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锦转头环顾了周围，这是南京近郊外的一个府邸，平日里守卫森严，而今日朱允炆将所有人都撤走，守在了几里外的地方。这样做无非是想考验她，让她感觉自己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朱高炽，二是放了朱高炽。
如鬼使神差般，妙锦打开了酒盖将药沫放了进去。尽管心里仍然不安，可是她现在没有选择。
“叩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回荡在漆黑的院落中，妙锦的心跳也随着声音起伏，空空荡荡却又在狠狠拍打着心房。
“吱——”半响后门才缓缓打开，朱高炽的脸白的犹如病入膏肓的人，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鬼魅，悠悠地盯着她，毫无焦距。里面永远都那么深，似乎装了很多很多的东西。这样的他让人觉得有些恐惧。
“姑姑。”他笑了，与之前又仿若两人。脸庞上印出浅浅的酒窝，眼睛下弯，那么亮，那么好看。苍白的脸似乎在一瞬间有了血色。他拄着一根拐杖，走路十分吃力。
妙锦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将酒轻轻放在桌上。
“好久不见。”朱高炽又说话了，他转身，在桌边坐下，“姑姑过得可好？”
“恩。”她轻轻点头，“你呢？”
“呵呵~”嘴角上扬，笑容加深，他自觉地倒起酒来，“无所谓好，或不好。”一杯已溢满，他又倒了第二杯，“人生不过这样。”将第二杯酒递到妙锦面前，抬头，意味深长道，“一转眼便归于黄土。”
外面吹进一丝风，将未紧闭的窗户吹开了。屋内昏黄的油灯轻轻跳跃，勾勒着妙锦眼前这个如迷一般的男子。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疑惑。”妙锦道。
“十几年前的事，姑姑还想知道答案？”他抬眼，轻轻看着她。
“恩。”果然聪明，她笑了笑，“我一直想知道。”
“……”然而他并没有接过下文的意思，“好酒。”朱高炽端起酒杯，放在鼻边闭上眼，轻轻闻着，他似乎故意打断了妙锦的问题，“姑姑敢喝吗？”慢慢睁眼，里面一片朦胧，“高炽猜姑姑一定不敢。因为，这酒有毒。”他笑，“虽然我知道，却又不得不喝。”
“你……”
“高炽要给姑姑的答案就是它。”他指了指酒，“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艰难地站起身，端着酒杯，背对着妙锦，“姑姑应该早有体会。”那样的声音中透满了苦涩，“很多事情，”转头，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身、不由己。”
风拍打着窗户，“啪啪”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略显破旧的府邸中，似乎总是能听到奇怪又诡异的声音。
院落中那颗枯黄的老树，叶子还在不断飘落。
正在妙锦揣测他的话时，他的脸色突然转变了。变得阴狠，他垂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双眼，只是在那一片漆黑中，妙锦能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杀气。
“可是，徐妙锦。”他道，话语冰冷刺骨，“你为何要卷入这场战争之中。”他又反笑，嘲讽苦涩，“为了朱允炆？”他拖拉着那条废腿一步步朝她靠近，就像一个行尸走肉，“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就是因为你想要太多，你想得到宠爱，你想得到信任，你想被光环笼罩，你想手握大权。”
看着越来越近的朱高炽，妙锦不由得连退几步。
“这场博弈是属于朱允炆和朱棣的，与我们二人都无关。可是为何你要成为始作俑者，而我却要做仍人宰割的牺牲品？！”他将手中的酒杯摔碎，透明的液体洒在了地上，冒出了白泡。
“……！”妙锦一愣，那真的是毒酒？！朱允炆的目的不仅是试探她的忠诚，也想借她的手杀掉朱高炽？
“可是我并非徐达，我要自救。”他已走到妙锦身前，“高炽需要姑姑帮一个忙。”他笑了，恢复了平静。
“你到底想干什么？”妙锦警惕地看着他。
“其实要逃出这里很简单。”他笑，天真浪漫，“后院西行两百步。”
“！”妙锦彻底惊了。
南京近郊有一条地道。她修建的第一条直达外郊最长的地道。然而他所说的“后院西行两百步”正是地道通过的一个位置。他怎么那么清楚？他还知道什么？
“姑姑放心，高炽说了，这场战争与你我二人都无关。只要姑姑配合高炽，这件事我完全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
“你……”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虽然从这里逃走很简单，但有些事高炽还是希望姑姑来做。”
妙锦看着他，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很简单，救出我”顿了顿，“和我的弟弟。”
历史似乎又渐渐清晰了。她是杀不了明仁宗朱高炽的，她是无法改变什么的。而她却真的成了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
她看着朱高炽，他的眼神总是让她毛骨悚然。她总觉得他还有着无数的秘密。她虽然知道历史，似乎知道一切，却又仿佛一无所知。
“姑姑，高炽提醒你一下。”他收回了笑容，一脸严肃，“尊重游戏规则。否则别怪高炽。”他靠近她，狠狠道，“你现在可是有很多把柄在我手中。任何一样都可将你置于死地。”
妙锦一颤，眼前的少年太可怕了。她应该早就料想到，她已经吃过他的亏，这次却又中了他的套。而他厉害之处确是让妙锦根本未设防。等想要防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知道了。”出乎意料的，她的回答很淡，脸上的表情平静地非常不自然。并不是她故作平静，而是此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完全没有计划了。
“姑姑不是该和高炽商量一下吗？”他道，“毕竟凭姑姑一人要救出我们兄弟三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你有什么计划？”
“将计就计。”他笑，拿起桌上另一个完好无损的酒杯，里面还溢满了酒，他细细观赏着上面的花纹，半响后抬眼，高深莫测道，“今晚，姑姑按照皇上的要求杀死了朱高炽。”看着妙锦，他的眼中全是奇怪的笑意，“然后，姑姑只需要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以后的事情就交给高炽了。”
“你要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
“如果姑姑担心事成之后无法全身而退的话，高炽这里倒还有一个办法。”他欲言又止。
“有劳费心。”妙锦也并没有打算听他的办法，转身就准备离开。
朱高炽看了看妙锦的背影，片刻后也转身往里屋走了，红唇轻启，如歌一般的话语从他的嘴中悠悠地飘出——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朱高炽的声音被关在老旧的房门内，随着灯光一同遮盖。而妙锦心中却被什么触动一般，久久不能回神，呆呆地往前走了几步，只觉一个惊雷从天而降，将她狠狠劈成了两半。脑袋嗡的一声，彻底崩溃。几秒后她似疯了一般跑回去，将手放在破旧的木门上用力一推。
——门，锁住了。
“开门！开门！让我进来。”门被拍打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这个府邸，“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太疯狂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她记得，这首词是明朝嘉靖年间的剧作家汤显祖所写的。而现在……建文元年。
难道他和她一样？穿越而来熟知历史所以才会将一切都看穿，处事游刃有余。十岁时就为了应对这样的历史自己废了双腿？
太疯狂了。他太疯狂了。
声音还在回荡，却越来越小。
朱高炽就站在门后，昏暗的灯光映不出他的眼，照不清他的脸。只有嘴角隐约可见一抹奇怪的微笑。
“徐妙锦。”还有很多事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更疯狂的事。
她敲得累了，倚着门慢慢坐了下来。抬头望向漆黑的天空。静静地听着角落边老树落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