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明先生的夫人在他40岁那年为他生下一子。据传此子先学握画笔再学用筷子,7岁时画了一幅《山高水长》为其外公祝寿,令当时到场的众名家惊叹不已,纷纷表示愿意收为弟子。老外公欣喜之余,当场表示要在这个城市最美的地段建一画廊嘉奖外孙,就是今天的“素画廊”的来由。
惟素20几岁便在画坛放出异彩,将色彩运用到出神入化之地步。
原本是一段美丽的子承父业的佳话,可惜仲明先生在其夫人去世后哀痛难当,皈依佛门做了俗家弟子,云游天下来去无踪。惟素公子也只偶有小盈尺的作品出现在素画廊,出不出售据说还要视目前素画廊的经营者的心情而定。因为此人对他的作品有一种近乎变态的惜售心理,往往第一天标明出售,第二天就将牌子撤了下来。以致一时传说惟素的作品只是为有缘人而画,令其人其作更增添了神秘感。
好在一年前惟素因美院院长之邀受聘教授国画,每周半天。但他的课总是教室门紧闭,他的学生出于对他的崇拜更是自觉阻挡了外来者的觊觎。据说他驾了一辆黑色雷克萨斯来去一阵风,所以至今少有人认识他的真面目。
怀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抿嘴一乐。这位可爱的刘副主编的每一次讲话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夸张起来。在一所几千人的大学教书,挡得住悠悠众目吗?要么就是他不够魅力,否则谁想看的话往教室窗台上一趴不就成了吗?还来去一阵风!
陈瑞炀一抬头,正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怀月抿嘴在笑。她今天穿了一件桔红和黄绿相间的鸡心领的宽松针织衫,蓬松地挽起了头发,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和精巧的锁骨,温婉中带着妩媚,秀挺的鼻梁,粉色的唇,眉目如画。
“怀月,偷偷高兴什么呢?”刘副主编顺着陈瑞炀的目光看过来,笑眯眯地问。
怀月闻声抬头,正遇到陈瑞炀深思的目光,一紧张,脱口而出道:“我没高兴。”
大家哄堂大笑,“怎么一上班就不高兴啊,还想过星期天?”编辑部里都是文人,又都是有些资历的,平时就说说笑笑不分上下,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对年轻漂亮的女人更是宽容。
“是,我想到这个星期要上7天班就有点沮丧。”怀月索性赖皮道。因为端午节要并在一起放假,所以星期天还得上班。
记者老曹问:“怀月,民俗协会今年有没有送你香包,我女儿问了好几回了,那些小女孩现在流行用这个做手机链呢!”
“有的有的。”怀月点点头,“我那儿一大包,一会儿来拿。”
“学术交流”的吴编辑推了推眼镜架对刘副主编道:“老刘,明年我得和怀月轮轮岗,那民俗协会每次搞活动都不忘拉怀月去,过个端午节,会长还亲自跑来给她送香包,我辛辛苦苦给人家改论文找错字,什么有趣的事有趣的人也碰不到,长此以往,有碍身心健康。”
排版刘大姐就坐怀月边上,“老吴你还和小姑娘争风吃醋啊,主编,可不能答应他的要求,否则大家的香包全没了!”
刘副主编好脾气地点点头,对着一群乐不可支的部下挠挠头道:“香包等会儿每人去怀月那儿领一个,不能多拿啊,剩下的得给豆豆,那会长爷爷是为了咱们豆豆才颠颠儿跑来的。现在继续说这个惟素公子,老张,任务交给你,带上思思,一篇采访两张照片,一张作封面一张放里面,这次要辛苦你们了。”
编辑部专写人物访谈的“才子张”是个温和的人,平时很少说话,此时却一反常态反:“主编,这恐怕有点难,我也认识几个画画的朋友,曾经想过给他做个专访,可听说这人深居简出性情孤傲,从不接受采访。”
刘副主编看看摄影记者思思,“思思,你先生不是在教育厅吗?能不能跟美院的领导打个招呼?”
思思是个豪爽的北方女子,立即大叫:“别的学校都好说,就美院没辙,开个会到的人没几个,你还不敢批评谁,省里领导家里他们比你还熟。”
刘副主编又挠头道:“先去试试吧,试了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
思思和怀月在同一个办公室,虽说比怀月整整大了10岁,两个人却一点没隔阂,平日里挺谈得来。她一坐下,看到怀月朝她幸灾乐祸地笑,顿时促狭心大起,高声说:“其实可以让怀月去试试,大家还记得吧?上次那个精神病专家,起先也是死活不肯接受采访,最后还是怀月去搞定的,张才子你不是夸那篇采访做得好?”
“才子张”笑着点点头:“怀月,要不这次再试试?这个惟素总不会那么没绅士风度,驳了女孩子的面子。”
怀月知道这两人联合起来逗她玩,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医生还可以到医院里去堵,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上哪儿找去?再说我对绘画一窍不通,连我们家豆豆都不如,到时候非被人赶出来不可。”她当时能采访那位精神科专家是袁沉找了关系托了人,现在有了什么麻烦事再也没有靠山了。
刘副主编无奈:“行行,老张和思思先去试一试,不行的话再想办法。”周一的例会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结束。刘副主编凑过来不无尴尬地对陈瑞炀说:“陈社长,大家平时随便惯了,让您见笑。”
“没想到编辑部的氛围这么好。”陈瑞炀笑道,“但愿你们的第一炮能打响。”
他是上任以来第一次来参加编辑部的例会,果然如听到的一般,这里的人对谁任社长不像其他两个单位那样敏感,完全的文人做派,更或者,背景深厚。
“一定尽力。”刘副主编倍感压力道,“只是这个惟素,似乎没人跟他有交往啊。”
“他不是有个‘素画廊’吗?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嘛!”陈瑞炀轻描淡写道。
“对对对,让思思先去画廊探探。”刘副主编道,“我这里越来越需要公关人才了,如果社办公室的美女们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那一定马到成功啊!”
“哦?她们真管用的话你就要过来吧。”陈瑞阳正对那两个领导的关系户花瓶不甚满意。
“那怎么能让社长割爱。”刘副主编赶紧打滑,要是那两个小姑奶奶进来,自己伺候她们还来不及。
陈瑞阳淡淡一笑,“编辑部是藏龙卧虎之地,没有实力确实是不能坐在这里的。”怀月刚回到办公室,邓缘缘的电话就到了。
“怀月,我惨了!你得帮帮我!”
“怎么了?没钱了?”怀月笑问。邓缘缘定时要去香港大扫货,已经成了习惯。电视台钱再多也经不起她这般挥霍。常常到月底找怀月救急。
“这回不是钱的问题。”邓缘缘道,“台里节目大改版,我刚调到‘名人名家’栏目组了,做前期,NND,又是替人做嫁衣的活儿!”
怀月很少看电视,一时想不起“名人名家”的主持人是谁。
邓缘缘顾自说道:“说要采访一特古怪的画家,从不肯接受采访的,我们台里之前美人计试过好几次都不行,这回要我去做炮灰,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踩踩点。”
怀月心里一动,问:“哪个画家?”
“惟素,那个学弘一法师出家的仲明先生的儿子,在美院对面开了个‘素画廊’,听说很有名,我还没去过,你去过吗?陪我去想想办法。”
怀月失笑,怎么一时间大家都开始满世界找这个叫惟素的人,到底何方神圣,不禁也起了小小的好奇。“我们杂志也想要他作封面人物呢,怎么这么巧!”
“你不知道?听说‘素画廊’正筹备他们父子的画展,可能会是仲明先生的收山之战,业界期望很高,老爷子已经皈依佛门,显然是为了把他儿子推向更高的位子,他的徒子徒孙谁敢不买帐,到时候惟素的风光一定不可阻挡,再采访就落在人后了,所以省里的媒体都希望近水楼台先得月。”
“原来如此。”怀月了然道,“过两天陪你去,我叫上思思,她也有这个任务。”
思思在一旁摆摆手道:“你们俩大美女先去,跟缘缘说,咱们互通有无,我也找我先生去想想办法。”
怀月边挂了电话边对思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怎么就比你还积极呢!”
陈瑞炀正走进来,接过话茬道:“怀月帮大姐跑跑腿吧,到底大姐刚刚也举贤不避亲了。”
思思笑道:“陈社长,你不会是来催我的吧?”
陈瑞炀笑道:“催不催你是刘副主编的事,我到怀月这里领端午香包。”
怀月从柜子里拉出一个大纸袋,一边往外掏香包一边问:“陈社长家里是男孩还是女孩?”
陈瑞炀一愣,随即有点窘:“怎么我看起来很老了吗?我还没成家呢!是我家老太太喜欢这些小玩意,我想拿个给她。”
怀月也有点尴尬,低头挑了两个颜色稳重的递给陈瑞炀,“陈社长真是孝子,这上面是真正的手工绣,协会的会员自己做的,也许伯母会喜欢。”
陈瑞炀接过来一看,虽是寥寥数笔,却绣工精致,非一般市场上卖的可比,便道:“怀月,那民俗协会对你还真好,我本来想让刘副主编给你换个岗压压担子,看来还得先做通汪会长的工作。”
怀月红了脸腼腆道:“陈社长说笑了,我听汪会长说你们也很熟悉,他还说今年的龙舟赛会邀请你去看看呢!”
“他跟我说了,到时候一起去吧,听说安排了不少节目,我在国外呆了几年,正想看看原汁原味的传统节日,把你那宝贝儿子也带去。”
怀月点点头:“我得跟他爸爸商量一下。”
陈瑞炀一愣,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下周豆豆轮到跟他爸爸过。民俗协会的汪会长是从省博物馆馆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的。退下来后觉得考古这种事只能碰运气,这里不比北京西安,随便一脚便能踢到个哪朝哪代皇帝用过的御品,不如把时间花在看得见摸得找的事物上。便一心从事民俗研究,把省里退下来的一批老领导都拉到协会里,这样经费也解决了,是省里极少数几个有财政经费支持的民间协会。这些年来,活动越搞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响,在各市还办起了分会。
怀月刚开始接手民俗文化这个栏目的时候,没多少民俗的概念,但她本就是个办事顶认真的人,更不想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是靠了夫家的关系坐的这个位子,不甘于在百度上搜索拼豆腐干文章,所以没少往民俗协会跑。
跑得多了,自然也就熟了。这次的端午节,因为省里要做大文化这块蛋糕,民俗协会也去争取了一杯羹,搞了个全省性的龙舟赛,地点定在离市区40分钟车程的吴江县。
吴江县城曾经是繁华的明代古镇,古镇有风俗,过端午包粽子、赛龙舟、家家户户门前挂艾叶菖蒲、炸巧果儿,热闹非凡。吴江县有吴江,江宽波静,自古是个赛龙舟的好地方。
下一期的民俗文化重点要做吴江县和龙舟赛,上次汪会长带了香包过来就是和怀月商量这事,怀月请示了刘副主编,刘副主编认可了的。
怀月打电话给袁沉,说了自己想带豆豆去吴江县的想法,“就一天,下午一结束我就送他回去。”
“你们怎么去?要不要我开车送过去?”袁沉问。
“我跟民俗协会的车去,就是要麻烦老师早点让豆豆吃早饭,大概6点半我来接他,大车7点出发。”
“太早了,豆豆怕是起不来,还是我送你们过去,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袁沉坚持道。
“你前一天晚上让他早点睡嘛,或者晚上就送我这里来?”怀月有些不耐烦。
袁沉最近的态度好得都有点不正常了,每次把豆豆送她这里都要和她说老半天,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从排屋接豆豆回城里还非要捎上她,搞得她好几次想提醒他他们俩已经离婚了。
“好好好,我让他早点睡。”袁沉苦笑着让步,“你也要早点睡。”
怀月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搁了电话,心情愉快地看稿子。端午是大节,民俗协会组的稿件不少,到时再配上龙舟赛的照片,这一期的内容已经很丰富了。至于照片,汪会长说有的是摄影专家,协会有,吴江县政府也有,就怕她到时取舍不了。商怀月心想,可真是带了豆豆去旅游呢,小家伙一定开心极了。
临下班,却来了陈瑞炀的电话。
“怀月,后天的龙舟赛我跟汪会长说好了,他们大车上人有点儿多,你跟我的车去,7点我来接你。告诉我地址。”
怀月迟疑了一下,“陈社长,要不我自己去吧,我还想带豆豆去。”
“没问题。”陈瑞炀笑道:“豆豆的加班费我会发给他的。”
怀月也笑了,这个社长,看着高高大大,其实心细得很,说话从来都是给人留好了台阶的,来的时间不长,上上下下的口碑不错。想到可以让豆豆多睡半个多小时,便也不再和他客气,报了自己的公寓地址和豆豆奶奶家的地址。
陈瑞炀道:“明天咱们是去看热闹,不用去那么早,豆豆要是起不来咱们再晚点儿也行,也不是非要看出场那会儿。”
怀月道:“陈社长你可真是个好领导,不过你是要坐贵宾席的,那么多领导在,迟到了不好吧?”
陈瑞炀笑道:“这不是会场,和领导挨得近不好迟到,贵宾席好大一个圈呢,到时候谁也看不见谁。”
怀月放下电话,见思思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叫你去你不肯去,现在又想去了?”
思思难得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怀月,听说陈社长还没女朋友。”
怀月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窘道:“思思你别害我,我要是丢了这份工作就没法养豆豆了。”
思思生气道:“难道袁沉那个混蛋竟然还要你出抚养费!”
怀月道:“那倒没有,不过那女人也有了孩子,以后豆豆不一定指望得了他,我总要未雨绸缪。”
思思叹道:“所以老话说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说得一点不错。”一感慨,把刚才要八卦的话题忘记了。汪姬两家是世交,前些日子,汪会长听说素画廊要办一个姬氏父子的画展,想起很久没联系这两个孩子了,便打了电话请他们去看龙舟赛。
姬君冶撂下电话。说真的,又不是小孩子,看龙舟赛她还真没兴趣,到时候江边人满为患,什么兴致都给搅和了。只是汪伯伯难得打一回电话来邀约,一口回绝也不好,上了年纪的人就跟孩子一样,你得哄着他,否则他憋在心里不痛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了心病,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找阿戚商量,“要不咱们俩去应个景吧,我哥肯定不愿去,人那么多,不是给他找罪受吗?”
阿戚想了想道:“得让他去,他老是躲清静对他的身心都不是好事,我看他挺喜欢豆豆,如果豆豆想看,说不定他也能勉为其难。”
姬君冶不相信道:“没到那个程度吧?如果是我,三天假,闲着也是闲着。”
“没见过你这么潇洒的老板,画廊不是还开着门吗?”阿戚笑道。
“我哥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呢,他还不是连问都不问。”姬君冶也笑道,“我们姬家又不靠这画廊过日子,再说了,卖画又不是卖青菜萝卜,每天一大堆需要吆喝。”
阿戚道:“君陶改变了很多,你得给他时间。”
那天姬君陶看着趴在墙头的怀月微微含笑的神情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第二天姬君冶早早地就到了排屋,姬君陶正从外面吃过早餐回来,见了她,奇怪地问:“你这么早有什么事?不是最爱睡懒觉的吗?”
姬君冶拉住他的胳膊道:“明天是端午节,汪伯伯的民俗协会明天搞一场龙舟赛,在吴江县,特地打电话来让咱们去,吴江县保护得不错,原汁原味的东西还有一点可看,我想不能拂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一起去吧。”
姬君陶皱眉道:“这种活动,乱哄哄的都是人,没什么意思,你爱凑热闹就和阿戚去,我不去了。”
姬君冶不依道:“你老呆在这里,几天也不见一个人,这样对身体不好,算小妹求你,去吧去吧,不好看咱立即回来就是了。”
姬君陶看了一眼隔壁的花园,怀月几乎每个周末都回这里过,一来便给花园浇水除草。明天一大早她就会回来的吧?天热起来了,水汽蒸发得快,真不知她接下来会不会为了这些蔬菜天天住在这里。
姬君冶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生气道:“就半天时间你都不肯应我,我可是每个周末都跑来陪你呢,除非你明天要跟哪个女人约会,否则一定得去。”
姬君陶被她嚷得脑袋里乱糟糟的,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去吧去吧,不过就半天啊。”
姬君冶顿时眉开眼笑。龙舟赛的现场热闹非凡,吴江边上搭起了一长溜的高台凉棚,算是贵宾席。因为是民间活动,官方人士到场寥寥无几,也就是几个退下来的人大政协的老领导撑场面,所以没有太多的规矩。
姬君陶兄妹先去和汪会长打了照面。老头儿万分高兴,请他们坐在靠主席台极近的一个台上。姬君陶盯着江面,远远地有龙舟踏浪而来,人群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却只是觉得百般无赖。
“哥,你看,那是不是豆豆?”小冶拉着他的胳膊兴奋道,一边把望远镜递给他一边指着远处。
姬君陶举起望远镜朝妹妹指的另一个贵宾台看,果真是豆豆。他正骑在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的脖子上看着远处的龙舟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个年轻男人笑呵呵地抬头对他说了什么,他听了后冲着江面大喊,大概是在喊加油。
他把镜头往下压了压,毫无意外地看到怀月就站在一边,仰头看着豆豆,满脸笑意,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扎了一束马尾辫,墨镜推上额头,年轻得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只见她从包里掏出面巾纸举手递给豆豆,示意豆豆擦脸,豆豆扭着身子不乐意,那男子两手一抬,就把豆豆抱了下来,等怀月替儿子擦好汗,又轻松一举,重新把豆豆架在了脖子上。怀月对他说了句什么,他摇摇头,示意她看江面。
“哥,是不是豆豆?”姬君冶见他看了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
“好像是。”姬君陶把望远镜递给妹妹,“差不多了,我想回去了,如果你们今天住这里的话,我明天再来接你们。”
“不住不住,人太多了,下次再来。”姬君冶一边答一边看望远镜,“咦?这个男人是谁?”
姬君陶不耐烦道:“那就回去吧,罗嗦什么呢!”
姬君冶陪笑道:“刚才汪伯伯说了,中午一起吃了饭再走,我答应他了。”
姬君陶黑了脸,又无可奈何。没想到中午吃饭时竟然和怀月他们是一桌,姬君冶一边抱过豆豆狂亲一边说:“怀月我们昨天等了你一天,就想约你一起来,没想到和你们在这里碰到。”
怀月也很高兴,给两边介绍:“我们栏目下一期出端午的内容,汪会长让我先来见识一下,这是我们陈社长。这是我的邻居,姬先生和姬小姐,这是她男朋友戚先生。”
陈瑞炀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瞬间平静,大家互相道了好。
姬君冶道:“怀月原来你是做编辑的呀,什么杂志?”
“《文化交流》。”豆豆抢着道,“请多多支持哦!”
大家笑,陈瑞炀道:“怀月,看来我真要给豆豆发加班费了。”
豆豆道:“我不要加班费,我要吃饭。”
怀月怜爱地摸摸他的头,笑着说:“怎么办呢,我们家的小饭桶,你妈妈到手的加班费都被你叫跑。”
豆豆冲着陈瑞炀道:“陈叔叔,你把我的加班费给我妈妈好不好?”
“好的好的。”陈瑞炀哈哈大笑,“加班费给你妈妈,晚上叔叔请你到大饭店吃饭,好不好?”
“好。”豆豆高兴道,“我要吃糖醋排骨,还要海瓜子,还要酱爆茄子,还要饭。”
怀月对一旁的姬君冶悄声道:“每次都是这老三篇,还不让人换,小傻瓜一个。”
姬君冶一边笑着点头一边偷偷去看哥哥的脸色,见姬君陶坐在那里殊无笑意,心里微微一动,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这一桌本来还有民俗会和吴江县政府的人作陪的,见双方彼此相熟,汪会长又再三关照不可拘泥了的,便乐得留下他们自便,自己找熟人桌去了。只是又哪知这几个人,豆豆欢天喜地,怀月不明就里,姬君冶忐忑不安,姬君陶一声不吭,阿戚总算是和陈瑞炀谈笑风生,堪堪将一顿饭应付过去。
辞了汪会长一起往停车场走,姬君冶对怀月道:“坐我们的车回排屋吧,明天反正是休息,昨天我替你屋顶上浇了水,你再不回去,丝瓜都要干死了。”
怀月悄声道:“我跟豆豆爸爸说好了下午要送孩子回去的。”
豆豆可怜巴巴地钻在母亲怀里道:“妈妈我能不能先去看看莱西?”
陈瑞炀对怀月道:“给他爸爸打个电话,反正昨天也去过了。明天早点回去也一样吧。”
怀月犹豫了好一阵,终是不忍心儿子恳求的目光,掏出手机给袁沉打电话。谁知刚开口,就被袁沉冷冷打断:“怀月,你是带着他高高兴兴过了节,我爸爸妈妈可还巴巴等着孙子回来一起吃顿端午饭呢,我这个当爸爸的从早上6点等到这会儿,你一个电话就说不回来了,像话吗?”
袁沉从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怀月一时被呛得透不过气,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我送他回来。”
袁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头,想回旋两句,可是怀月已经把电话挂了。
怀月稳了稳情绪,走回豆豆身边蹲下来,对他道:“爷爷奶奶和爸爸都在家里等豆豆回去吃饭呢,豆豆下星期再去看莱西好不好?”
豆豆的眼泪已经挂在了眼角,可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怀月心痛难当,可是大家都看着,也只能勉强稳住情绪,抱着孩子说了一声“乖”,便再也说不下去。
姬君陶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睛,微微皱了皱眉。过了两天怀月还没有回来排屋,姬君陶每天在花园里给盆景浇水散心。
这些盆景都是姬君冶花了大价钱从不知什么地方购来的,有松有柏,只是日子一长,难免需要修理。姬君冶的技术不行,每次都修得快要秃了才罢手,所以这些盆景与当初刚来时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了。
他随意地浇着水,目光越过围墙。那边的葫芦藤已经蔓得很像模像样了,虽然及不上他这边的考究,却更有情趣。再一看,发现有位老人在弯腰拾掇隔壁的花园。他认得他,是这个小区的花农,有时遇到小冶在修枝,实在令人看不下去的时候也曾过来指点过她几次。
老人看到他,搭讪道:“姬先生,浇花啊。”
姬君陶踌躇了一会儿,道:“帮商小姐整理花园啊。”
老人抬起头来,擦了擦汗,道:“商小姐打电话来说有事不过来了,让我帮着浇浇水,我看好像长虫子了,顺便帮着捉掉,她胆子小,以前也是要我帮着捉的。”
姬君陶“哦”了一声。
她一个人呆在城里干什么呢?还是有那个年轻的社长陪着宽解她?小冶如果昨天不说帮她浇了屋顶花园,她也许还会回来的吧?看她平时那么喜欢她的菜园,确实做些事情反而倒能散散心。小冶什么也不懂,胡乱浇了水,也不知多了少了,他心里有点责怪妹妹多事,要是把她的丝瓜浇死了怎么办?
“不知她屋顶上的丝瓜棚扎了没有。”老花农自言自语道,“再不扎就晚了,这个孩子,怎么不回来呢,我下个星期天有事回乡下,怕是赶不回来帮她扎了。”
姬君陶想说其实可以从自己家的屋顶走过去,想了想,又没吭声,返身回到了画室。
他刚刚在琢磨的是一幅旧作。
画面上大段的枯木是几年前画的,小冶说太绝望,充满了死亡的气息,撺掇他扔了它,他却总觉得不舍。因为那段枯木枯萎的样子所透露出的绝望的诱惑,仿若命运之神在向你招手,没有当时那样的心境是难以描绘得如此哀痛的。
于是想添点色彩上去,对比鲜明,一定很具有视觉冲击力。想画一截新枝,又觉得不甚理想,总是离他要的效果差了那么一点儿。
嫩草新叶似乎都太单薄,配不起那段历经风雨的老枝,也撑不起画面,他盯着那段枯木,脑海中却显出怀月抱着豆豆哭的时候那双哀伤的眼睛,那么美丽的眼睛,本该是春色无边,却有严冬的萧瑟,令人禁不住地怜惜。
姬君陶拿着画笔发了半天呆,找不到思路,索性扔了笔,开车去了素画廊。姬君冶一个上午都呆在素画廊和她的助手在看“锦绣斋”刚刚裱好的一批父亲的作品。忙得顾不上吃中饭。
“锦绣斋”叶老师傅的裱画技术在业界是出了名的。因为这次不少是大盈尺的作品,交给别的店里不放心,所以父亲宁肯推迟画展的时间也要等老师傅亲自上阵。
画展推迟的另一个原因是姬君陶的作品不够,没有达到父亲说的三分之一以上的要求。她不敢太催他,怕他脾气上来撂挑子,本来就不是甚愿意和父亲一起办画展,是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声泪俱下软硬兼施好不容易求到的结果,可不想功亏一篑。不过推迟归推迟,好在姬君陶按计划在工作,姬君冶想到这一点还是安慰的,本来她办画展也不图什么,只是为了他能回到正常的工作生活状态中来。
姬君陶到的时候,姬君冶刚刚吩咐手下把画收起来,准备出去吃饭。
“哥,你怎么来了?”姬君冶惊喜地问,在她的印象中,姬君陶在不是星期一的日子出现在素画廊的次数屈指可数,“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今天不在状态,出来看看。”姬君陶看看墙上,母亲的那幅字已经不在那里了,想必是妹妹怕他触景伤情,这个小冶,也太小心了。
姬君冶一脸不信地看着他。
姬君陶笑道:“你哥哥出门一次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吗?回去问问阿戚我现在还有什么问题。”
姬君冶欢喜道:“没问题没问题,我还没吃饭,你也没吃吧?咱们去找家好的去。”
姬君陶不喜酒店的嘈杂,皱眉道:“叫外卖吧,吃个饭不用那么麻烦,我先去下面看看,你不是说新布置了展厅吗?”说罢便走了出去。“素画廊”的位置靠近景区,门口是被称为“酒吧一条街”的山荫路,对面是美院,再过去是博物馆。
这里晚上灯红酒绿热闹非凡,搞艺术的不搞艺术的都在酒吧里谈艺术,白天却是一片幽静,道路两旁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山荫路由此得名。
只是,这条有着千年历史的道路虽然几经拓宽修缮,却还是远远赶不上这个城市富裕的脚步,如今看来还是显得狭窄,停车位更是紧张。邓缘缘把怀月在门口放下后,嘟嘟囔囔地找地方停车去了。
怀月走进素画廊,百无聊赖地一边等着去停车的邓缘缘一边慢慢逛,在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幅题为《树》的油画。空旷的原野,低垂的云霭下,一棵枯树仿佛在那里站了千万年,云层后透出金色的光芒,如此灿烂的颜色,却反而显得它更加孤独。商怀月觉得奇怪极了,明明是温暖的色调,为何让人觉得寒冷?她情不自禁地走近一步。
“看油画,不能站得太近。”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
声音很熟悉,怀月退后一步转过身,姬君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姬先生,你也来看画?”怀月有些意外。
“喜欢这幅画吗?”姬君陶看着那幅《树》,那是他好几年前的作品,是他极少数的自己比较满意的油画作品之一,不知什么时候被小冶找出来挂在了这里。
“我对绘画一窍不通。今天是陪朋友过来的。”怀月不好意思道,“觉得有点儿眼熟,这种风景我在国外看到过。”
“在澳洲?”
“嗯。”怀月点点头,“澳洲大陆上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致,一棵树光秃秃地立在天地之间,没有叶子,只有疯长的树丫,无限妖娆,无限奔放,直指天空,有时候你会觉得它简直是在怒发冲冠。虽然是一棵枯树,你还是会感受到它旺盛不屈的生命力。而不是像这幅画。”她的目光停驻在那棵暗色的树上,脸上现出迷茫。
姬君陶不知不觉中走近她,凝视她柔美的面容,“这幅画给你的感觉不一样吗?”
“这棵树怎么会这么孤独?霞光中还那样萧瑟,我都感觉得到它冷得颤栗。似乎这天地不是它自由生长的家园而是禁锢它的牢笼,它无处可逃,无处可依。”
中午时分,画廊里的人渐渐走空,四周一片安静,怀月下意识地把声音又调低了一点。
姬君陶想听得更清楚些,便又朝她走近了一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你觉得它很孤独?”
怀月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心里突然微微一动,虽然只是一瞬间,但她仍然敏感地察觉到了。
她红了脸局促道:“我没有什么绘画知识,姬先生当我胡说八道好了。这画当然是挺好的。”
可能只是看风景的人心境不同,所以印入眼中的风景便也不同了。澳洲之行,是她和袁沉的蜜月之行,那时眼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
姬君陶看她一眼,过后才缓缓微笑道:“并不是要有绘画知识的人才看得懂画。你其实很懂画,说得这样准确,画画的人会知足的。”
怀月不置可否,画画的人?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姬君冶下来找哥哥吃饭,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哥哥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样主动地靠近一个女人,此时此刻站在怀月身边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和煦宁静的温柔。她想了想,抿嘴一笑,转身离开。
邓缘缘停好车一路找来,看到怀月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赏画,很是意外,犹豫了一番,才开口叫她。
怀月向姬君陶介绍道:“我同学邓缘缘,电视台的,因为要采访一个画家,先来做功课的。”又对邓缘缘道:“这是姬先生,我们是邻居。”
邓缘缘根本没听清楚怀月的话。她一边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姬君陶,一边在心里惊叹,这么美玉一般的男子还真是难得一见啊。相比之下,电视台的那些所谓的明星主持简直就是粗陋不堪。这个男人除了皮肤略略显得苍白,简直找不出一丝瑕疵,明明长得精致却毫无阴柔之感,相反地,倒是气度不凡。她在心里暗暗羡慕怀月,桃花运也太盛了吧,怎么找个邻居也能碰到美男子。便问:“姬先生是哪个姬,女字边的姬吗?听说大画家仲明先生也姓这个姬。”
姬君陶点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被这么提起。
邓缘缘道:“这个姓是很少的,我们现在正掘地三尺找那个姬氏的惟素公子呢。”
姬君陶疑惑地看向怀月,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找自己。
怀月解释道:“仲明先生父子近期要办画展,电视台要找这位惟素公子做采访,我们杂志也是,想找他作封面人物。不过听说他从不接受采访的。”
姬君陶皱皱眉,抬腕看看手表,道:“我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看。”不待两人回答,转身便离开了。
邓缘缘看着他的背影遗憾道:“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够拽的。”
怀月不以为然:“姬先生是这样的脾气,咱们进去看吧。”
邓缘缘不甘心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他是干什么的?结婚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怎么了?想蹬了你的外贸帅哥?”怀月瞪了她一眼,玩笑道:“姬先生是干什么的我倒不知道,不过好像还没有女朋友,你要是追上了,我们俩正好做邻居,那可真是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