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那触目惊心的色彩泼洒在天际,远处的云彩,近处的城墙,过往零落的行人都笼罩其中。
一名素衣女子坐在在城楼上,过往的归人只能看到她搭在灰色城砖外的两条美腿,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面朝夕阳的方向,右手偶尔轻轻一扬,抛出一粒石子,跌入血色笼罩的虚空。
若是有人上了城楼便能听见她嘴里在轻轻数着数。
“九十八,九十九……”
声音嘎然而止,宫徽音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指,白皙,纤细。她将手指缓缓舒开,又缓缓攥了起来,攥成一个有力的拳头。
“太阳真漂亮。”她喃喃自语着,“阳光真暖。”
她从小就喜欢坐在这里看落日,因为从这里正好能看到那个女人的马车从夕阳里慢慢驶来,那是这副孤单画卷中唯一的一抹暖色。
“为什么是九十九?”旁边的城垛依着一名男子,晚间的风吹过他银色的锦袍,袍角绣着鲜艳的蔷薇,肆意飞扬。
“娘说过,凡事太过圆满了,便是缘尽之时,所以,总要留有余地,才有可能再见面。”
“圆满之日,缘尽之时。”男子重复着,语气间隐隐带了几分落寞。
他忽然指着城楼上刻着的两个字说道:“这城楼叫‘蒹葭’,还是圣上御笔亲赐。当日圣上在西边的应嘉山游玩打猎,意外遇险,幸得一女子搭救,将圣上护送到此间城门下,圣上感念女子恩德,把城门的名字改成女子的名讳,蒹葭。”
西城门的确写了这样两个字,金钩铁划,龙飞凤舞,霸气张扬,宫徽音没想到这里面藏着的居然是如此柔情百结的一个典故。
她微微一笑,眼前这个男人会有闲情逸致跟自己说起皇家秘史吗?
“乾元初年,先帝驾崩,圣上继位,当时的大将军王借吊唁之名带了三万铁骑军入京,意图逼宫。那一日,他差一点就打进京城,可是最后他被吊死在‘蒹葭城’上,绳索就是从你坐的那个地方顺下去的。”
他指了指宫徽音,笑容自眼角绽开,瞬间有了点魅惑的味道。
三万铁骑,主将绞死,血淋淋的厮杀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话轻轻带过,宫徽音忽然觉得晚间的风里隐约卷来血腥的味道,这里的每一寸土里都还藏着战死的冤魂么?
这个人无端端尾随自己来到“蒹葭”城门之端,就是要给自己讲一讲“蒹葭”的典故么?或者,他也是喜欢此间的夕阳,而相遇仅仅是一场机缘交错的巧合罢了!
宫徽音更愿意相信后一种可能,她不太喜欢那个男人隐藏起来的凌厉锋芒,像藏在鞘里的利剑,一旦出鞘,不染血绝不罢休。
暮日低沉,终于坠入远处山间,宫徽音轻快地从城楼上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淡然笑道:“世事无常,美女风流,名将野心,最终都要葬送在这尘世中。”
说罢,她转身走下城楼。
男子目送宫徽音的身影消失在阡陌纵横的裴京街头,再往远处一点,城中正北方向的高大建筑群便是巍峨皇宫,此时已经被渐起的夜雾罩住,模糊不清。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悲伤?你说呢,霍青。”男子偏过头,望着悄然出现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微笑着发问道。
霍青默默伸出一只手,手掌摊开,露出一枚石子,上面沾了点不太明显的干涸血迹。
“是啊,这种人的悲伤是看不到的。”男子抿嘴笑道,眼睛依旧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怅然一叹。
“看来她并不知道,‘凤栖阁’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男子眸中锋利隐现。
霍青沉声道:“属下要不要查探一下竹林那间屋子?”
“不必了,找出来反而麻烦。”锦袍飘动,男子缓缓走下城楼,他忽然扬起头对霍青说道:“你把她盯紧就好,暂时不必打草惊蛇。”
“是!”
宫徽音回到闹市区的藏身之所,这里是她目前唯一的落脚处。
一年前,她在闹市区邂逅公子,从此之后就结下不解之缘。公子暗中传授给她武功,她自幼患有喘疾,时常发作,在公子的调养下,这一年间很少犯过。她并不知道公子姓甚名谁,甚至连他的真面目也没见过,公子每次说话都与她隔着屏风,就连诊病也要放下帘子,只露出她的手臂探脉。
她认为这是隐士高人性情古怪所致,不曾放在心上。
前几日,公子忽然问她要不要跟着自己一块离开裴京,当时她自然犹豫不决,公子也不比她,只是说,什么时候想走就来跟他说一声。
今日那名小厮也是公子派来的人,他暗示宫府有抄家之危,应暂避风头,免受牵连。公子竟能在圣旨传来之前就得到消息,果然是神通广大。
这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宫徽音轻叩门板,门迅速拉开,一个娇小的身影飞快地扑到她怀里,带着哭音怨道:“音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咱们快回家吧,天都快黑了。”
宫徽音望着眸中含泪的宫蝶衣,嘴角立刻漾起温软的笑容。
“姐姐这不是回来了嘛。”她摸了摸宫蝶衣的头顶,微嗔道:“你自己见天嚷着要出来玩,还说要看看裴京的夜市是什么样子,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又怕这儿怕那儿,让姐姐怎么带你玩去?”
“喏,这是带给你的,瞧瞧喜欢不?”
宫徽音扬了扬手里的一包东西,宫蝶衣跳起来抢到手里,尽是些街面上的小玩意,另有小糖人,蜜饯之类的零食,正是她最感兴趣的东西。宫蝶衣破涕为笑,右手捏起一块蜜饯含在嘴里,左手抓起小泥人好奇地端详着。
“蝶衣,我跟你说件事情吧。”宫徽音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
宫蝶衣正忙活着查看音姐姐给她带回来的好玩意儿,因此,头也不抬的答道:“音姐姐,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