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此时也随着暮云走上前来,当然,他的身后还跟着那名惊慌不安的车妇。
秋华醒来时,躺在一张云罗锦幔的床上。他似乎还记得那只独眼野猪流淌着鲜血,狰狞的奔窜过来……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却在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所处之地后,茫然地陷入了一片沉思。
自己怎么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自己看到的那些狂吠的猎犬,那只血腥狰狞的呲着獠牙的野猪……难道,那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
这里是哪里?这不是自己的床,也不是红袖招那个小院的房间。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却绝不简陋。别说乌檀镂花的床和家具,单说这床上悬挂的云罗锦幔,还有内墙上那那几个琉璃吉兽坠饰,只怕即使一般的官宦人家也是受用不起的。
房间里很静,只有床头的水晶香炉里泛着袅袅的轻烟,将安息香的香甜味道在空气中弥散开来。秋华下意识地呼唤。
“绿晓……”
哐啷,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声响,让茫然的秋华惊得打了个激灵,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得床头屏风后桌椅拖动声响,一个紫色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地绕过屏风,走到绿晓的床畔,急声呼道:“夕儿……”
这声夕儿唤出口,来人已经看到坐起身来的秋华,不禁喜从心来,上前一步,捧起秋华的手,欢喜道:“夕儿,你终于醒了……”
秋华呆呆地,忘记了回答。一晃之间,秋华只看到来者是个穿着紫色衣袍的年轻女子,不等她看清来人的面容,他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拥进了怀中。
来人并不理会秋华的呆楞,还以为他仍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和欢喜,紧紧地拥住秋华有些僵硬的身体,絮絮说道:“夕儿,不怕了,没事儿了。云志在你身边。你不知道,当那头畜生冲向你的时候,我的三魂六魄都被吓飞了,真怕你被那畜生伤了……要是……要是你……可让我如何是好……”
秋华他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女子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云夕公子。他不认识这个女子,更不知道她与云夕公子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他只能压制着心中的疑问,任由轩辕云志紧紧地抱着。而他先前因为恐惧晕厥而导致的无力,让他的身体软软的,就像是沉醉在女子的怀抱里一样,也让轩辕云志心里暗暗欣慰:夕儿还是那么善解人意,他没有怪她,没有恨她……也因此,轩辕云志心里暗暗决心,今后一定好好带他,让他成为最幸福最尊贵的男子。
然而 ,也正是为了实现这一个目标,她目前还不能任由自己的性子,更不能随随便便地将怀里这个人儿接纳。即使将天下所有的瑰宝双手捧出,尚且不嫌过奢的人儿,她又怎么能够让他委委屈屈地以如此不堪的身份,进入东宫?那样,即使母皇不阻止,她也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相符的身份。
侍郎?还是乐子?
不,不,不,那些与奴才毫无二致的身份,怎么能够用来亵渎她心中这个不染纤尘的仙子?
目前,虽说他身处青楼,好歹那红袖招的老鸨接了她暗中的吩咐,还是很识趣的,并没有让他接客,虽说每月一次的梅会他会露上一面,让她心里不舒服,但那也是当今情势下最无奈的选择了。
轩辕云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这具纤瘦的身子,似乎要把心中的不甘和思念,通过双臂传给怀里的人儿。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感受着怀里人儿有些微微请产的温暖触感,以便在即将面临的分离时,可以随时从记忆中,将这份感觉拿出来独自品尝。
“太女,天色不早了,请回宫吧!”房间里的静谧,被门外侍卫的提醒打破。
那个称谓,也让秋华的身子一颤。
太女?眼前这个紧紧拥着他,把他错认成云夕公子的年轻女子,居然是当今太女?
轩辕云志也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样,但她却以为是云夕为了即将来临的离别而伤心。虽然心下也感凄然,却只能稍稍松开手臂,轻轻拍着秋华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夕儿,别怕,这一次我定然不再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你好好的等我,等着我回来接你。”
秋华无法说话,作为一个替身,他根本无法接太女的话。他只能压抑着心底的惊悸,沉默。
“太女,请移驾回宫。再晚,城门和宫门都要下匙了。”门外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有得到秋华答应的轩辕云志,却仍旧不闻不问,松开自己的拥抱,却仍旧用手握住秋华的两肩,低着头,让自己的目光对上秋华低垂的眼睛,柔声道:“夕儿,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
秋华被她有些强迫地抬起头来,在对上那双深情缱绻的目光后,心中不由一动。看着眼前如此俊美又清贵雍容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刚刚知晓她高贵身份时的一丝忐忑竟渐渐淡去。
秋华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尊贵的女子,却不想,他的疑惑的目光看到轩辕云志的眼中,却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能力。记起云夕曾经受到的伤害,还有自己的无力,轩辕云志心中又是一痛,口中的话不由地稍稍一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涌起的那份苦痛,再次盯住秋华的眼睛道:“夕儿,信我……你一定要信我……你只要暂时忍耐,不久的将来,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东殷最尊贵的男子!”
听到轩辕云志如此的表白,秋华心中一震:最尊贵的男子?那是什么身份,自然不言而喻。而能够对着一个已经沦落青楼的人,还能说出这等话,这个女人的深情……
秋华曾经被那些老爷小姐强迫着想要求欢,也正为了抗拒那些不堪的对待,他才愤然投河……但是,面对着眼前这个女子的温柔缱绻,从小几乎没受到多少真心关爱的他,不由得羡慕起云夕公子来。也只有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儿,方才有消受这份深情的权利吧?
只是,为什么,想起将来的某一天,云夕公子站在这个女子身边,被她柔情呵护,共效于飞的情景时,他的心底就会流过一抹酸涩?
秋华不敢深究自己心底的感受。他不傻,自然知道,如今自己不过是云夕公子的替身,即使听到什么表白,感受到什么温柔深情的对待,也与他秋华无关。
这么思量着,秋华自然无法搭话,只能尽量地保持着镇定,不让对方发现什么破绽。
得不到回应,轩辕云志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受伤。他还是在乎曾经的伤害的。他还在怪自己无法保全他,无法保全他的家人……
只是,这样一种情况,让面对朝局诡谲风云的太女也有些不知所措。她伸手捧住秋华的脸,目光痴痴地凝望着他的容颜,是那样的娇弱秀美,又是那样的楚楚可怜,她的心中一痛,忘情地捧起他的脸,双唇极其轻柔小心向他轻颤的眼睛吻下去……
遭遇过几次强迫未遂的秋华,却从未经历过男欢女爱两情相悦的境况,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早就发热的脸颊,心儿也不可抑制地怦怦狂跳着,他慌乱非常,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现在的窘迫,亦或者,心底某一个隐秘之处,在暗暗犹豫着,贪恋着什么……
秋华瞪大了眼睛,懵然地看着太女眼底流淌的深情,还有看着他的容颜泛起的闪闪星辉,看着她缓缓地俯低了修长优美的颈项,那微甜温热的气息抚上他的脸颊,让他痒痒的一阵酥麻,然后,那红艳艳的唇瓣,就慢慢地靠拢过来……
“太女……咳咳……咳咳……”一个清朗的声音蓦地在两人近旁响起,来受侍卫所托,来劝说太女回宫的凌猛地看到这样一个画面,急忙佯装着咳嗽转过脸去。这边情动的太女,也急忙正了神色,坐正了身子,虽然手仍旧没有收回,却从秋华的脸上收回,改成了扶着他的肩膀的样子。
“孤知道了。”轩辕云志的自称表示了她心中的不满,凌自然也伶俐地听明白了,匆匆答应着走了出去。
被凌这么一搅合,轩辕云志再也没有心思缠绵,匆匆地,却还是很温柔地安抚了秋华,很快地走了。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口,看着两扇门轻轻地合拢。秋华的脸上红潮未退,却只能发出一声低低地叹息……
窗外,宋昭听着室内的这声叹息,久久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