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夜晚醉酒之后,大家对我虽还是和从前一般温和,但眼底都是浓浓的笑意,所以我见着众人总是羞赧着脸,碰着泫然更是一眼都不敢看他,因此都被弄影嘲笑过好多次了,可又见泫然并不曾将那日的事放在心上,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失望,但是更多的还是释然,所以,一切又都和从前一样了。他俊朗的眼还是依旧包涵着温暖,待我如友人一般。我们在左地待了不多时,在我越来越喜欢质朴的乌禅幕大叔和左地民众的时候,我们还是启程去了匈奴王庭,此行的目的地。
我坐在王庭的亲贵们特地为从长安归来的单于和阏氏接风的宴席末位上,席上觥筹交错,耳边皆是众人敬酒的攘攘声,泫然坐在单于和昭君那席的下首位上,眉目疏朗,有种回到了家的欢欣极致,不时还有族中粗莽的亲贵们跑到他跟前去敬酒,他都含笑应下,饮尽了。我看着面前的食物却难以下咽,不是熟食,皆是带着血迹的块肉,有股腥味冲入我的鼻腔里,味道几欲作呕,倒是有个碗中盛着的不知是什么,闻起来有些香气,端起碗,喝了一口,虽不似马踏酒那般辛辣,但我可以肯定,定又是一种酒了,只是不知是什么酒,浸入脏腑之中,暖气四溢,舒爽的很。旁边的清明一手抓着那我还要饮下的酒道:“箬姐姐,你不能再喝了!”他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
我一叹,想起那日的醉酒,只得作罢了。我只看着那酒怔怔不语,碗里的酒色泽清淡,隐隐又透着光华,我不禁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酒呢?不想清明听到了,瘪了瘪嘴,轻声道:“这叫敕勒酒……也是和马踏一样只有在匈奴才有的呢!”见我一脸疑惑的看他,他脸一红,喏喏道,“是泫然哥哥告诉我的……”那声哥哥咽在喉间,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呢!我嘴角牵起,暗叹泫然却是告诉了清明不少的东西,想来是他心里也很喜欢这个小鬼头的吧!我朝他看去,那男子在灯火亮处端坐,举杯饮酒,一气呵成,放下酒杯之时,一眼抓到我的视线,对着我青华一笑,举杯致意,我被他眸中光彩所惑,竟将那敕勒酒喝尽了,只觉着自己通身皆热,想是脸也红红的吧。
自己没好意思再看着泫然了,我转眼环顾四下,见众人都是以手就筷,直接拿着放进嘴里,吃的欢喜,我暗叹,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哪。然看见匈奴的亲贵们皆是眼底不屑的看着昭君,就见一腰配弯刀的壮莽汉子,在喧嚣之中站起,端起面前的大碗,那酒因震荡略微撒了些在桌上,就听得他宏声道:“昭君阏氏,我是匈奴的左贤王雕陶莫皋你初来咱们匈奴,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吧!没关系,慢慢来,我在这儿,就先敬你一杯了!”一仰脖,就那酒喝干了。然后撂下袍子下摆,就坐了下来。
昭君对着他微笑微微颔首,一边的单于在她的耳边私语几句,昭君的眼神越发的温柔,也更加亲和。她也端起面前酒碗,穿着那嫣华嫁衣的身形在灯火之中更现华贵,冲着底下众人,清声道:“昭君远来和亲匈奴,是自愿请行的,不过昭君一直不后悔,不仅因为我遇见了大单于,还因为我肩负的使命。……所以我愿意和大家一起来护卫家园!昭君本不擅饮酒,但昭君愿意今晚不醉不归!”这苏华女子也是一仰脖,那一大碗酒便入了肚,却已有机灵的侍人很快又给昭君满上了。我看得心惊,他们真的打算和昭君一醉方休么?
昭君才要说话,就见一个疏爽女声自帐外响起:“嗬,这么多人哪!……哎呀,单于,阿药来晚了呢!……”说话间,已有一个穿着艳丽长袍的女子掀开大帐帘幕走了进来,这女子穿过我身边的时候,我问到一股酒香,似是那马踏的味道,只是淡淡的被风一吹就消散了。这女子生就的略现丰满,那长袍亦是极地,颜色要比昭君那姝亮嫁衣还要显眼,我暗想,这不是堪堪夺了昭君的风头么?
我实在好奇,细看这女子的眉眼比中原人的略显深邃,那眼眸闪现的色彩竟是蓝色的,鼻子挺翘,嘴唇却是丰盈,她站在昭君身边,分明就像是一朵芍药怒放在空谷幽兰的身边。我正看得出神,忽然,那女子的眼眸看向我,眼里竟有着狠厉,我的心里一惊,这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又像是回到了琉榭阁秦妈妈的注视下,可惜,只是一瞬就消隐在她美丽的眼眸里。这一眼,叫我在席间再也坐不下去,看着一旁吃的欢快的清明,悄然起身,离开了人流穿行不息的大帐。
我走到离这大帐不远的草地上,暗叹,这草原上最不缺的只怕就是萋萋芳草了。匈奴的夜比长安的夜要凉的多,那是真正的沁凉之气,直入人的肺腑里,久不弥散。白日里,即使是晴阳高悬,也会有凛冽的风穿过,水草丰美的地方,总有牧人的毡房,时时宣告这块土地的归属。现在,漫天繁星,不见月色,没有云层,大帐外一片寂静,偶尔有巡视的兵士经过,神情肃然,仿若没有听见帐内的喧嚣欢乐。
“为什么忽然就出来了?”我没有回头,光是听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泫然了。他竟会注意到我的离席么?正自猜测间,听他又说道,“不过,这宴席倒也无趣,出来透透气也好……”他的声音嵌在夜色里,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原来这人是出来透气的。一时间都不说话,静静的,我听到那草丛之中有虫鸣声,没有转头,问道:“那个叫阿药的女子,是谁啊?”
“她就是第五阏氏。”原来她便是那个叫昭君眼眸散发哀伤的女子啊。长的真是好看,就像歌里唱的一样,天山上的雪莲渐次开放,美的人心里直荡漾……只是她为何要那般怨毒的看我,再说一个是匈奴的阏氏一个原是长安的倡妓,我与她应是素不相识,没有恩怨,没有交集?
“箬晗,你在想什么呢?怎地这般入神……我刚才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见么?”我一转眼,就看见泫然一脸的受伤,似还有些委屈的神色,我忙歉意一笑,才要说话,不想,泫然眸子闪动神采,又续道,“箬晗,我刚才说,明日无事,想带你去看看祁连山,愿意么?……”
去祁连山?去那个霍去病曾经去过的地方?那个曾经叫匈奴人蒙上耻辱的地方?去那个我在小时候就很向往的地方?我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有铁蹄铮铮的回响,是不是烽烟缭绕的残破,是不是都铁血男儿征战的斑驳……
“好啊……”脸上虽是笑着,心里却没有晴空万里,战争旧地,不论以什么理由前往,都是苍茫的。
“嗯,记得还有带上小小……”他笑的轻轻缓缓。
“小小?是什么啊?......”我不解的看着他清澈的眼眸。
“就是你的那匹马……小小是弄影给它取的名字啊……”他忍住笑给我解释。
“好吧……”嘴上应着好,也用微笑以对。只是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了,小小?小?萧萧?弄影这丫头是存心的么?她存心想叫我看见这马就闹心么?
夜里睡的很晚,我还是浅眠,习惯了每夜他的身影不经我的同意就占据心房许久。今夜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