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竹舍前,小少年随手移动了几处院子里的布置,毫不留恋地走出竹舍。除了三两套换洗衣服,什么都没有带。
大皇子见状点头赞许:“从此以后把过去都放下,重新开始新生活吧。”
甘泉在大皇子面前背对大皇子蹲下,大皇子正欲俯身上前,又突然停了下来:“对了,你多大了?以后怎么称呼你呢?”
小少年抬眸眺望眼前群山,朱唇轻启:“任之越。至于年龄,就算十一岁吧。”
海郁是谁?路仁嘏是谁?即墨馨雅是谁?统统都和我没关系了。
从此,我不再是我,我是只为报复而活的任之越,我是只为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毁灭的任之越。
“任之越。”大皇子边念边点点头,大声道,“好,好名字,千山万水,千岩万壑,千愁万恨,千难万险任你逾越。”
“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今日劝我出山。甘泉,千万小心,不能让大皇子的左腿再受伤。”任之越说罢,越过蹲在身前的庄毅,边走边说,“我常经采药,这样的路况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你只管护好自己的主子,快走吧。”
冰道异常溜滑,大家都将心思集中到脚下,一路无话。来到山脚下,只见六名侍卫,六匹马,两辆一模一样的外观普通的马车已经等候良久。北风呼啸,侍卫和马匹却精神抖擞,直立车旁。见大皇子过来,齐轧轧上前见礼。
“不必拘礼,全速赶回京都。”大皇子吩咐完毕,回头看看紧紧跟在身后,脸不红,气不喘的小小身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之越,跟我一起上前面那辆车。”
“不必了,我累了,就在后面那辆车里躺躺,休息休息。”拒绝的声音比北风还要冷得瘆人。
那行礼完毕刚刚起身的六人闻言个个面现怒色,一个小屁孩居然敢对他们敬如神明的主子如此不敬,太不识抬举了!
幸亏大皇子的声音及时响起:“好,你放心休息,一路上有我。”
任之越瞟了六人一眼,一言不发,抬脚就上了车。马车很宽敞,任之越小小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即使是躺着也根本不占多少地方。有四个侍卫也坐进了这辆马车,主子的态度直接决定了他们的态度,尽管心中有气,却没有人为难那个角落里的小少年。
山路本就崎岖不平,路面被白雪覆盖,根本分不清高低不平,避不开坑坑洼洼,马车在不停的颠簸中迅速前行。任之越庆幸自己抢先一步上车,将所有的被子垫在自己身下,不然不知要受多大的罪。
任之越一觉醒来,隐隐听到有人说:“主子,渌江江面冻上了一层薄冰,今天过不去了。”
“那就先休息吧。”大皇子稍事沉吟又道,“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其他办法过河。”
笨,基本上个个武功高强,用轻功飞过去不就好了。任之越翻了个身,唉,还是不舒服,怎么不多放几床被子呢!
没过多久,打探的人回来了:“主子,往上游三十里有座木桥可通行,不过马车过不去。”
大皇子很快权衡利弊做出决定:“多绕六十里路只要半天时间,马车可以过了桥再买,走!”
任之越不禁奇怪,有什么事要这么赶呢?正想着,就看到自己乘坐的马车上下去一个侍卫,骑走了一匹马。打前站去了?
很快就到了桥边,全体下车步行。
不对,有人,有很多人,有很多内力高强的人,而且就在木桥上,虽然此刻桥面上看不到一个人。任之越一到桥边就发现了,而其他人都还没有察觉。
阻止不?应该阻止,自己还有事需要大皇子帮忙办,算了,再救他一次吧。
任之越快步走到大皇子身边,示意他附耳过来。大皇子虽然有点奇怪,但还是依着任之越的意思侧身俯就。
任之越轻轻说了几句,大皇子脸色微变,吩咐手下:“今天先不过河了,回镇上找间客栈休息。庄毅,你带两个人到桥上看看结不结实。”
大皇子一个眼神过去,庄毅顿时明白了主子话之所指。
回到镇上,大皇子征用了一整间客栈,同时调来镇上官兵守卫。好在大过年的,客栈里也没内个客人。为以防万一,大皇子还派文昱到附近军营再调五百官兵,将客栈重重护住。
布置完毕,天已经黑透了,庄毅亦回来禀报:“主子,桥上共有十六人,桥两头附近隐蔽地点也有数人埋伏过的痕迹,属下实在无能,没有能够抓回一个人,请主子责罚。”
大皇子摇摇头,安慰道:“实力悬殊,能探明情况就可以了。现场有何发现?”
“有。”庄毅迟疑了一下,“在现场发现三皇子侍卫腰牌一枚。”
“你也怀疑是故意栽赃陷害?”
“是,属下愚见。”
“我也认为不可能是三弟所为,依你之见,会是谁要挑拨离间呢?又是谁泄漏了我们的行踪?”大皇子盯着庄毅。
“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庄毅直视着主子的目光,没有退缩,顿了一顿,又道,“莫非是我们从京都回来缀上了尾巴而没发现?就象刚才在桥上一样。主子,是谁预先发现了不对劲?此人定是绝顶高手。”
大皇子不欲多谈,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
屋子里就剩下了大皇子一个人。任之越,你真是个谜!不但医术高超,而且武功卓绝,我们五个人和你朝夕相处,竟全然不知你会武功。你到底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却一身惊人本领,还腰缠万贯,复又满身沧桑、落拓,仿佛一切都入不了你的眼。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你,还有什么惊人秘密?这样的人才,我东阳晨曦怎能不被吸引?怎能不想收为己用!
此时的任之越正在自己一个人的房中畅快地享受热水澡,一个多月了,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也只敢洗个洗战斗澡,实在受不了了。当初怎么就不给浴室做个门呢?如今挂个布帘子,能挡住什么?幸好自己冷气逼人,他们又有求于自己,轻易不敢靠近,不然只怕早就露馅了。
在离此镇不远的一个山洞里,聚集着刚才埋伏在桥上及附近要执行暗杀任务的黑衣人。这些人都跪在地上,跪在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面前负荆请罪:“大皇子此行有绝顶高手相伴,还未上桥就发现了属下们,属下等不敢贸然出击,怕坏了主子的事,只好先撤回来再说。”
戴面具的人勃然大怒:“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下次还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出动了这么多高手,还是功亏一篑。你们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去刑堂领罚吧。”
暗杀行动因暴露而终止,第二天,顺顺利利地过了桥,换上新马车,继续前行。这一回大皇子力邀任之越和自己坐一辆车,无奈拗不过任之越,还是跟之前一样,各坐一辆。
一路上,大皇子都安排了大队人马护送,正月十五中午,一行人终于平安到达京都。
靠近京都,路平车稳,任之越早就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中香香甜甜地睡着了,马车直接驶进了大皇子府,任之越在睡梦中还未醒。
大皇子看了看依然在睡梦中的任之越,无奈地摇摇头:“小家伙。”说完竟亲手给任之越盖上了被子。
待管家找来两个机灵的下人,大皇子亲自嘱咐:“你们俩就在这儿伺候着,不要叫醒他,让他睡个够。等他醒来再告诉他,我参加完宫中晚宴回来后就带他去逛逛这京都的夜景。”
正月十五,是东阳国的万灯节,是一个全民性的狂欢节。灯具有光明与添丁的涵义,点燃灯火有照亮前程之意。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家家都要挂灯,有的城乡甚至通宵灯火辉煌,表达祈望生活吉祥如意,事事平安之愿。
戌时,大皇子回到府中,带着任之越坐上了有皇家标志的马车,出门赏灯。
任之越初初有些不愿意,想就在街上边走边看,奈何大皇子坚决不同意,谓之初到京都,地形不熟,街上行人太多,怕走散了,而且自己腿伤未愈,不能行走,任之越只好作罢。
到了街上,任之越开始是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百无聊赖地扫一眼,后来发现还有那么点意思,这才津津有味地认真看了起来。毕竟前世就不爱凑热闹,到这异世之后也是忙于他事,没有这份心思,从没现场看过灯展。放眼望去,只见灯月交辉,游人如织,热闹非凡。而灯饰花样繁多,奇幻精美,妙不可言。有很多大门或显眼的柱子上还镶挂了壁灯联、门灯联,有的聚集了一群人在那儿绞尽脑汁应对。
尽管行人摩肩接踵,因为马车上标有皇家特有的标志,行人纷纷让道,马车行进得很顺利。
本来任之越和大皇子一人坐一边各自撩起帘子看灯,不知不觉间,大皇子坐到了任之越的身后,指指点点:“快看,那是‘万眼罗’,是用红黄白三色纱罗拼凑而成。再看前面,那叫百面球灯,特别精美好看,旁缀珠玉流苏,做工亦是极其复杂。”
街上人声鼎沸,大皇子要大声叫任之越才能听清,一来二去,大皇子和任之越的头越来越贴近。
“看,今晚竟然还有金鱼注水灯和用千百蛋壳作成的巧作灯!”大皇子拍了拍任之越的肩膀,让他顺着自己手指的方向看那两盏工艺复杂、精致绝伦的罕见灯盏。
任之越用力地点点头,幸亏有大皇子在一旁充当解说员,不然自己就纯粹是外行看热闹了。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上看到很多式样普通,但画着各式各样鱼、龙、鹤、凤的走马灯,还有竹马灯,以及在地下旋转不停的滚灯。
再往前走,大皇子又发现了稀有灯种:“快看,今晚居然还有‘明角灯’和‘料丝灯’。”
任之越没有听清,回头大声问:“什么灯?”
没想到大皇子的头离得那么近,额头好死不死地碰到了大皇子的嘴,任之越下意识地将头往侧面稍偏,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问了一遍。
唇突然触到一个冰凉、细腻、硬中带软的东西,大皇子不禁愣住了,精神也有些恍惚,压根就没有听到任之越的问话。直到任之越扶着他的肩膀,直起身来,小嘴凑到耳边大声说:“你说什么灯,我没听清。”
大皇子这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有点呆呆地答道:“呃,我是说‘明角灯’和‘料丝灯’。”
“喔,我知道了。”任之越大声回答完,转过头去,继续赏灯。
大皇子用手轻触自己的唇,回味着刚才那感觉,再也没有心思解说。那细腻的触感,那冰凉的温度,一个短暂的触碰怎么会让自己的心跳加速呢?
马车走到了目的地——佛来山上。佛来山是京都城中唯一的山,也是皇家寺院皇觉寺所在的山。从山上往下看,仿佛突然进到一个童话仙境里一般,人好象就浮在这个规模宏大、闪烁不定的灯海之上。任之越静静地感受着神仙般的感觉,而大皇子也终于暂时摆脱了两人间那个无意识的触碰,无声地陪着任之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