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云定王府,是风昌城最富丽的府邸。
左丘无俦并非奢华之人。但其兄左丘无伦,亦即北云大王,执意要将最好的给予王弟,只以为,在他心里,认为这小了自己十岁的弟弟,这个为他开疆辟土、平定天下的定王,方是真正有资格问鼎今日由他盘踞的大王宝座之人。
兄长的微妙心理,左丘无俦不是不知,却一笑置之。他志在四海,要王座何用?不过,这话,他无法诉诸王兄,说出来了,便是招嫌的口祸。毕竟,这北云,不是只有他兄弟两人。
到城郊巡过了今年入伍新兵的操练,又应召跑了趟王宫与王兄共用午膳,回到府内,已是申时。当下,脚步匆匆,直取寝楼。也不知,瞳儿的身体,可恢复了?
一路行来,她中了暑气,回到王府的这五六日,先是发烧,再是干咳。他要王宫内最好的太医给用了药,今晨出门前,他又去看了她,似乎已有起色,逼着她喝下了那碗黑苦的药水,方安心离去。
唉~~他是该忍耐一月,让她随无双在秋凉回程后,再开口向无双要她的。但是,他忍不住呢。
“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今日,王兄在膳桌上,又提起了他的婚事。
什么样的女子呢?才情卓绝是肯定的,更要言之有物,泱泱大气,敢与他执理力争,最好,可以分庭抗礼。自然,能共聘疆场,更是他梦寐以求的今世良伴。
那些养在深闺自小受琴棋书画熏陶的大家闺秀们,或许也能抚琴吟诗,但羞涩闭讷的闺阁仪态不是他所能容忍欣赏的。堂堂定王妃,岂能与混同于其他贵族妻女的千人一面?
“何不让一切美好,到此为止?”
耳畔,她清婉嗓音响起。他笑,他怎会允许?
“王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莫让小云做那样的人。”
他再笑,明明是求他劝他,语气却明朗清亮,她,不怕他。
“……好苦,怎会这般苦?”
“良药苦口。”
“小云有过一位姐妹是良医,也开良药,她开过的药便不会这般苦。”
“你是在质疑我北云国最好大夫的医术?”
“……就是苦嘛。”
他一笑再笑,想到她的小脸因为不胜药苦皱成一团,虽破坏了她的温婉优雅却凭添几分可爱娇憨,更是笑不可抑。不过,她等一下再用药时,便不必受那苦了。他摸了摸特意向王嫂讨来贴胸而放的物什,笑意未掩,足步行得更急。
随行的贴身侍卫,身形高大与主子相若的乔正,对自家王爷的怪异视若无睹,也以目示意其他仆佣莫来侧目。
王爷有了挂心的人,是桩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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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楼已近,他反而慢步缓行,因为悠婉琴曲正盈耳迎来。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为杞梁妻……”
左丘无俦心神一荡:瞳儿尚有一副清丽歌喉?她当真给了他重重惊喜啊。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美好琴艺,清丽歌喉,玲珑心思,兰蕙内质,这样的人儿,是他的宝!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好!”
好?的确很好,但谁喊得这声“好”?当是戏园子看戏了么?如此不解风雅!他放目回望,身旁唯一的乔正一如既往的板肃面孔,非他?那是……
“小云,你琴弹得妙,歌唱得好,要是我府内有你这样的侍女,我定会将你给深藏,免得有人与我抢你。”
左丘无俦泼墨似的剑眉扬起,阔步迈开。
卫王爷,保重。乔正侍立在外,暗为那寝楼内的不速之客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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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楼花厅内,扶襄琴罢歌歇。她敛眉静息,取茗浅饮。
对案,一男子在座。自服侍她的小丫头口中,得知了这与左丘无俦生得有几分相似的男子,乃卫王左丘无倚是也。亦是北云声名显赫的战将,虽不及左丘无铸令几国军界有神般的畏惧,但依然是东越的强敌。其实,单凭那对紫眸,也不能猜出他的背景身份,北云王室有几位少年王爷,扶粤的情报簿上笔笔在记。
左丘无倚年方双十,无论是历练或是心计,都远逊于左丘无俦,面对他,比面对其堂兄来得容易,所以,扶襄与他攀谈,旁敲侧击中,试探北云王室对延静王府落难之讯所持的姿态。自其不时泄露的自得中,她已获肯定,那西叶使臣所说确凿不假。
“小云,不如这样,我向王兄讨你如何?上阳宫内有所部乐署,专部收落天下乐律奇才,以你这样的才华,该……”
“卫王爷何时清闲到要操心本王侍女前程的份上了?”门扉大开,冷谑语调扬起,左丘无俦高大身形介入这方空间。
“二哥?”左丘无倚看见他崇拜的兄长,热络迎接。
无奈兄长颇不领情,看也不看他一眼,行至那盈立起的小云近前,问:“你身子好了么?”
“是。”扶襄颔颐。
“我今早走时你还病恹恹惹人心烦,半天的功夫就好完全了?”左丘无俦摆明找茬,“还是本王不讨你的欢心,以致姑娘你吝赐一张笑颜?”
呃?扶襄惊愕。
“这个尖头鼠脑的东西哪里又比本王好了?你弹琴给他,还唱歌给他?”
啊?左丘无倚扪心自问:二哥口中“尖头鼠脑的东西”可是在下?“咳,咳,这个,二哥,我想……”
“你方才歌中唱道‘但伤知音稀’,既如此,还唱给这厮听?这与焚琴煮鹤有何两样?”
越来越狠了呢,二哥毒舌。“这个,二哥,我想,我和小云,我们……”
我们?“乔正,进来!”
“是,爷。”门外的乔正闪身而入。
“将这房里某样碍眼的东西给本王清了!”
“爷……”唉,看来,他适才的祷告无效。
“怎么,连你也认为本王不及那尖头鼠脑的东西重要么?”
“是,爷。”乔正将头垂到肩平,盯着自己的足尖,平板声道,“卫王爷,属下在驻鹤亭摆了您爱吃的干鲜果品,请移驾。”
左丘无倚虽被这一通无名火烧得莫名其妙,但他还算聪明,晓得在火气蹿冒的兄长近前,避为上策,摸摸鼻子,带着满头满脑的沼泽雾水离开火源。
“乔正。”直到坐在驻鹤厅将一盘西瓜啃个干净,他方开口问道,“你家主子今儿个可是吃坏了肚子?”
“禀卫王爷,没有。”
没有?“他一肚子的邪火是怎么回事?”
“禀卫王爷,王爷他只是吃味。”
吃味?“那是什么?咱北云国的名吃?”
“禀卫王爷,吃味,又名吃醋。”
吃醋?“那是什么?怎本王不曾听过……吃醋?!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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