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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社只有两个记者跑采风出简讯,其中一个还是摄影记者,编辑自己写文章的时候反倒比改别人文章的时候还多,几个栏目,甲乙丙丁,每人包一块,清清爽爽,别人做好做坏与己无关。

怀月喜欢这里的轻松氛围,不用像邓缘缘那样整天疲于奔命做文化快餐,不用像在报社那样拉广告拉发行,也不用像做公务员那样写枯燥乏味的领导讲话。

编辑部里的人大多有背景,年纪大的居多,倒少了八卦是非,对于她的离婚,也少有人议论,到了周末还有人会善意地提醒她早早回家接豆豆,这一点让她倍感温暖。

老社长到退休年龄了,吃了一顿又一顿的告别宴后,今天,杂志社要迎来新的当家人,据说此人之前派驻国外任了几年使馆一秘,几年后回来,上头打了招呼,轻轻松松就占了这个别人挤破脑袋谋不到的位子。怀月周一按惯例早早就到了办公室,豆豆周日晚上就去了奶奶家,周一由袁沉或秦教授送幼儿园,秦教授是袁沉的母亲,当年没离婚的时候,她也非常疼惜怀月这个儿媳妇,只是世事难料。

她拿了水壶给窗台上的紫罗兰浇水。

紫罗兰是她有一次在老大办公室看着喜欢剪来插栽的,整个冬天都瘪瘪的,叶边上还焦了,以为冻死了,没想到过了春天看着又活了。两天不见,今天竟然开出了紫色的三叶小花。她凑过去仔细地看,浅浅的小紫花,自有动人之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细细地闻。

“这种紫鸭跖草是没有香味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怀月闻声转过身去。

眼前的男人,穿着深色的衬衫,磨得发白的牛仔裤,虽然五官说不上多漂亮,却胜在不失大气。

陈瑞炀见对面的女子并不接他的话,只好干咳了两声。

怀月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微红了脸道:“原来这叫紫鸭跖草,我还一直以为是紫罗兰呢!”

陈瑞炀摇摇头道:“那可完全不一样,紫罗兰的花都长在上部,一朵挨一朵一串串似的,花团锦簇,你会对它下部的叶子视而不见,而这个紫鸭跖草,你一不小心就会忽略了它的小花,看,叶子多肥厚。而且这个只要插枝就可以存活,紫罗兰是一定要苗栽的。”

怀月点点头,心想老大也是个文盲,还一本正经告诉自己是紫罗兰,而且也一定像她一样告诉了办公室里的同事,真是丢脸。

陈瑞炀发现怀月又在走神,不禁有点好笑。

怀月注意到他的目光,歉意地一笑,问:“请问你来找谁?我们9点上班,恐怕还要等一等。”

陈瑞炀道:“我叫陈瑞炀,今天第一天来上班,想表现得好一点。”

怀月恍然大悟,“原来是陈社长,上个星期刘副主编说过了,你好,我是商怀月,是民俗栏目的编辑。”

陈瑞炀道:“久闻大名,我看过这几期的《文化交流》,民俗栏目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编得很有意思;我好好补了些课。”

怀月给他沏了一杯茶,陈瑞炀看了看,低头闻了闻,深吸一口气,小小啜了一口,赞道:“明前龙井,很正宗。”

怀月又“嗯”了一声。茶叶是袁沉母亲给的。每个月,老师都会约她出来喝个茶吃个饭,“婆媳做不成,你总归还是我的学生吧。”老师总是满脸遗憾地这样说。顺便会送点好东西给她,比如龙井茶,比如国外带回的巧克力。

而她也会陪老师逛逛街。以前还是婆媳的时候,老师的衣服都是她参谋买的。师生俩在一起只说豆豆说彼此工作上的事,从不说家里的其他事,其实有好几次怀月发现老师欲言又止,她都很及时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她不是薄情之人,但也绝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外面有同事陆陆续续来上班,刘副主编见陈瑞炀竟然一大早就到了,很是尴尬,心想幸亏有个怀月在,要不然让新社长第一眼就看空城计,总是不太好。

陈瑞炀不介意道:“是我报到早了,怀月的茶叶很好,我就带去喝了。”端着杯子跟刘副主编走了。

怀月打开电脑,下一期要做端午的题材,民俗协会按她的要求给她组了一批稿件和照片,她得筛选一下。

陈瑞炀只和大家开了一个短短10分钟的见面会。除了印刷厂在外面,一刊两公司都在这幢5层楼房里。房子原来是外办的办公楼,后来外办搬入省政府大院,这幢小楼就给了杂志社。小楼在半山坡上,身处绿树成荫,面对湖光山色,虽在市中心,却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听说陈社长曾经是外办最年轻的处长,驻外3年,才回来不久。”

“怪不得,看上去就很强的样子。”

“动心了?人家可还是王老五呢,听说连女朋友都还没一个。”

“有也没关系啊,这年头,谁怕谁啊!”

怀月听着前面办公室的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不禁苦笑。姬君陶和阿戚坐在廊下喝茶,姬君冶在修剪花园里的一棵柏树盆景,阿戚小声对姬君陶道:“看看,不懂装懂,你赶快叫她别剪了,否则这盆过两天又死了,我那里已经全是残花败柳了。”

阿戚的老师曾经是他母亲的心理医生,姬君冶就是在陪伴母亲看病的那段日子和他相识相恋的,现在又成了姬君陶的心理医生,两人之间关系亲厚。

“你自己为什么不说?妻管严。”姬君陶微笑着喝了一口茶,只有跟阿戚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开开玩笑,一派轻松。

“我说了,可她总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阿戚看着姬君冶的背影,目光温柔,“你这个妹妹你还不知道吗?也是个死心眼儿。”

他也看着妹妹的身影。是啊,死心眼,他们姬家的人都是死心眼,母亲是死心眼儿,把自己逼上绝路,妹妹是死心眼儿,因为放心不下而他不肯结婚,他以为父亲没有心,不料他在母亲去世后竟然抛下尘缘皈依佛门,还有自己……

他叹了口气道:“我这段日子做同样一个梦,梦见妈妈抱着我在追爸爸,河水冰凉,她赤着脚拼命跑,爸爸搂着别的女人朝河对岸头也不回地走,追着追着妈妈被河水冲走了,我大声地叫爸爸救人,爸爸回过头来,那张脸变成了我自己的脸,这情景总是把我从梦中吓醒。”

“每天做?”阿戚问,捋了捋蹲在脚下的莱西的毛,莱西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倒不是,有两三次了吧。”

“君陶,一直以来你总是自己背负很多东西,总觉得要不是为了你,伯母也许早就和伯父分手了,像你外公外婆期望的那样回到新加坡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你对伯母一直有负疚感。”

“一方面你觉得自己是伯母的障碍,所以她过河的时候抱着你,丢不掉。一方面又觉得你和伯父一样造成了她的不幸,潜意识中完成了角色替换,所以后来变成了自己的脸。这种角色替换也导致你无法和女性正常交往。”

阿戚抿了口茶,认真道:“你放心,你的抑郁症已经大好了,你重拾画笔就是最好的证明,小冶说你的画风格明亮了许多。你只是过不了自己的感情关,潜意识里你固执地认为你的幸福就是对伯母的不孝。”

“君陶,伯母是最希望你能幸福的人,不要辜负了一个母亲的心。我听说你最近开始亲近陌生人,虽然是个孩子,但是个好的开始,坚持下去,哪怕开始有些勉强。”阿戚笑道,“你得找个能拯救你的女人。”

见他不说话,阿戚又说,“小冶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我看你正常得很。以前对什么都不在乎才要担心,很多时候,生气也是一种在意啊。”他突然指指花园的隔墙,“看那个小孩儿,真漂亮。”

姬君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豆豆正趴着围墙朝他们看,看到他转过脸来,开心地招手。

姬君冶闻声也转过身去,见了豆豆,丢了手中的剪刀,跑到围墙边道:“豆豆,快,到这边来,莱西来了。”

豆豆道:“妈妈把花园门关了,我出不来。”

“妈妈呢?”姬君冶奇怪地问,在她的印象中,商怀月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在豆豆身边的。

“妈妈在睡午觉,我睡不着,悄悄溜出来的。”豆豆调皮地吐吐舌头。

姬君冶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道:“小坏蛋,跑到门边去,我让叔叔把你抱出来。”

豆豆爬下凳子,跑到花园门边,看看站在门外的阿戚和姬君陶,大眼睛不信任地打量了一番阿戚,叫了一声“姬叔叔抱”,把手伸向姬君陶。

姬君陶小心地把他抱过矮矮的栅栏门。

姬君冶问:“上个星期天阿姨特地带莱西来和你玩,你怎么不来。”

豆豆一边去摸莱西一边道:“上个星期是我跟爸爸过的日子,我在奶奶家。”

姬君冶奇怪道:“什么是你跟爸爸过的日子?你妈妈呢?”

“妈妈一个人过。”豆豆抱住莱西的脖子道,“我跟妈妈的日子爸爸就一个人过,这是王伯伯规定的。”

“王伯伯是谁?”姬君冶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去看姬君陶,发现哥哥正皱了眉头看豆豆。

“王伯伯是大法官啊,所有人都要听他的话。”豆豆一付你怎么不知道的神情。“奶奶说爸爸不乖,所以王伯伯不准他和妈妈在一起了。”

“难道你爸爸和你妈妈……”

“小冶!”姬君陶沉了脸打断道,“知道了还问!”

姬君冶赶紧心虚地去看阿戚,阿戚拍拍她的手朝豆豆那边抬了抬下巴叹道:“你还真是和他差不多。”

“切!”姬君冶不服气道:“有咱们豆豆这么漂亮也不亏了。”

正说着,听到隔壁院子里怀月慌慌张张的声音。姬君冶忙大声应道:“怀月,豆豆在我们家!”

怀月走到姬家花园门外,看到正和莱西玩的豆豆,生气道:“豆豆你怎么不跟妈妈讲一声就偷跑出来了,妈妈多担心。”

豆豆心虚地低着头拉着莱西跟姬君冶走到门边,姬君冶笑道:“好了好了别生气,看你,脸都吓白了,他能跑到哪儿去,这小区到处都是监视器,豆豆机灵着呢,陌生人才不让抱,刚才阿戚要抱他,他就没让。”

姬君陶见怀月一付惊魂未定的样子,也觉得他们这样擅自把孩子抱过来做得不妥。想倒个歉,又插不上嘴,只好在一边看着。

怀月对豆豆道:“阿姨家有客人呢,豆豆乖,跟妈妈回去。”

姬君冶笑道:“哪是什么客人,是我男朋友,怀月你进来坐坐吧。”说着要去拉花园门。

怀月一看,死死拉住铁门道:“我就不进来打扰了。”

姬君冶以为怀月像上次那样是顾忌姬君陶的态度,忙道:“打扰什么呀,这俩人正无聊呢,刚才就是我哥把豆豆抱过来的。来吧,你别拉着门呀!”

怀月坚决不肯放手,道:“不不不,我家里还有些事……”

豆豆在一边大叫道:“阿姨,我妈妈怕狗,莱西在她不敢进来。”

姬君冶哈哈大笑:“怀月,真的吗?别怕别怕,莱西很温顺的,我拉住它,你进来吧。”说着便硬是拉开了门。

怀月惊呼一声,拔腿就跑,跑回家,想想不好意思,又趴在围墙上红了脸对姬君冶道:“如果不麻烦的话,就让豆豆和莱西玩一会儿吧,豆豆,玩一会儿就回来好吗?”

豆豆点头答应。

这边姬君陶隐隐含笑地看着怀月。

姬君冶好奇地趴在墙头问:“怀月,你种的什么呀?都架上棚了,这棚你自己拉的?真不错。”

怀月指着花园里的植物道:“这是葫芦,这是南瓜,那个是辣椒。棚是这里的老花匠帮我搭的,否则我还真没办法。等结了果请你吃啊。”

姬君冶点头道:“好啊,黄瓜种了没有?人家都说现在的黄瓜喷激素的,害得我都不敢吃,我喜欢吃糖醋凉拌的,冰箱里放一会儿,可爽了。”

怀月道:“我露台的花坛里正好结了两根,我去摘来给你。”

姬君冶道:“等等,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小农庄,又是屋顶又是露台,再加上花园,你种了多少东西啊,吃得完吗?”

怀月微微一滞,轻声道:“吃不完可以送人啊,这些都是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就弄好的,空着也怪可惜的。”姬君冶上次没顾得上看怀月家的房子,这次索性好好参观一番,见她整个屋顶都铺了泥种了蔬菜,中间用几根防腐木搭桥便于走动,直夸其用心之巧妙。

怀月淡淡道:“都是当初豆豆的爸爸设计的,我自己可想不出来这些。”

姬君冶不便接腔,便道:“我也要让人给装个通屋顶的楼梯,站在这里视野多开阔啊,你这丝瓜藤到时候蔓到我们家来吧,我们也趁机遮遮荫。”

怀月点头道:“你也弄个屋顶花园吧,种点东西,夏天顶楼就不那么热了,效果可好了。就是找的工人技术一定要过硬,否则漏了可就糟了,给我们做的师傅手艺就很好,我有他的电话,需要的话介绍给你。”

姬君冶道:“我得问问我哥,他要不答应我再喜欢也没用,我后悔没在这里多买一套房,等我哥的身体好了,我把他赶到清湖别墅去住,咱们俩结伴多好啊。”她虽然和怀月没见几次面,却是一见如故,心里十分地喜欢这个温婉的女子。

怀月想起茶几上的那瓶“百忧解”,理解地点点头,“买在一起的话照顾你哥哥也方便,这里炒房的不少,你去问问售楼部,他们清楚得很。”

姬君冶想起上次姬君陶冷冰冰的态度,道:“我哥脾气不好,他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看着冷冰冰倒也不是真的对人有什么意见,平时有什么得罪之处请你多担待。”

怀月忙说:“大家是邻居,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如果我帮得上忙你只管说。”

抑郁症的人本就对人十分淡漠,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她也猜出姬君陶是单身,否则也不用妹妹老跑来照顾。只是,把他一个人留在诺大的房子里,难道就不怕什么意外发生?她想起上次的那瓶安眠药,想张口,可毕竟不是很熟悉,也许也正是人家避讳的,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姬君冶在她的露台上摘了两根黄瓜,随她进了屋,怀月带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参观,跟姬家完全不同的风格,处处留有女主人的细腻居家痕迹。

“下次我装修婚房得请你来参谋,那些大男人设计师,根本想不到这些小细节。”姬君冶说着走进书房,一见墙上的画,就愣住了。“这幅画怎么会在这儿?”

怀月并没注意到姬君也问得古怪,她不愿提及这件事,只含糊说是别人送的。

姬君冶想起那天小锦的猜测和姬君陶的问话,忍不住追问一句:“这画不便宜啊,男朋友送的?”

怀月惊讶于对方这么快就了解了自己的婚姻状况,迟疑半晌,道:“是豆豆爸爸看中的,说挂书房合适。”

姬君冶前思后想了一番,弄清了缘由,想起小锦对现任袁太太的评价,直替怀月不值。只是她的前夫巴巴地送这幅《月色》,分明是因为其中含了她的名字,难道是旧情难舍?又想到姬君陶那天的态度,大概是对怀月有所误会,便决定回去好好向他解释一番,免得他时不时地冷冰冰地吓唬人,还把人家辛辛苦苦种的豆子扔了垃圾桶。可能白天阿戚和他说了不少,姬君陶这天晚上睡得很踏实,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已是9点了,竟然感觉到有点饿,这是很少有的现象,多年以来他只是看点吃饭,很少有饥饿感。

他打开冰箱门一看,不觉皱眉,昨晚姬君冶和阿戚竟然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看来又只好去小饭馆吃面了。自从他搬到这里,都快成了那小老板的家人了。

小饭馆今天人不是很多,他选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昨天姬君冶临走时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是怀月的前夫买了他的那幅《月色》,这会儿正挂在他们家书房呢。还特地嘱咐他对人家态度好一点。

“你不爱搭讪就绕道,别给人脸色看,怀月可是我朋友了啊,我们说好了将来做邻居的,到时候你搬到别墅去住,省得看我们不顺眼。”

他一脸黑线地看着妹妹,当初说别墅没人气不利于他康复的也是她,死活要他搬来这里,现在吃了人家一袋豆子两根黄瓜就跟别人成了“我们”,要把他一脚踢开,女人之间的友谊还真让人瞠目结舌。

还跃跃欲试地要做屋顶花园,也不想想,她有人家那么心灵手巧吗?连个菜都不会做,还种菜?最后总算妥协答应做个通屋顶的楼梯,说是便于哪一天想吃的时候可以上去偷菜。姬君陶一边等面条一边想起妹妹当时那兴冲冲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立夏那天吃的那顿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让人回味无穷。那个外表看着也是娇生惯养的女子,还真是个称职的好母亲。

姬君陶百般无聊地看着门口,意外地看见商怀月走了进来。袁沉一早来把豆豆接走了,儿子不在家,怀月也没心思做饭,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姬君陶。想起上次这人态度颇为冷淡,她不愿再自讨没趣,便想装作没看见坐到角落去,哪知姬君陶不闪不避地直直看过来,怀月是面薄之人,只好尴尬地走过去打招呼。

“坐吧。你也还没吃早饭?”

他今天的态度特别好,声音柔和,脸上还带着微笑,怀月记得抑郁症患者上午的情绪最差,越到晚上越好,她想起几次见面的时间,下午、晚上、上午,他怎么是反着来的?一边含糊应答一边不安地坐下。

小店里只有一种面,姬君陶叫过小老板又叫了一碗,怀月在一旁轻声吩咐道:“少放点油,不要肉片。”见姬君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这个店里的面条总是太油。”

姬君陶心想原来她也常来吃这里的面条,不知为何竟然有些高兴,便点了点头。

怀月起身把自己和姬君陶面前的筷子和勺子拿开水烫了一遍,重新搁好,抬头见姬君陶有些愣愣地看着自己,才惊觉自己平时待豆豆的那套不自觉地用在了这里,不禁尴尬道:“其实这样烫一下也顶不了什么用,只是平时带孩子出来,总是小心些,做习惯了。”

姬君陶想起很久以前和母亲在一起时,这样的情景也常常出现。总以为母亲是有轻微的洁癖,不管在多高档的酒店,只要没有外人在场,总要亲手为他和妹妹拿开水烫一烫碗筷。原来不是因为洁癖,只是当母亲的一颗心罢了。

怀月见他有点发呆,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心想自己可能做得过分了。抑郁症的人并不喜欢和外人有多的纠缠,自己这样自说自话给人烫了碗筷,想必触了他的忌讳了。忙从旁边的桌子另取了一份筷子,局促道:“用这份吧。应该是消毒过的。”

姬君陶回过神来,忙道:“还是烫过的用起来放心,谢谢你。”他想起自己之前对她的态度不甚友善,还那样地冤枉了她,很是内疚,想籍此机会有所挽回,便主动问:“怎么没见豆豆?”

“他爸爸单位里有个联谊会,豆豆喜欢热闹,把他接去玩了。”怀月轻声道,既然小冶知道了自己的处境,那么姬君陶一定也是知道了的,自己也无需再多做解释。

姬君陶“噢”了一声,见她神情有些落寞,也不知如何安慰。待面条端上来,怀月才明白为何刚才自己吩咐小老板时姬君陶会那样奇怪地看自己。两碗面条一模一样,只有青菜没有肉片,汤水很清,没多少油水。

她没话找话,“姬先生也不喜欢吃太油的啊。”

“我母亲的口味很清淡,自小习惯了。”

“伯母一定是个清雅之人。”

姬君陶点点头。看怀月松松地挽着发,露出白皙的额头,眉眼温婉。他记忆中的母亲也是长年挽发,不过挽得比较精致,一丝不苟,不像眼前的女子,有几缕发丝垂下来,随意了许多,让人无端生出几分亲近。

怀月舀了一小勺调味罐里的辣酱,一边慢慢地在面汤里划拉开一边道:“我小时候不爱吃面条,可父母太忙,不能给我做饭,只好老在小面馆里凑合,倒些辣酱进去调味,会觉得好吃很多。”

“小冶也是无辣不欢。”姬君陶喝了口汤,觉得比平时的味道好很多。

“我们豆豆也能吃点辣。”怀月吃了两筷沔,辣得鼻尖上渗出一层细汗,忍不住眯了眯眼。

很孩子气的一个小动作。她本就长得秀美,一皱眉眼,添了几分俏丽,十分的可爱。

姬君陶抬手把桌上的餐巾纸向她那边推了推,有心想叫她慢慢吃,又迟疑着说不出口。

小老板按惯例送上来一小碟油炸花生米,平时每个吃面的客人都有附送一小蝶的,见两人熟悉,便只送了稍满的一碟。怀月正吃得辣,想中和中和口味,筷子伸到半路觉得不妥,又缩了回来。

姬君陶把碟子朝她那边推了推,“你吃吧。”

怀月原是怕姬君陶不习惯两人在那么小的碟子里夹菜,上次在她家吃饭,她都很注意地用了公筷的。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又怕他误会自己有洁癖,忙掩饰道:“面条有点咸。”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是金银花煮的水,清凉的。”

姬君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以前来从不碰这里的茶水,没想到入口微甜,隐隐含了一股药香。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低了头各自吃面。

中途豆豆打电话过来,唧唧咕咕说了不少话,怀月耐心地和儿子东拉西扯,好半天才收了线。见姬君陶碗里面条已所剩不多,明显是为了等自己才没搁筷子,红了脸不好意思道:“姬先生有事请……”

“也没什么事,”姬君陶打断道,“不着急。”一边说一边挑起剩下的几根面条慢慢地吃着。

怀月暗暗惭愧,真没见过一个男人吃一碗几块钱的面条都可以吃得那么优雅,想必姬家一定不是普通的人家,相比之下,自己倒像个烧火丫头似的,便也放慢了速度,问:“小冶不在家吗?”

“她一会儿过来。”姬君陶答道,随即明白了怀月的意思,补充道,“她在家也不做饭,我们俩都不擅厨艺。”

怀月下意识地看了眼姬君陶那双精致白皙的手,心想,这双手如果下厨房,那才真是暴殄天物。便微笑道:“确实小区周围饭店也不少,很方便的。”

“小冶说有机会要跟你学一学,商小姐的菜做得很好。”

“也就哄哄孩子罢了,都是很简单的家常菜,上不了台面。”怀月客气道。看这姬君陶,对人挑剔得紧,对吃的倒不在意,整天在外面打发一日三吨,换了自己都可能受不了。既然家里这么有钱,怎么也不雇个保姆。又一想,他得了这样的病,估计是不愿家里有个陌生人在眼前晃。想着想着,不觉同情起他来,万贯家财又如何,食无味寝难安,除了一个妹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运的了,丈夫出轨,孩子的监护权也没争到,两个星期才能见豆豆一面。可和姬君陶一比,自己总算享受过爱情,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生活对自己还不算太苛刻。对面的男人什么都没有,生无可恋,心里原谅了他上次的莫名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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