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阵之人赫然正是薛宇澜。看他从阵中走出后,束发未乱,衣袍齐整,只有下摆处染了一点点灰尘,看上去神闲气定,仿佛不是去闯阵破关,只是在山中信步闲走罢了。凤轻山虽未说什么,眼中却已露出赞赏之色。
旁侧,昨夜与凤轻山对话的那老者更是抚须大笑:“好好好!这八卦十方阵当年可是连主上都难倒了,小世子竟能一举破之,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主上若地下有知,见小世子如此,定当十分欣慰!”
听他提起已过世的先父,薛宇澜仍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瞳深处有恨意一闪而过。而那老者见场面一时冷落下来,才醒悟到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岔道:“小世子,我备了一桌席面,你要还认我老秦这个旧部,就留下来喝几杯薄酒再走。”
这老者名叫秦岳,当年亦是薛宇澜父亲手下一员干将。如果是别人,薛宇澜肯定不会理会。但故人开口,他自然不会推辞:“有秦叔作东,我必叨扰。”
“哈哈,不愧是小世子,就是痛快!”
许久没有开口的凤轻山,此时却忽然说道:“薛公子既已破阵,武略这关便是过了。但还有文韬一关,不可不看。”
他无视老同僚一口一个小世子,仍以薛公子称之,显然是还未完全认同薛宇澜。
闻言,秦岳喉结一动,刚要说什么,却听薛宇澜说道:“但凭凤兄安排。”
凤轻山看着面前沉稳如山的青年,目中又掠过一丝赞赏,语气却仍是平淡得找不出分毫情绪:“我们在此蛰伏已有五年,虽然之前安排了一群时常惹事生非的流氓混混做为掩饰,但往后要替主上报仇,所做的准备会越来越多,动静一大,就不是那群乌合之众能掩护得过了。但此地交通便当,可守可退,又与帝京相近,传递消息十分方便,不可轻弃。所以——想请薛公子出手,不管用什么法子,只消能让县府与邻近百姓对这里的动静不起疑心、不做追究就好。”
这件事却比刚才破八卦十方阵又难了几倍。破阵虽也艰难,但只要推演出阵眼所在,单凭一人之力就可破去。可这件事不同,辖地内出现异事,县府当然要去调查,百姓更要议论。想遮住衙门的眼睛堵住百姓的嘴巴,哪里有这么容易!
秦岳连连向凤轻山打眼色,明显是抗议这条件定得太难了一些,要他赶快换过。但凤轻山只做不见,负手而立,静静看着薛宇澜。
薛宇澜仍旧面无表情,只确认般重复了一遍:“不论手段?”
“不错。”
“好,请给我七天时间。”薛宇澜微微颔首,算是接过了这个难题。
见状,凤轻山眸光波动:“那凤某便静侯薛公子佳音。”
秦岳瞠目结舌,几分疑惑,几分钦佩地看着小世子。疑惑是因为他想破头也想不出该怎么办到这件事,钦佩是因为小世子眼也不眨就接受了挑战,不愧是主上的儿子!
想到这里,秦岳再度大笑起来:“小世子当真爽快!走走走,快去喝上几杯,好祝你马到成功!”
见这位旧时长辈依旧和当年一样豪气又贪杯,薛宇澜神情不由一缓,点了点头:“秦叔,请。”
这场小宴凤轻山不会参加。谢绝对方邀请后,他站在原地目送两人下山离开,四下无人之际,面上露出几分微笑,容光灼人,不可逼视。簌簌山风刮过,将他的低喃吹散在风里:“太子爷,小世子很好……待到过了这关,臣定当竭心尽力辅佐世子,为您报仇雪恨!”
酒席一直从下午吃到深夜,上座的秦岳和几个老将都喝得酩酊大醉,独有薛宇澜依旧清醒,眼神也依旧清明。吩咐仆从将几人送回房后,他却没有马上离开,只对着已然变得空空荡荡,只余残羹剩酒的屋子沉声说道:“出来。”
一名黑衣人立即应声而出,跪倒在他面前:“主子,属下昨夜寻到那处出事的院子,原本准备照您吩咐保护院中人。但属下赶到之后,那群心怀不轨的混混已经受伤、毫无还手之力。之后村长又赶到将他们训斥了一顿,本准备要将那些人驱逐出村,但那位玉小姐却出头保下了他们,并且当场声明,只要他们今后老实做活就雇佣,若还敢犯事就数罪并罚。”
当年薛宇澜的父亲出事时太过突然,并未来得及安排太多人手保护儿子,只留下了一支夜卫护着他逃过追杀。这黑衣人正是夜卫之一,名叫夜五,最擅长隐藏行踪和暗杀,此次薛宇澜秘密出行,从边关至京城又辗转找来此处,沿途只带了他一个。
昨夜认出那少女的声音后,他便命夜五前去襄助。因为相信属下的能力,加上之后他一直忙碌,直到现在才有空听夜五禀报。
纵是知道夜五忠心耿耿绝不会说谎,薛宇澜听罢依旧觉得难以置信,素来平静冷沉的面孔,罕有地露出几分讶然。心念电转,他马上便想到了原因:“那位小姐会武功?”
“属下曾见她以石子为暗器击落门闩。”
闻言,薛宇澜目中掠过几分了然:难怪那少女会有如此胆色。不过,在边关时他也见过不少身手不错的女子,平时虽然仗着武功飞扬跋扈,关键时刻却还是会显出软弱的一面,惊慌失措,根本镇不住场面。这少女却是与别不同,胆大镇定,行事缜密,实在是难得——不对,自己现在想的该是怎样破凤轻山出的难题,怎么能游思散漫起来?
微微摇头,似要借此甩去多余想法,薛宇澜沉声命令道:“夜五,你去一趟辖管清水村的县府,将县官的底细打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