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东南方位的宫府走水了,好大一场火!
日正晌午,阳光最盛,火光不易觉察,但是浓浓的烟尘足以吸引大家的注意。只是此时没人敢接近这座府邸,里里外外都有防卫森严的士兵把守,金色铠甲正是御林军的打扮,事到如今就连反应最迟钝的人也猜到宫尚书恐怕是犯了事,抄家之罪,这罪名轻不了。
躲在角落里的人们还在猜疑不定,宫尚书的府邸内已经变成十六层烈火炼狱,火焰和浓烟吞噬了一切,废墟间隐约可以看到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蜿蜒,在火光中更显狰狞。惊慌失措的女人们拥挤在人工湖畔东北角的一处凉亭上,湖对岸的曲折回廊已经被火焰吞噬,火光炽热。
眼前这几十名女子便是宫尚书府上仅存的人口,凉亭四周有满身煞气的士兵,手里拎着沾满鲜血的长刀,狞笑着围了过来。
“快把那娃娃交出来吧。”一名将士喝令道。
“要不然,就把你们全给杀了!”
威严恫吓让那些失去依仗的女人们惶恐地尖声哭泣起来,拼命推搡着一名怀抱婴孩的女子,她踉跄着,哭泣着,用悲惨无助的眼神望着每一个人,但是人们对她避之如蝎,很快将她排挤在人群外围。
“救救他……求求你们……大夫人,二夫人……你们,你们……这是老爷唯一的儿子啊!”女人呼天抢地,但是没有人对她施以援手,甚至,连看也不愿意再看她们母子一眼,唯恐惹祸上身。
绝望间,士兵们缓缓靠拢过来,为首的将士不耐烦地抓向她怀中的襁褓。女人哭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人抢走,襁褓被高高举起,掼向地面。
刹那间,有人扑向地面,在孩子落地之前及时托住了襁褓,并把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哄着,那孩子完全不知自己在生死之间打了个回旋,兀自依依呀呀地笑着伸出手臂。
“连自己的孩子都抱不紧,有什么资格做母亲!”
声音不大,平缓有力。
众人抬头望去,此人衣着朴素,长发飘垂,竟然是一向处事低调侍妾霍氏。此时遭逢大变,人人惶恐,唯有她气定神闲站在亭外。
将士眉头微皱,沉声道:“皇上有旨,宫尚书包藏祸心,妄图用巫毒之术谋害皇室,罪大恶极,男丁灭门,女眷充做宫婢。按照我顾月国律法,宫婢可由亲属用银钱赎回,若是包藏案犯,那可是死罪。”
说着话,将士将长刀举过头顶,杀机更重。
藏身在湖边礁石后面的宫徽音暗中提了一口气,拔下自己的发簪,身形未动,肩头却微微一沉,宫徽音蓄势待发,自然而然地举起发簪刺向耳后,手法精准。然而这一招似乎落了空,身后的人将她的身体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宫徽音右肘用力捣向对方的胸口,试图挣脱困局,后者的武功显然在她之上,吸气凹胸,将她的力道卸掉。
“不要命了!”语气淡然,警告的成分十分明显。
又是他!
宫徽音多少有些着恼,今天三番两次见到这个男人,每次都想坏她的事。
两人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还是引起了些许声响,有人慢慢向岩石走来,细细查看。
“下水!”
来不及多想,宫徽音悄声潜入水底,连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来,隔着水面似乎看到有人向湖里张望,查不到异常,那人便慢慢走开。
缕缕阳光透过水面射进湖底,光线灿然,锦袍男子便笼罩在明光之下,姿态飘逸。
他距离自己不过尺许的距离,右手捂住肩头,一手划着水,似乎有些吃力。宫徽音心细,她看到男子捂住肩头的指缝间冒出丝丝血迹,大概是刚才自己的发簪伤到了他,而他担心血迹会泄露两人的行踪便用手捂住。
宫徽音缓缓游到他身边,摸出手帕替他将伤处包紧,阳光打在她的手上,透过水面的折射,光线灿烂柔和,随着水的波动来回轻晃。
他望着她耳后逐波飘舞的青丝,在水中自然散开,妖治张扬,在水中那张面孔显得白皙透明,薄薄的嘴唇,嘴角轻扬,一抹淡笑,大胆自信。
“我一定会赢!”
连男人都不敢轻易在自己面前夸下如此海口,而她,竟然,呵呵,真是有趣啊!
他缓缓浮出水面,默默注视着宫徽音的身影敏捷地爬上岸,借着岸边草木虚掩身形,谨慎地查探周围的情形。
既然你一定会赢,那么,最好今天不要死!
男子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一如秋风般凄凉肃杀。
宫徽音无暇顾及其他,她紧张地盯着娘,这么会子功夫,娘已经离开凉亭,抱着那婴孩稳步向自己的住所走去,面色决然。那片竹林分明有火光和浓烟,娘去哪里做什么?
瞬间她懂了,而她的心紧紧揪了起来,痛彻心扉。
娘!
霍氏已经走入院门,而不远处的士兵们面带笑意围观着,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处理方式。
毕竟,谁也不愿意手刃一名未满周岁的婴孩。
宫徽音毫不犹豫地冲进院落的那片竹林,浓烟热浪扑面而来,她们住的那座小屋已经着了火,火势凶猛。而娘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屋里,她从容地回过头意外看到院子里的宫徽音,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
宫徽音手脚冰凉,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轰隆!”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小屋轰然倒塌,她的手距离门端尚有几寸的距离。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宫徽音木然挺立在炽热的废墟前,任凭热浪一阵又一阵地不停袭来。
乾元二十五年,工部尚书宫溥羽获罪抄家,男丁屠尽,女丁发配宫婢,举朝轰动。具体过程没有几个人清楚,据说负责此案的人,正是当朝七皇子,人称京城第一风流王爷。
有人传说,那日实在惨烈,连刚出生的婴孩都不肯放过,宫溥羽的侍妾抱着宫家最后一根独苗儿投身火海,实在是难得的忠贞烈女,若不是宫家获罪,自该在贞女坊记下她的名讳。这等女子忠魂不散,便是在当场也有人瞧见一袭白衣于火海中飘舞,恍若复仇女神降临人间。
火光散尽,京城平静如初。
没人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