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不大,绿叶掩映间的围墙破旧,显然已经多年未经修葺。小沙弥生怕主持方丈生气,因此不敢带着他们走正门,而是悄悄从后门进去。后院荒芜,杂草丛生,种了几棵老树,未经打理,枝杈凌乱。
宫徽音推着轮椅上昏迷不醒的安宸逸,紧紧跟着小沙弥身后,一行三人匆匆穿过院子。忽然风声骤起,一柄巨大的禅杖迎面砸来,宫徽音侧身避开,劲气扑面,对方的力道霸气无比。
小沙弥狼狈地趴在地上,喊道:“哑师叔,他们不是坏人。”
一名粗壮的黑大汉手执铜禅杖,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浑圆,满是敌意地盯着宫徽音。小沙弥赶紧过去比划着跟他解释起来,黑大汉听罢连连摇头,态度坚决,看样子是不想让他们进入寺院。
小沙弥无奈,悻悻然回到宫徽音身边,低声道:“施主,您看,小僧不打诳语,您还是赶快带着这位公子下山吧。”
宫徽音瞥了一眼那名毫无通融之意的大汉,情知这种人最为执着,完全没有沟通的余地,皱眉道:“多谢小师傅,既然不能入内,就只好借宝刹门前一用。”
黑大汉见她不再往前走,便不再理她,独自搂着禅杖靠在一棵老树旁,盘膝入定。
宫徽音小心地把安宸逸扶下轮椅,放在荒草丛间,他的面色越发苍白,眉宇间泛着一种乌青,此时就连宫徽音这个外行也看出来了,他分明是毒气发作,如果不及时救治,小命恐怕难保。
“冷……冷。”
修长的眉毛动了动,安宸逸呻吟着,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双目紧闭,这只是昏迷中的梦吟罢了。宫徽音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低声道:“撑着点。”
她运功于掌心,贴于他的后心,缓缓催动内力,帮他抵抗毒气的侵袭。
“水……水。”
干涸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灵巧的舌尖舔舐着唇瓣,无端地生出一种诱惑的味道。
宫徽音抬头对小沙弥说道:“烦劳小师傅端碗水过来。”
小沙弥闻言立刻向庙内走去。
角落里有人冷笑一声,声音沉闷,仿佛是从尘封的罐子里发出来的,然那笑声的本质却极清脆,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一直闭目养神的黑大汉霍然睁开眼睛。
“现在给他水喝,他的命就保不住了。”那女子的声音低沉悦耳,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道。
草丛里飞出一条五彩丝线,迅疾地缠住安宸逸的右腕,片刻之后又迅速收回。
“墨南方家的毒,鹰门的用法,要不了命,却最是折磨人。最初发作用普通的解毒剂就可以压制,不过解毒剂不能除去此毒,只是暂时压抑,因此中毒者会误以为毒性已结不再医治;到第二次发作的时候,他又想用内力逼毒,结果毒气积滞于下身经脉而至经脉不畅,半身不遂,想来,此次发作应该是第三次吧。此毒炼制不易,能让对方用这个毒控制他,恐怕也是身居高位者,身居高位不思谨慎,中毒也是活该。”
女子说话很快,清晰流畅,她连看都没看过安宸逸,仅凭他中毒的迹象就推断出他的身份,其思维敏捷实在罕见。
宫徽音暗暗佩服,她觉察到那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出来的,看来这座院子的下面大有名堂。
“还请大师救救我家公子。”
那女子轻笑一声。
“我也不是治病救人的大夫,救是救不了他的,这里有瓶药水能暂时缓解他的痛苦。不过这药水也是饮鸩止渴,熬过这一次,等第四次发作,恐怕就是无药可治了。”
“还请大师指点。”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还用我教?你来把这药水拿了去给他服下吧。”
宫徽音辨别声音的方位,慢慢走了过去,只见草丛间露出一个尺许高的平台,侧面是精钢浇铸的粗栅栏,从空隙间可以看到下面是个面积不大的黑暗牢房,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宫徽音只听到锁链拖动的响声,十分沉重。
身后风声呼啸,宫徽音知道又是那名黑大汉,她闪身躲避,但是这次黑大汉却不再留情,招招致命,宫徽音躲闪腾挪,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能摆脱对方。
“嗖!”
五彩丝线再次飞出,有灵性一般缠住黑大汉的禅杖,黑大汉步法一顿,手中禅杖差点脱手,立刻咬牙握住,两相对峙,黑大汉竟然无法摆脱柔软丝线的纠缠。
“哑奴,让他们进去休息一下吧。”
黑大汉闻言十分恭顺地放下禅杖。
栅栏口露出雪白的手指,托着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指尖透明似的白,像冰雕一般,仿佛伸到空气中瞬间就可能融化掉。宫徽音弯腰接过那女子递来的瓷瓶,雪白的手指很快缩回黑暗中。
“素雅姑姑,带他们去厢房吧。”
“是。”里面响起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
宫徽音他们被那位“素雅姑姑”带到前院一间厢房。素雅姑姑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尼姑,穿着灰色僧衣,神情严肃,将他们带进屋子立刻转身离开。
和尚与尼姑同居一间寺院,岂非咄咄怪事!再看那女子的境遇分明是被人囚禁于此,更为奇怪的是看守她的人居然听从她的指派……
宫徽音将那些好奇的心思压了下去,她看了看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安宸逸,不由皱起眉头。她托起他的头,将瓷瓶里的药水喂进他嘴里,他渴得厉害,贪婪地吮吸着,很快就把药水喝光,他犹自不肯罢休,仍旧舔舐着瓶口,灵巧的舌尖拂过她的手指,她的心微微一颤。
“水……”
瓷瓶被强行从嘴边夺走,他失望地呻吟着,劈手握住宫徽音的手指,力道大得出奇,宫徽音一挣之下没有挣脱,只好由他。
他柔柔地握着她的手指,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腹,将她的手背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好暖。”
枕着她的手,他昏昏睡去,这药水果然管用,他苍白的脸颊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呼吸慢慢均匀起来。宫徽音替他试过脉息,虽然有些微弱,但已经不再混乱,毒性被压制下去了。
她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辉光透过窗棱打在对面的墙壁上,宫徽音这才发觉黄昏悄然降临,而床榻上那男人仍旧像婴儿一般安静地沉睡着,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山下,怕是已经找翻天了吧。
奇怪,这座山并不算大,霍青怎么还没找到他们呢?
宫徽音忽生警觉,这时外面传来一片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