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人群终于散尽,最终只剩下昨晚聚会时的五人和白竹逸、边际远并一干随从。
北唐岳海和白竹逸正在探讨诗词歌赋,东阳晨光和何清岚正聊得热火朝天,东阳晨曦和东阳晨星已经结束对话,此时各据一方。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等待任之越。见任之越总算恢复了“自由身”,纷纷结束谈话,向他聚拢过来。
“之越,我可是再一次被你震撼了,只差没有五体投地了。”何清岚爽朗地笑着走过来,本就夺人魂魄的外貌更是容光焕发,显然是为任之越的出色表现由衷地感到高兴,“我真是庆幸在你闻名遐迩、平步青云之前就和你做了兄弟,不然,面对现今如此光芒四射的你,我可真不敢开口做这般提议。”
刚才为了给东阳晨星难堪,自己头脑发热,一不注意就整了个赏花诗会第一名的头衔。刚刚面对热情的“粉丝”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现在被何清岚这么一说,任之越直叹悔之晚矣!这要是真被当成了“文曲星”,可以后又被人发现名不符实的话,不知道会有多糗!
“……”任之越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话来。
大家看到的是只有一脸懊悔神情的任之越,这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得了赏花诗会的第一名不好么?接下来皇帝肯定会招见,入朝为官自不在话下,以之越的才干,必将在东阳国朝堂大放光彩。可是……
“清岚,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当初你可是告诉我你是在赌局中认识之越的,岂不明白之越是什么样的人。”北唐岳海连声反驳何清岚的话,心疼地想再握住现在看上去柔弱无助的之越的手。刚才赛诗时,和之越两手相执的感觉太好了,令自己回味无穷,还想再一次体会那种感受。
东阳晨星看出了北唐岳海的目的,觉得碍眼之极,大步跨过去,硬是在北唐岳海的手握到之越之前成功地插到两人中间。看着一见自己跨过来就下意识急急后退的任之越,东阳晨星心中十分泄气:就算本皇子当初为难过你,可是现在本皇子已经如此纡尊降贵了,即使你是难得的人才,有资格眼高于顶,可也不必避本皇子如避蛇蝎吧!这比本皇子输了这场比赛还令人难过!难道当初本皇子弄错了事实,说了你几句,就要一直记恨么,怎么心眼小得跟个小女人似的!本皇子已经将内疚的心意表达得很清楚了,难道还要本皇子当面道歉不成!
感觉到任之越对自己明显的排斥,东阳晨星尴尬地杵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任之越,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一刻,完全失去了作为文武全才、年轻有为的皇子那指点江山、乾坤在握的高高在上的龙子气派。
任之越这一退,正好退到了白竹逸跟前,正是再好不过的与白竹逸结识的机会,岂能放过:“白尚书之才名,小民亦是久仰之,今日得以相识,真乃三生有幸!不知小民改日可否登门拜访,请教一二?”虽是位居户部尚书这样的肥缺,白竹逸的清廉却有目共睹,一般人是入不了白府大门的,更遑论与之套近乎,拉关系。可是,自己将要发展的产业却正是在此人管辖范围内,无论如何,都得拉拢关系,方便将来办事。
看着对二皇子避之唯恐不及,却对自己谦恭有礼的任之越,白逸竹心中相当欣赏,真是个有骨气的人儿,只是不适合官场。白竹逸面上却不露丝毫端倪,以免触了二皇子的霉头,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之越真乃天纵英才,文思敏捷,下笔如有神,出手即成章,即使是白某当年亦做不到。今日能瞻仰之越赏花诗会上的无敌风采,第一时间拜读无上精彩的诗词,白某幸甚。故请教二字不敢当,只盼之越能拨冗与白某探讨切磋。”看你对这第一名不屑一顾,甚至后悔参加的神情,看你惊艳绝伦却流露无限哀思的诗词,只怕你平时对吟诗作对相当不感兴趣,因为那可能引起你对往事的痛苦回忆。况且你小小年纪便一身本领,定是个抓紧每一时刻学习、做事之人,又岂会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你可能深恶痛绝的咏物寄情之上。
“白尚书此言几令小民无地自容,想当年白尚书从东阳国数千名应试秀才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那才是英雄本色,令小民无限景仰。如今更是高居庙堂,飞黄腾达,却仍保持书生本色,挥斥方遒,正是小民效仿的榜样。”想不到在官场混迹多年、身居高位的白竹逸仍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看来要想直接在此人手中得到好处是不太可能了,只能与他以诗会友般交往,再在其手下便宜行事。想不到我任之越还有要狐假虎威的一天,为了报仇,所作所为真是越来越不象自己了!
东阳晨曦打断了白竹逸和任之越的对话:“好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儿互相推崇了,将来有的是机会。今日时间也不早了,白尚书还要为晚上的欢送宴会早作准备,之越也精神不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一阵马蹄声响,众人望去,只见三名皇宫侍卫疾驰而来,利落地翻身下马,打头之人口中高声说道:“奉皇上口谕,传赏花诗会第一名任之越即刻入宫觐见。”
这皇上的口谕来处真快,这赏花诗会结束不到半个时辰,就算结果一出来就立即传往宫中,皇上当时就传下口谕,再回到这京都城外的别院,也要大半个时辰,莫非皇上有先见之明?
而且除了北唐岳海和任之越,众人皆纳闷,从来都是第二天招见,这次(父)皇上怎么会打破常例?
“之越,可还坚持得住?”北唐岳海关切地问。要与一国之君打交道,稍有差池便可能性命堪忧,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心念回转间,北唐岳海又贴近任之越耳语道,“若有任何为难之处,明日就跟我去北唐吧。”
“没事,你不用担心,皇上我曾经近距离见过,不可怕。”给了北唐岳海一颗定心丸,任之越便和众人辞行,跟随侍卫进宫。
一看到正在批阅奏折的东阳玉竺,任之越边拜了下去边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阳玉竺却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办自己的事,再无其他反应,其实心中早已感慨万千:任之越,以你小小年纪,究竟如何习得这一身过人本领?已经见识过的医术、经商、武功、奇门遁甲、诗词,无一不超群绝伦,还有层出不穷的新奇主意,一般人至多不过两三项拔尖而已,可是你……自颁下赐地圣旨,你只轻飘飘一声谢谢,便从此不见踪影。这样的你,眼中可有朕?这样的你岂能放之江湖,而不是为朕所用!朕固然欣赏你的才干,意欲揽为己用,只是,不杀杀你的锐气,不磨磨你的耐性,你又岂能安心为朕所用!
皇上不出声,任之越也不好自行起来,就这么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御书桌前,完全不惧天子身上发散的凌厉气魄。虽是第一次到御书房,很想好好参观一下,可此情此景,任之越亦不敢造次。
东阳玉竺在考虑如何驯服,这匹看似温顺,实则野性难驯的脱缰之马,任之越则在琢磨帝心,权衡入朝为官之利弊,一时间气氛有些古怪。
足足一柱香时间过去,东阳玉竺才装作刚刚发现任之越:“是之越啊,来了怎么不出声,快快起来!”说完不动声色地打量。
“皇上为了东阳国万千百姓不辞辛劳,日理万机,小民怎敢随意打扰。”任之越有些僵硬地站起来,为了让自己不再受这种活罪,任之越送了顶高帽子给东阳玉竺戴。
“好你个任之越,真长本事啊,连朕都看不透你。你说,你究竟还有什么本事没有显露出来?你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
天哪,沉默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堂堂一国皇帝,竟然如此坦白自己心中的想法,直接当面质问当事人,完全弃用所谓的帝王之道、驭臣之术,让任之越大感意外。不是应该夸夸自己有文采,然后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赏自己一个官做,最多问问自己对就任官职的想法!现在这算什么!这个皇帝心机之深沉,真是不可小觑!看来要打一场艰巨的心理攻坚战。
“小民惶恐,竟不明皇上何来此问。”不卑不亢的态度,不起不伏的语调,任之越淡然以对。
虽然任之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那片刻的迟疑却让东阳玉竺明白,自己单刀直入的方法奏效了!要让这样一个博学多才、心思玲珑的人儿卸下防备,自己就要先示以坦诚。纵然他身上有诸多谜团,但目前看来,所作所为皆显示此人心怀坦荡,胸襟开阔,不是玩弄权术之人。
“你何必跟朕揣着明白装糊涂。”东阳玉竺居高临下地紧盯着任之越,压迫感陡增。
任之越恍如无知无觉,语速依然不紧不慢:“若论识人之慧,相信无人能超越皇上,但今日小民确是不明白才斗胆请教皇上。”
“既如此,朕就说个明白。朕亲口问你诊治太后的关键,你故意推脱,刻意隐藏。晚宴上朕不亲点你名,你居然可以不理不睬,好似事不关己,任由我东阳国出丑。若非晨星推举你比武,你竟将会武功一事瞒匿得滴水不漏。若不是晨星向你挑战,你如斯才华竟不愿绽放。若非机缘巧合,谁人能知你是如此优异之人?世人只恨本领不够高,本领高强了愁名气不够响,名气响了又图谋钱财、权力。可是你,到底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是欲擒故纵还是另有所图?你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听闻此言,任之越忙深鞠一躬:“在如此高瞻远瞩、英明睿智的皇上面前,小民敢耍什么花招,能耍出什么花招?皇上此言令小民惶恐不已。”
东阳玉竺,此刻缘何如此咄咄逼人?你的睿智,你的稳重,你的豁达,你的儒雅都到哪去了?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入朝为官,现在本少爷决定了,绝不侍候你!哪怕报仇之路更艰难、更曲折。
“其实有时朕真想打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与众不同的物件?怎么会如此聪明绝顶!”东阳玉竺突然温和一笑,天地间霎时风轻云淡,所有压迫感烟消云散。朕要的不是答案,即使你回答了,也不见得是实话。朕只是提醒你,天下之大,莫非皇土,天下之强,莫非皇权,不要以为有了过人本领,就可以傲视天下,睥睨皇权。
任之越无言以对。东阳玉竺突然的变化令任之越有些不明所以,看来自己还是历练太少,要应付皇帝这样的人精尚欠火候。
“如今西钥国雄起,已经成为本国的强大对手。北唐国亦对本国虎视耽耽,若非国内局势不够稳定,早已南下。东阳国实是需要尔等胸怀大志之人帮衬,尽快提升国力,能够与之抗衡。”
任之越斟酌一番才开口回道:“小民并无任何独到之处,对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且心思不够细腻,为人处世不够精到,权谋之术更是一窍不通,只能浪迹江湖,随波逐流。只不过,小民虽身在江湖,亦会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本来还有点怀疑任之越当初是以退为进,可如今事实证明,任之越确实无心为官。放心的同时,东阳玉竺又有些失望。这样一个妙人儿,竟不愿为朕所用,看来朕尚有失德之处,“你既不愿,朕也不勉强你。毕竟你年纪虽小,却也是心志坚定之人。即使留住了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亦是枉然。不过,拿了赏花诗会的第一名,朕总还是要赏你点彩头,有什么想法?”上次猜测任之越想要的奖赏,却被他认为是当作浅薄之人,也罢,今日就让他自己说。
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任之越面前。可不可以要求了解当年即墨世家灭门一案?可不可以要求追查爹爹和娘亲遇害之谜?不,不,不,不可以,任之越,不能浮躁冒进,不能急于求成,切忌打草惊蛇。尽管了解当年之事真相的关键,极有可能在皇帝,但那毕竟是近二十九年前的事了,当时,东阳玉竺也不过十岁,很有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么自己先想办法了解当年的事实真相才是根本。
权衡再三,任之越答道:“皇上,小民暂时一无所求。”
“当真?”
“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