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晔面上难掩的心痛，使扶襄知道自己押对了宝。
每人各有伤心事，但三人情伤之中，扶粤最深最重，因她爱得最是毫无保留，全力以赴。被一个男人视若敝帚地轻贱了许多年，一再告诉自己需摆脱却一再摆脱不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怕是连自己亦对自己用尽了轻视鄙弃。如今往事远矣，但深及骨髓的记忆，使光鲜艳丽的表象下，藏有极度的自弃自厌。扶襄、扶宁虽看进眼内，却深感无力。那样的记忆，除非有另一个男人的珍惜呵护方能冲淡去的罢？
“我所以对你提起，并不是为向你揭示阿粤的隐私。你须明白，以阿粤所遭受过的，她对情字，已然草木皆兵，小荣王如果欲获佳人芳心，以你目前的表现，永远没有可能。”扶襄重拍其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爷不能改变，也无可厚非。但，你如今是阿粤的丈夫乃千真万确，纵算你们到最后始终不能滋生男女之情，总可以做她的亲人罢？若是亲人，便该多多疼她一些，不是么？”
冉晔重叹道：“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
让游戏人生的小荣王说出“认真”两字，已属不易了。“如果不放心阿粤，王爷带几人去迎她何妨？阿粤沿路会撒一种无色无味的粉沫，你到灶下借些盐粉按她去的方位挥洒，便会看到痕迹。”
“这也是你们之间的联络手段？”
“不错。”
“可以告诉本王你们有多少稀奇法子可用么？”
“不可以。”
“末将告退。”
“王爷好走。”目送冉晔出账，扶襄心情颇好。不止是因他对扶粤面悬的疼惜，更有他一直持在手间未松须臾的令符。
而小荣王帐外拍额苦叹之际，亦发觉了掌中物什，当下懊恼不迭：七绕八绕，这令还是接了啊？
————————————————————
阴岩山下，月色半明，树之暗影处，有人长身负手。
“粤儿，你能来，朕很高兴。”
那声传来时，扶粤命令着自己指尖远离脆弱掌心，她已不能纵容它来骨肉相残。“东越王好生令人佩服，竟轻骑简从接近南原驻军，胆色果不同凡夫俗子。”
东越王？嵇申步出树影，唇浮浅哂：“怎几天不见，朕的粤儿就与朕生分起来了？”
“东越王有话不妨直说。”扶粤太了解自己，对这个人，她除却那一份几乎入魔的情孽，尚有根除不净的奴性。这个人，几乎熟知自己的所有弱点，她稍一疏松，即会重蹈覆辙，走回原路。但这一趟她若不来，她亦永远迈不出自己心头之坎，日复一日陷在胸壑深处的漩涡内打转，只怕有一日，会将自己灭顶吞噬……
“粤儿作为一个背叛者，朕没有对你恶言相向，你亦完全可以大方以对。朕的粤儿，不能永远不长大是不是？”嵇申踱步向前，扶粤亦随之后移身形。前者觉察，俊眸稍眯。
“扶粤的确是一个背叛者，为此，也遭受到了扶门接二连三的追杀，至今未死，只是因为命大，敢问东越王此来，可是来取扶粤性命的么？”
“朕一度的确极想杀了你。”嵇申含笑凝上那双美眸，“但，夜半枕席空冷之际，朕忆起与粤儿的恩爱种种，想起粤儿为朕带来的快乐欢愉，陡生不忍，所以，朕来了。”
扶粤逼着自己对上他的眼睛，逼着自己不起颤栗，逼着自己不为他话产生任何情绪。“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既成过往，今时谈来无益。如果东越王还不能直道来意，恕扶粤要告辞了。”
“粤儿。”她方一转身，皓腕已为他所束，“如此绝情，当真是朕的粤儿么？”
“你——”
扶粤甩腕挣扎，反被男人借势扯进怀内，玉颈吹上了男人迫近的呼吸，“粤儿，你不想朕么？朕可是想煞了粤儿……”
“……你不得碰我，你……”
“粤儿不乖，朕很不高兴哦。”听出了女人语中的软弱，嵇申眼际得意抹过，以唇浅啄芙蓉柔颊，“朕此来，是专程为了粤儿，粤儿莫要辜负了朕的心意呢。”
“你……有心么？”
“啧啧，这是朕自粤儿甜美嘴儿中听到的最大指责了罢？朕有没有心，粤儿会不清楚？有多少个夜晚，朕与粤儿两心贴近如一人……”
男人刻意压低的语调，伴之蜻蜓点水的触吻，形成似有若无的挑逗，扶粤恍惚记起，曾有多少时候，自己在这副僵硬骨骼的逼迫下，融化如水……不，不，不！她怎能忘了，每次激情过去，自己如一只弃履，按他吩咐离开龙床，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前来奉命侍寝的如花妃嫔……
“你放开我！”扶粤猝尔出指，点向男人胸前重穴。
这一变故，嵇申始料未及，四旁侍卫各自面朝外围，亦未能防到。但嵇申武功高于扶粤太多，在其指尖眼见如愿时，嵇申足跟滑地，身形后飘三尺。
“粤儿，你想杀死朕么？”
“你快点道出目的，本姑娘没有时间奉陪！”
“好，总算见到不一样面貌的粤儿，让朕眼界大开呢。”嵇申笑意敛尽，精光灼眸，“与朕合作，将南原军所有动向定期向朕禀报！”
“你以为我会对你惟命是从？”
“粤儿，你还是恋着朕的，方才你差点就要沉溺进朕的怀抱。你的颤抖，你的情动，朕再熟悉不过。”嵇申目织柔密情网，似要将眼前女子牢牢笼住，“朕答应你，等四方平定，海内攘宁，你将是唯一可与朕共享天下的女人。”
扶粤冷笑，“好大的诱惑，如果这话我是在五年前听到，怕是豁出所有也会受了你驱使罢？”
“粤儿是在告诉朕，如今的粤儿再不听朕的话了么？”
“我很奇怪，你如此轻便的前来，区区十几个侍卫便近得南原大军驻处，不怕遭人察觉，命丧于此么？比如，我此刻就可以将你的行踪曝出，引来南原重兵。”
嵇申摇首：“粤儿，这便是你永远不及扶襄之处。她纵算知我在此，亦不会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