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人快到我房前的时候,我模糊看见有个人影倚在门旁,那人似是睡着了。走近一看,竟是弄影。暗叹一声,我蹲下身,轻摇着她的肩,道:“弄影,醒醒,快起来啊,可别在这儿睡着凉了。”
她的睫毛轻颤,好半天才迷蒙地睁开眼睛,在看清面前的人之后,眼眸骤然瞪大了,随即惊喜道:“姑娘,你可回来了,秦妈妈没有为难你吧?”她一番话急急地说完,才注意到我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转眸看着我身边那个宽袍广袖的人,道,“姑娘,这位公子是……?”
“在下萧承涯。”不等我回答,那人对着弄影答道。我看见他望向弄影的眼里尽是平和,想来这定是个极温柔的人吧。
“弄影,夜深了,你去休息吧。”我转头看她有些疲惫的神色,心想她一定是累坏了,实在是不忍看她如此,遂出声提醒道。
“嗯,好。那姑娘也早点休息哦。”弄影说罢,提起裙摆走了几步,却忽又转头问道,“那萧公子呢?是陪着姑娘么?”
“傻瓜,萧公子是我的客人嘛。他当然是陪着我啊,”我含笑望着她,“快回去睡吧,再不睡的话天可都要亮了。”
唇角含笑的看着弄影离开,直到看不到弄影的身影,我们才进了房,一进屋就听见他兀自出声问道:“刚才那《踏歌》是姑娘跳的么?”
“是,”我走近楠木桌将放在上面的油灯点亮,顺手解下带着的面纱,才转头看着他答道。可是却看见他望着我时眼中的怔愣和隐约的惊艳,我莞尔一笑。
两人半晌无话,我不想气氛沉闷,于是好奇问道,“素闻萧老太师是公子的舅舅,看起来公子也不像是这青楼的常客啊?”我实是有些想不通看上去这样温文的一个人,怎么会来这青楼呢?
他径自在案前跪坐下,清润的眼眸看着我,解释道:“恩,是有个朋友的筵席,我不好推脱,就来坐坐,席间憋闷出来散步的时候,正巧经过这落玉楼,听见那《踏歌》的乐声,走过去就听到了姑娘的那句诗,只可惜并未看见姑娘的舞姿,”他望着我浅浅的笑,眉间宁淡舒远,又道,“姑娘既会跳这《踏歌》舞,想必也是知道的那首《踏歌》词的吧。”
我淡淡一笑,顺手拿起桌上的弄影刚差人送来的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替他斟上一杯云雾茶,笑道:“这词么,许久不曾读过了。却还是记得的。”
我走到书案旁,细细的研了墨,不一会儿便在宣纸上写完了。将那纸拿给他,但听他吟道:“‘宴阕。散津亭鼓吹扁舟发。离魂黯、隐隐阳关彻。更风愁雨细添凄切。恨结。叹良朋雅会轻离诀。一年价、把酒风花月。便山遥水远分吴越。书倩雁,梦借蝶。重相见、且把归期说。只愁到他日,彼此萍踪别。总难如、前会时节’。词好,这字却更好啊。姑娘的字体势劲媚,骨力道健,清健遒劲,结体严谨,笔力挺拔,想必是研习过不少时日的吧?”看着我的眼底幽黑深邃,波光涟漪,用那没执纸的手端起云雾茶,轻啜了一小口,些微地闭目似在品味这茶香,我一时间只觉着也许他生来便是这般优雅的。
见他这般夸我,心中还是有些窃喜的,忙道:“是,那是从前闲着没事的时候用来消遣时日的。来这琉榭阁,秦妈妈也曾督促我练习过,说是,这青楼女子总是要会些书画的。”我见他喝茶的样子,,也忍不住尝了口,那茶香散在五脏六腑里,清淡极了。
他闻言点头,又瞅着我道:“我看姑娘眉若远黛,眼若秋水,心性只怕是极素淡的吧。却为何落入这琉榭阁之中呢?”简单的问题,道出了他的疑问。
我见他的眸子里都是探询,还有些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忙移开眼,淡道:“不过是些世间常有的悲欢离合,对我来说那已经都是太过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心中实在不想和他闲扯地太多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在青楼里面对美色并不动心,只是闲扯的。可我还是得面对我的宿命啊。
遂朝他微微一笑,索性问道:“萧公子,你不会是想整晚都和我谈论这些诗画吧?”
他闻言愣了愣,道:“有何不可?”他一扬眉,不解的看着我。那神情可爱的紧。
我失笑,半晌才道:“其实公子不知道,我本是不应该说那句诗的,妈妈早就嘱咐过我该说什么了。只是我实在是……实在是在那么多人面前说不出啊……”我说到后来已是窘红着脸,但还是硬着头皮叙叙地说着,“幸然是萧公子你接了那下句,不然妈妈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违背她话的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啊。
“哦~那妈妈叫你说的是什么呢?”他瞪着眼睛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仿若丝毫没注意到我一脸的羞赧。
我看着他的眼眸,愣怔许久,还是开口答道:“是……呃……是……床上人一对……后一句是……是地上……地上鞋两双……”勉强说完,我都不敢再看他的样子了,只觉心慌意乱的,暗自庆幸房中还没来得及点那似让人燥热的熏香。
时间过了许久,只听得他一声细如蚊蝇的应答:“噢。”
我偷眼看他,竟见他呆立着,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却只见那肌肤似桃花盛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