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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妈妈,你又在偷懒了。”豆豆不乐意地拉着她的衣角,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瞪着她,白生生的小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泥巴痕。

怀月赶紧张开手上的塑料袋笑着讨好道:“豆豆看,妈妈采了不少了呢!够不够?”

离婚后时间无从打发,倒是精心伺候了院子里的蔬菜。春节过后播种的豌豆和蚕豆,五一开始结子,过了一周回来一瞧,已是一串串沉甸甸的了,看着让人欢喜。

当初买这个排屋的时候怀月正怀着豆豆,袁沉说,现在的蔬菜不是农药就是生长激素超标,以后我们就在这个院子里种菜,保证宝宝吃到最安全的蔬菜。

哪知世事难料,住进来才一年,曾经的山盟海誓都成了人心上的一颗毒瘤,又哪来的细水长流呢?

豆豆把自己袋子里的豆子倒进妈妈的袋子里,看了看,摇摇头认真道:“老师说了,送给别人礼物要大方,万一邻居家里有很多人,会不够吃的。”

怀月看着儿子小大人的模样笑道:“妈妈再多摘一些,豆豆渴不渴,先去喝点水好不好?”

“不渴。等会儿摘完豆子我要吃冰淇淋。”豆豆趁机提要求,他不喜欢喝白开水,今天不是劳动了吗?当然应该有奖励。

“太冰了,夏天才可以吃……”怀月蹲下来劝儿子,可是一对上儿子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的渴望,马上丢盔解甲,“可以吃个小一点的冰淇淋。”

豆豆开心地咧了嘴笑,不忘对妈妈拍马屁:“妈妈你累吗?要不要歇一会儿?”

“妈妈不累,豆豆,咱们多摘一点儿,剥了给爷爷奶奶也带点去,好不好?”她记得袁沉母亲最爱吃嫩豌豆了,大学里跟她学了一年的“现当代文学”,婆媳做不成,师生的情谊总还在的,明天是立夏,按照这个城市的风俗,是该吃些豆子的。

豆豆上的是寄宿制幼儿园,周五带回一个家庭作业——带着礼物去拜访邻居。孩子最听老师的话,晚上窝在妈妈怀里嘀嘀咕咕和她讨论了半天送什么礼物好,怀月伤了半夜脑筋,最后才想起来院子里的蚕豆长得正好。

她虽然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住排屋的多是喜欢关进小楼成一统的,邻居间并没什么交往。只知道这个四连排里西边的边套一直空着没有装修,估计是炒房的;炒房隔壁那户是对老夫妻,春节后似乎没来过;东边套装修完了大半年才刚有人住进来,女主人开着一辆红色跑车,和自己差不多年纪,有几次隔着围墙点过头,豆豆要去拜访的就只能是这一家了。

隔壁家的花园也和她家一样装了门却不上锁,园子显然是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堆砌着假山石,各种各样的盆景,光看那造型,便显然是名贵的。更让人惊讶的,是院子里的那些石佛像,坐着卧着站着都有,还有童男童女的造型,草堆里还有不知是石头还是玉雕成的如意、门槛、锁什么的,大概都是古董,怀月心想不知里面是怎样的富贵人家,光是这些弃在门外的,就非同一般了。

她把豆豆抱起来去按门铃,周六下午4点,应该正是空闲的时间吧?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这里的人不比市区,原就是来休息度周末的,最讨厌被人打扰。没办法,为了让儿子能完成作业,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按了半天门铃不见回应,豆豆的一张小脸失望地皱了起来,怀月看着不忍,把他放下来哄道:“这家的阿姨不在家,妈妈带你去另外一家,看到没,前面那幢一定有人在,你看衣服还晾在外面呢。”既然近邻找不到,那就只好去找远邻了。

母子俩刚一转身,身后的门就开了。

门半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站在门槛后面。瘦削,苍白,眼神冰冷,“你们找谁?”他冷冷地问。语气明显的不耐,眉头微蹙。

怀月的笑容被他周身所散发的冷漠冻住,下意识地朝他身后望去。

里面黑黢黢的,显然拉着厚实的窗帘,这个男人就站在一片阴影中,不愿跨出一步,仿佛随时准备把门关上。

怀月不是那种见面自来熟的性格,别人的眼神稍微凌厉一点,她就心里直打鼓。她曾对邓缘缘感叹,离了婚才知道结婚最大的一个好处是做人有底气,因为无论怎样总还有老公这条退路在。现在退路没有了,每一次都是背水一战,有时候害怕得直发抖。

就像现在,对面的男人阴沉地看着自己,她只想转身跑掉。

“叔叔你好,我们是您的邻居,今天特地来看望您,送您一个礼物。”豆豆站在门外,把装满了豆子的袋子塞到男人手中,抬头笑咪咪地看着他,“老师说,邻居之间要团结友爱互相帮助,叔叔我帮您剥豆子好吗?这个豆子是我和妈妈刚刚在花园里摘的,很新鲜很好吃的。”

袁豆豆小朋友在幼儿园里是老师时不时捧出来显摆的一道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的那种。搞活动拍集体照的时候总是站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长得比班里最漂亮的小姑娘还要夺人眼球。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冲你一个劲儿地笑,还硬是要把礼物塞到你手里,这个男人似乎一时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拒绝,只好看看怀月。

怀月赶紧指着自己家的花园道:“我们就住在您隔壁,因为我儿子的回家作业才冒昧来打扰您。幼儿园老师要求每个小朋友上门拜访一户邻居,并且送一个有意义的礼物,这个豆子是豆豆和我一起种的,是他的一片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怀月一气说完,微微地脸红。

住在这里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拎了一小袋豆子来送礼的大概也就他们母子了。何况还硬是把人家紧闭了半天不肯打开的门敲开,虽然是下午4点钟,可谁知道人家有没有被打扰。以前自己和袁沉如胶似漆之际,也是最烦不识趣者强行闯入的。

眼前这男人明显就是恼得不行。

商怀月不安地解释道:“孩子最听老师的话,昨天开始就在记挂着要完成这个作业,因为旁边那两家没人在,所以才打扰到您,真是对不起。”

男人稍缓了脸色,拉开门,对这对母子道:“请进来吧。”

怀月没想到他倏然改变了态度,反而迟疑起来。

这个男人长得其实非常英俊,整个脸型的弧度很是秀雅。但是脸色苍白得近乎病态,这让他的黑眼圈非常明显,鼻梁很高很挺,两颊瘦削,给人一种很孤傲的感觉。不浓不淡的眉毛,眉头却一直微微皱着。她注意到他抓着门把的手,修长洁净,很少有男人有这样一双形态优美的手,但是肤色几乎透明,似乎连血管都有迹可寻,显然是一双很久未见阳光的手。

怀月有一种很不好的直觉,总觉得这个男人哪里有问题,他的身边环绕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令人不安。她飞快地又瞥了他一眼,他仍然站在阴影里,似乎在看着她和豆豆,又似乎不是。

怀月心里颤了一下,她终于发现他哪里有问题了,眼睛,没错,这个男人的眼睛非常空洞。

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有点混血的特征,从轮廓看,这双眼睛就是去做眼镜广告模特也毫不逊色,却偏偏眼神涣散。怀月以前编辑过一期精神科专家的访问,看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她虽然不想对号入座,但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太不正常。

眼前这人身高在1米8左右,虽然瘦,但身架很挺拔,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和孩子绝对不在话下。就算自己是神经过敏,她也冒不起这个险。她紧紧握住豆豆的手,尽量装做若无其事道:“已经太打扰了,我们还是不进去了。”

“不会。小朋友,进来吧。”男人转身顾自进屋,把客厅里的窗帘刷刷地拉开,房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

豆豆欣喜地抬头看看妈妈,怀月赶紧弯腰拉住他道:“豆豆,叔叔还有自己的事,咱们已经送完了礼物,跟妈妈回家吧。”

“不要,我还想让叔叔给我写一张友爱卡。老师说拿到友爱卡的小朋友才能得小红花。”豆豆凑到妈妈耳边悄声道,“妈妈,这个叔叔好像不大高兴,我们帮叔叔剥完豆子,他就会给我填友爱卡了吧?”

怀月看着儿子殷切的小脸,犹豫万分。

“叔叔,拖鞋在哪里?”豆豆站在门口一边朝里探头一边大声问。

“不用换鞋,直接进来吧。”男人的声音又暖了几分,他喜欢懂礼貌的人。

豆豆使劲拉着妈妈往里走,怀月想了想,让大门保持在了半开的状态。这套排屋虽然和怀月那套结构一模一样,里面的感觉却完全不同。整个房子的设计透出一股大家之风,比自己那里显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当然这里是高档小区,哪怕金砖铺地也不令人意外。

沙发上方是一幅中国山水,怀月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看看颜色黄黄的,揣摩着可能是明清或更早的年代了。她现在没心思打量人家的装修。见男人把袋子放在沙发边转身进了厨房,她不便跟过去,便拉着豆豆站在客厅中央,目光随意地落在了茶几上。

茶几上搁着一杯水,9分满,显然没喝过。

杯子旁边是两只药瓶,其中一瓶打开了盖子倒翻着,白色的药片从茶几一路洒到地上,有几十片之多。可能主人刚想吃药,被她和豆豆打搅了。

怀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却大吃一惊。这两瓶药她恰巧都认识,一瓶叫“百忧解”,进口药,治疗抑郁症,以前做访问的精神科专家拿给她看过。而那瓶打翻的是很常见的“舒乐安定”,100片装,她自己失眠的时候也会吃上一颗。

怀月的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

难怪这个人这么久不来开门,她们按门铃之前这个男人准备在屋里干什么?这么多安眠药,准备自杀吗?

她想起他空洞涣散的眼神,怪不得自己觉得紧张,原来是抑郁症。男人眼里的漠然令她不安,生无喜死无惧,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状态。

怀月脑子里迅速回忆起以前专访的内容。抑郁症的病人如果长期不见阳光病情会加重,而这个城市已经连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这两天才转阴天,容易导致病发。抑郁症的人独处时尤其危险,如果有人开解就会好得多。专家说过,得了抑郁症的人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有家人或朋友一直陪在身边和他们聊天,排解他们自厌的情绪。

到现在她还没看到那个开红色跑车的女人,大概有事出去了吧。她和那个女人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不过印象不错,像是很爽朗的性格,怀月想自己应该帮她看着这个男人,至少在女主人回来之前不能让他出事。

男人从厨房拿了两个塑料篮出来放在沙发旁边,又转身端出一个小凳子递给豆豆,才说,“厨房里没地方坐,就在这里剥吧。”

豆豆乐滋滋地道了谢,一点不见外地坐下来,对怀月和男人道:“妈妈、叔叔,你们也坐下来,我们一起剥豆子。”

男人呆了一呆,可能他只想着满足小朋友的愿望,没想到自己也是要干活的。虽然极不愿意,也勉强坐到了沙发上,一边示意怀月坐一边问豆豆:“小朋友多大了?”

“4岁。”豆豆伸出4个手指头摇了摇,问:“我在南山幼儿园读小班。”

“哦。”他点点头。怀月却觉得现在的情景十分诡异。

自己和儿子贸然闯入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这个陌生人极有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更或许正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却同他坐在一起剥蚕豆。

再看看那个男人,剥得有些吃力,蚕豆荚有点厚,他用大拇指掐着剥,有点儿费劲。

新鲜的蚕豆荚的汁会染黑手指,怀月这样想着,便在一旁示范道:“掐着剥手指头会疼,扭一扭就好了,豆子自己就蹦出来了。”

她很诧异自己竟然在这样忐忑的时刻想的却是让这双精致极了的手剥蚕豆有点儿暴殄天珍,大概自己也有点精神不那么正常了。

豆豆为了他的小红花一心想讨好男人,很狗腿地凑到他身边道,“叔叔你瞧这样,很好剥的。”他才剥了没几只豆荚,小胖手上已经有点黑了。

男人点点头,听话地依样画葫芦,表情竟也看不出半点厌烦的样子。

怀月见他沉默无语,心想他可能还纠结在自厌的世界里,一边无比盼望着开红色跑车的女子快点回来,一边便想找个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

“小朋友叫什么名字?”男人主动问道。

“我叫袁瀚辰,大家都叫我豆豆。叔叔呢?”豆豆是个自来熟的孩子,而且善于打蛇随棍上。

“我姓姬,姬君陶。”男人微笑道:“袁太太,你儿子很可爱。”

“我姓商。”商怀月习惯性地纠正道。她早已不是袁太太了,现在的袁太太另有其人。

“噢。”叫姬君陶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我刚搬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认识。”

怀月心想他这付冷冰冰的样子,要不是像她们母子这样厚着脸皮自动找上门来,估计住十年也不会结识什么人。才搬过来?难道又是另一家了?那个开跑车的女人把房子卖给他了?装修的时间也不长呢,真有点可惜了。

眼看着屋子里没什么其他人,她有点着急,他的家人呢?她和豆豆也不能一直看着他呀。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这里离市区远了一点,所以很多住户周末才来度假,大家互相之间其实都不怎么认识。”

“叔叔家里有小朋友吗?”豆豆问。

怀月听了暗暗高兴,正好可以打听他的家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个儿子真是太得她的心了。

“没有。叔叔家里只有个阿姨,她去宠物医院看她的小狗去了,小狗这两天胃口不好。”姬君陶耐心地答道。

去宠物医院应该不需要多少时间吧?怀月舒了口气,听儿子又问:“小狗也疰夏吗?妈妈说明天要做乌米饭,豆豆吃了乌米饭就不会疰夏了,要不也给小狗吃一点?”

怀月见身旁的男人面露疑惑,忙解释道:“是个风俗,立夏这一天要是吃点乌米饭,孩子不会疰夏,也不会被蚊虫叮咬,明天是立夏,外面糕团店有卖乌饭糕的,可惜都是甜的,豆豆不喜欢吃,我就自己给他做点咸的。”

姬君陶“嗯”了一声,“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风俗,乌米饭是什么?”

“就是很黑很黑的饭。”豆豆道,“叔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乌米饭的故事。”

没等姬君陶有反应,极有表现欲的袁豆豆便站了起来。“从前有个老太婆很爱吃烤鹅,每次要吃鹅的时候,就在巷子里放上烧红的铁板,巷子两头一头放碗酱油,一头放碗香醋。然后把鹅赶进巷子里,可怜的大白鹅又烫又渴两头跑,跑到这头喝口酱油.跑到那头喝口香醋,不一会儿就成了烤鹅。老太大死了以后,阎王把她抓到地狱,她的儿子目莲和尚知道妈妈在阴间受苦,常送饭给妈妈吃,但每次送去都被许多小鬼抢光,妈妈根本吃不到。目莲就到山上采了乌饭叶,泡出黑水,再煮了饭送去。阴间小鬼一看饭是黑的,以为是不好的东西,不敢吃,她妈妈才不再饿肚子了。这个就是乌米饭的传说。所以乌米饭也是孝子饭。”

这个故事怀月已经给他讲过很多遍,豆豆背得滚瓜烂熟,一点不打疙瘩。

豆豆得意地看出姬君陶赞赏的眼光,很有大腕风度地摆摆手问:“还要听吗?”

姬君陶被他的样子逗得微微一笑,点点头。

于是豆豆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一直讲到门外传来汽车声,怀月才牵着豆豆的手起身离开。

茶几上洒落的药片已经被收了起来,而眼前的男人也渐渐地神情愉悦,她偷偷松了口气,为自己和儿子,也为这个男人。周日,姬君冶照例睡到10点才下楼,一边啃面包一边拿起茶几上“百忧解”的药瓶皱眉问:“哥,你还在吃这个药?”

姬君陶坐在沙发上逗莱西,莱西是一只牧羊犬,姬君冶自从看了电视剧《灵犬莱西》后便对莱西念念不忘,简直达到了相思彻骨的地步,后来千辛万苦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连名字都舍不得改,前两天莱西胃口不佳,住了几天宠物医院,总算好了一点。

“前两天整理东西,发现还有一瓶,随手搁这里了。莱西,把这个丢垃圾桶去。”姬君陶拍拍莱西的脑袋,莱西叼了药瓶屁颠颠地跑到厨房去了。

姬君冶看着莱西的背影无比宠溺道:“这孩子,真乖。”

姬君陶突然想起昨天来的那个小男孩,随口道:“可惜不会说话,现在的孩子嘴皮子可利索了。”

姬君陶很少接触孩子,惊奇这么小的孩子嘴皮子这么厉害。他其实是不了解行情,现在幼儿园的孩子,故事讲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袁豆豆有一个文学专业的研究生妈妈,一个律师爸爸,光基因遗传就够他出类拔萃的了。

姬君冶不乐意地白了哥哥一眼:“我们莱西也会说话,你没听懂而已,前两天他还跟我说想舅舅了,死活要我带他一起来看你,你不许不待见他啊,他还在生病呢,今天吃的也不多。”

莱西跑了回来,窝进姬君冶怀里,姬君冶眉开眼笑地搂着他的脑袋歪在沙发上,“哥,昨天的豆子真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过你亲手剥的豆子呢,要不我再去买点儿,中午咱们煮着吃,阿戚从乡下弄了点儿土烧来,喝起来可够劲儿。”

姬君陶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浅,那酒你和阿戚自己喝吧,昨天的豆子是袁太太现摘的,所以新鲜,买来未必味道有那么好,算了吧。”

他眯起眼睛看窗外,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姬君冶“哦”了一声道:“要不咱们院子里也种点菜吧,我看这里不少人家花园里都种了菜,有的还种玉米,长得都有人高了,怪有趣的。”

姬君陶瞥了她一眼,这个妹妹,二十六了还小孩子脾性,心血来潮的事情没少做。这些年来先是照顾母亲再是照顾自己,耽误了青春,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总是怀着歉意,现在也让她成个家有个孩子了。

“小冶,今年你和阿戚把婚结了吧,纵然他舍不得催你,他父母也一定急了。”

姬君冶一愣,笑道:“怎么想起说这个,我不是天天跟他在一起吗?结不结婚的有什么区别,倒是你,要清心寡欲到什么时候?”

姬君陶最怕妹妹说起这件事,当即扯开去道:“今天是立夏知道吗?”

“不知道,有什么讲究吗?”姬君冶大大咧咧地把腿搁到茶几上,见姬君陶皱眉,赶紧又缩回沙发上。她只比姬君陶小了1岁,虽然家里画廊大事小事都由她作主,却总是在哥哥面前不敢太放肆。姬君陶不喜欢放浪形骸的人,认为艺术是渗透到骨子里面的东西,不需要艺术家自身来行为艺术。

“听说要吃乌米饭。”姬君陶道,想起昨天豆豆讲故事时一本正经的样子,微微弯了嘴角,“如来座下弟子目连和尚发明的孝子饭。”

“好吃吗?”姬君也来了兴趣,“咱们中午去吃这个吧,这里几家饭店的菜我也吃腻了,你现在常住这里,我看得给你请个做饭的。”

“吃饭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那么麻烦,我不习惯家里再多个生人,钟点工来搞卫生已经让我很烦了。”姬君陶道:“乌米饭估计饭店里是没有的,糕团店里有卖甜的乌饭糕,你想尝就去找吧。”

姬君冶泄气地摇摇头,“算了,甜的东西都一个味儿,我不爱吃。不过,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好像我们家从来没有吃过啊。”

外婆是法国人,母亲是华裔,书法绘画都很见功力,偏偏饮食上很西化,家里西餐吃得比中餐多,像她这样喝土烧的完全是家里的另类。

“昨天袁太太说起过今天要给孩子做咸的乌米饭,说吃了以后夏天不怕蚊虫咬,胃口也会好一点。”姬君陶昨天刚刚完成了一幅大的作品,体力上有些倦怠,难得和妹妹这样轻松地话家常,权当休息。

“胃口好?”姬君冶眼睛一亮,一边捋莱西的毛一边问,“是不是有什么中草药在里面?”

“不知道乌饭叶是不是草药。”就算是草药,吃了那么一点难道就能管一个夏天?姬君陶懒得跟妹妹讲这些,把传统的风俗习惯这么功利化,真不知道她是没脑子还是护犬情深。

姬君冶自然不知道自己哥哥的腹诽,急中生智道:“哥,人家昨天来拜访过,今天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访一下,礼尚往来嘛,找个小孩儿能玩的东西,最好问袁太太要点儿乌米饭,我看咱们莱西也是疰夏了。”

姬君陶好笑地瞥了她一眼,没打算搭理她的打算。

姬君冶悻悻。后来她想了想,决定到花园碰碰运气。她昨天回家的时候只看到那对母子的背影,那个女人她见过两三次,每次都是隔着花园的矮墙,浅浅地笑着,模样清纯得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想到孩子都那么大了。

可是隔壁花园里没有人。

姬君冶推开花园的门走出去,小路上空无一人。

这个排屋区真真搬进来的住家大概只一半,另外一半有的是炒房,有的是装修好了终年不见主人。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路边花团锦簇,屋舍修竹环绕,荷塘里的睡莲已可觅得见花苞,金都二期是她的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做的景观设计,她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朋友的推荐才替哥哥买下的房子。

她朝小区大门口走,那里有个超市,她想去买点菜。姬君冶的厨艺常常被阿戚嘲笑,可是她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给哥哥做一点,当然味道是很差的。自从母亲去世,她也就只能靠这个让哥哥有一点家的感觉。

尽管姬君陶比她大,但是姬君冶总觉得他是她的孩子,外表冷漠,内心却敏感而脆弱,否则也不会在母亲去世后患上抑郁症。

舅舅们怕他重蹈母亲的覆辙,坚持接他去国外接受治疗。治疗的效果很好,稳定了一年多后才回到国内。

未患病之前,哥哥的身边一直都是追求者无数,但他却连逢场作戏都懒得应付,患病之后更是对什么人都失了兴趣。虽然阿戚向她保证如今无需再为哥哥的精神状态担忧,但他一日不肯亲近女人,姬君冶就觉得他一日未走出母亲自杀的阴影。

敏感,姬君冶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敏感,也成不了画家,就像她,每日看画卖画,却画不了一笔,一点都不像是父亲的孩子。

“妈妈你看,这里有一只青蛙。”一个清甜的童音从荷塘的小桥上传来。

姬君冶心中一动,穿过花荫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小桥上正低了头朝池塘里张望,穿一件蓝白相间色的长袖T恤,牛仔背带裤,一顶牛仔帽的帽舌被转到了脑后,小胳膊兴奋地指着池塘的一角,“妈妈你帮我抓上来好吗?”

“豆豆,青蛙是吃害虫的呀,怎么能把它抓起来呢,到时候池塘里的害虫把花都要死了怎么办?还是让它留在这里保护这些花把好不好?”蹲在男孩子身边的女人轻柔地说,“我们喜欢的东西不能都抓在自己手里,这只青蛙,豆豆认为它是喜欢住在你的盒子里呢还是喜欢这个有花有鱼的池塘呢?”

小男孩想了半天道:“妈妈,让它留在这里吧,我想它了来看看它就行了。”

姬君冶在心里惊叹这孩子真是懂事,那年轻女人却在此刻抬起头,看到她,微笑着点头,牵着孩子走过来,她笑容很清浅,却很温暖。

“阿姨好。”旁边的小孩子一旁乖巧地叫。

姬君冶终于看到那个小男孩非常漂亮的小脸,粉雕玉琢一般,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机灵得不得了,她开心地拉住他的另一只手道:“小朋友,昨天帮我家叔叔剥的豆子阿姨也吃到了,非常非常好吃,谢谢你哦!”

豆豆笑眯眯道:“不客气,阿姨喜欢吃,再来我家吃好了,妈妈今天摘了豌豆做乌米饭,也是非常好吃的。”

姬君冶明知故问:“什么是乌米饭呀?”

于是袁豆豆小朋友又讲了一遍“目连和尚给母亲送饭”的故事。静静的小径上,两个年轻的女人,一个温婉一个明媚,牵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小男孩带着奶声的清脆的童音飘落在花丛树叶间,美得如画中一般。

姬君冶朝站在花园里正琢磨着盆景的姬君陶挥挥手道:“怎么在外面晒大太阳?今天可热了。”

怀月看看站在阳光下的姬君陶,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神情也愉悦了不少,不再是一付冷冰冰空洞吓人的样子,心里也着实替他高兴,便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姬君陶仍旧叫怀月为袁太太,又和豆豆打了招呼,才对姬君冶道:“想问问你中午点什么菜,该订餐了。”

姬君冶得意:“恐怕只有你自己吃了,豆豆邀请我去他家吃乌米饭。”

姬君陶“噢”了一声,颇为无奈,姬君冶显然是为了莱西的乌米饭跟人家套近乎呢。

豆豆跑过去拉了姬君陶的手道:“叔叔也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的菜很好吃。”

怀月见姬君陶一脸窘迫,赶紧对姬君冶道:“请你先生一起过来吧,没什么菜,不过乌米饭还是有的。”

姬君冶听了她的话大笑:“看来我们俩长得还真是不像啊!这不是我先生,是我哥,他孤家寡人的不会照顾自己,我每星期过来督促他按时吃饭睡觉。”

怀月实在看不出这两个人像兄妹,姬君冶是那种很张扬的眉目,大眼大嘴,性感迷人,而姬君陶文质彬彬,十分秀雅,如果要打比方的话,一个是钻石一个是美玉,一个闪闪发亮一个温润内敛,哪有一丝相同之处。便只有抱歉地朝二人微笑,“姬先生好福气,有个好妹妹这么关心。今天就一起来尝尝乌米饭吧,应个景。”

那屋子太整齐洁净,确实不像是有女主人居家过日子的样子。

姬君陶不善于客套,想了想,抱起豆豆跟着怀月进了她家的花园。家里难得来客人,豆豆正献宝似地拉着姬君陶在参观他的活动室。

地上全是各式各样的玩具车,推土机、吊车到坦克、跑车应有尽有。豆豆趴在地上一辆一辆开给姬君陶看,姬君陶坐在他的小板凳上,虽然话不多,却看得兴味盎然。

怀月围了围裙在厨房忙乎,姬君冶不谙此道,便站在一边跟她聊天。

“袁太太,你先生今天不在家啊?”回想起来,似乎从来没见到过男主人呢。

“我姓商,商怀月,叫我怀月就行了。”怀月一边盛起锅里的菜一边道:“我和豆豆有时候过来度周末。”不是很熟悉,所以并不想把自己离婚的事告诉别人,更不愿豆豆在别人眼里是个可怜的孩子。

“好,那你叫我小冶吧,我哥就这么叫我的。”姬君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根本没觉察出怀月的答非所问。

“好。”怀月淡淡一笑。

她结婚的时候,邓缘缘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说她第一次谈恋爱就赌上自己的一生,跨出校门就进入婚姻,傻瓜才会那样做。

她当时还不服气,心想,第一眼看中的才是最好的,你去买衣服,逛来逛去,最后还不是常常返回来找最先看中的那件。

后来才知道,婚姻不是衣服,衣服看走眼的话大不了丢在衣橱里,婚姻看走眼自己就成了被弃置衣橱角落的那件衣服。虽然彼此之间不是很熟,因为有豆豆在,一顿饭也吃得轻松愉快。豆豆的小嘴巴一刻不停,一边吃一边说,怀月并不去阻止他,她心里甚至十分感谢姬家兄妹,因为家里有客人在,豆豆显得特别快乐。

“豆豆平时最喜欢吃什么?”姬君冶心想自己兄妹俩在人家家里蹭饭,起码得给人家孩子买点儿什么才不失礼。

豆豆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道:“饭。”

姬君冶失笑,“还有呢?”

“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还有呢?”

“妈妈做的酱爆茄子。”

姬君冶有些无奈,又问:“零食呢?豆豆喜欢吃什么零食?巧克力?”

“我不吃巧克力,妈妈才喜欢吃巧克力。”豆豆一本正经道,“我不吃零食,妈妈说吃零食不吃饭的孩子会长不高,男孩子长得高才帅。我喜欢吃饭。”

姬君冶不甘心道:“豆豆真是好孩子,那么平时喜欢什么玩具呢?”

“玩小汽车。我有一百多辆车,妈妈说可以开展览会了,以后不可以再买车,太浪费了。”

“除了小汽车还喜欢干什么呢?”姬君陶几乎要被这个孩子打败,如此油盐不进,令她黔驴技穷。

“还喜欢画画。”豆豆道,“姬阿姨我下次把我画的画带给你看,都放在奶奶家了。”

喜欢画画?姬君陶微微勾起了唇角。豆豆很快吃完了饭,爬下椅子,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找出铅笔和铅画纸,趴在茶几上涂鸦。

姬君陶吃得不多,只是不好意思先放筷子,一见豆豆的样子,便朝他招招手道:“来,叔叔给你画张画。”

姬君冶吃惊地看着哥哥,姬君陶视而不见地对怀月说:“今天实在冒昧,临时想不出什么东西可以送给豆豆玩,我给他画张画吧。”

怀月点点头:“豆豆很喜欢画画,奶奶家的墙壁上都是他的大作,总算这房子里他还没有到处乱画。”她对姬君陶说要画一张画并不在意,因为她自己也常常和豆豆一起画画着玩。

姬君陶把画纸堪堪搁在膝盖上,三笔两笔就完成了一幅白描。

豆豆在旁边张大了嘴,怀月走过去一看,画的是“豆豆摘豆”,虽是寥寥数笔,豆豆的样子却跃然纸上,神态十分生动,竟让人觉得比照片还神似。怀月不禁赞叹道:“原来姬先生的画画得这么好!”

姬君陶淡淡一笑道:“给豆豆玩玩罢了,豆豆喜欢吗?”

豆豆拼命点头道:“喜欢,姬叔叔你画得和我们吴老师一样好。”

姬君冶一听,一口汤呛在喉咙口,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豆豆你真会表扬人,姬叔叔今天可要开心了!”

姬君陶不理睬妹妹的调侃,微笑着看着豆豆,“下次叔叔教你画画好不好?”

豆豆又拼命点头,那脑袋晃啊晃,逗得三个大人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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