正抱着孜孜,傻傻地看着女儿。艾清离开的这几天,他所经受的煎熬和心痛远比前段时间艾清报复他折腾他还要痛得多:因为一直哭闹不休的孜孜终于不哭了,可也不笑了,不说话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看着大门,盼着等着她的Mummy回来;因为正在喂朴朴吃饭的甘妈也不说话了,她没有再骂儿子,只是眼神呆滞空洞得好像已经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思想更没有了盼头;因为他似乎听到艾清在哭,又在撕心裂肺地哭。
甘远也在回放着这三年半来的一幕又一幕,他更加确定在青朴时就该真正放下,在丹巴时他就该放下林佳选择艾清,只有艾清才能给他力量摆脱昔日的纠缠和痛苦。看着孜孜眼里的盼,他似乎一下子读懂了王钰婚礼上艾清的眼神,隐藏在高兴下面的企盼和哀伤,他对艾清说过太多个对不起,却从来没有对艾清说过他爱她,仍未给艾清披上嫁衣套上婚戒,他终于醒悟过来艾清傲的是什么,拗的是什么,盼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他当然爱艾清,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爱,而是离不开她的那种爱,相濡以沫相伴一生的那种爱;而对艾爸艾妈艾澈王钰,这些深爱着艾清的人,也被他一样深深伤害的人,他甚至从未说过一句对不起……他越想越恨自己,骂自己真是混蛋!
艾清第五天上午带着艾澈再去拜见师父,让艾澈每天来这里听听师父诵经;然后艾清笑着辞别她们,她自己又完成了一次心灵修行,她现在要回家了,回到她爱的人身边重新开始。
第六天,在回家的飞机上,艾清情不自禁又问自己:幸福还有多远?
钰,此时正挽着老公漫步在爱琴海边,两人不时深情相拥,钰的幸福已经在她手里、眼里、心里……
文清呢,她正接乐乐中午放学回家,开心地听着儿子给她讲今天又学到些什么,文清的幸福已经在她和乐乐的欢声笑语里……
文峰哥呢,他正教妮妮看图认字,妮妮再过几个月就可以上学了……
杨杰呢,他昨天刚谈成一个大项目,而他女儿也给了他一个surprise,她已经安排好全家spend,the,weekend,in,the,countryside……
Mark呢,他和艾清曾经走得那么近,此时他依然执着地在寻找真爱在享受生活……
欣欣和斌斌呢,他们的女儿已经学会叫爸爸妈妈了,他们一直感谢艾清这个红娘,谢她为他们带来了幸福,只是艾清一直刻意很少联系他们,因为一想到他们,艾清就梦到了丽江、香格里拉、拉萨和丹巴……
艾澈呢,她正坐在温扎寺平台上眺望着这份净土,她现在至少已经放下了她姐对她造成的阴影……
甘远呢,他正在来接艾清的路上,昨天晚上他就决定,等艾清回来后,他要告诉她他爱她,要为她披上嫁衣,戴上婚戒,他还要带她再去东极和丹巴,把艾清早已破碎在那里的心重新找回来再拼成一颗完整鲜活的心……
艾清呢,她已经放下自己,心目再次清澈明净,她正想着怎么重新开始,她想订好门票请Mark再来看比赛,或者她可以请钰、同事、朋友给她介绍,反正她要努力找寻那个爱自己爱孜孜朴朴自己也爱的男人重新组建完整的家,给孜孜朴朴完整的爱,她也要让自己幸福,让艾爸艾妈艾澈也跟着自己一起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