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阳光透过窗格晃得她目眩,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嫩黄色的罗帐,不知身在何处。
砰地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传来。
卿舞勉强转过头,看到曲曦站在门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眼睛因为缺少休息而熬得通红。她轻声自语:“原来尚在人间。”
“卿舞不要再吓我了!”曲曦哽咽着走了过来,偎在床头,双手抓住她,颤声道:“你昏迷了三天,景公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救回你的。我还以为再也——”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他不敢再去想。那晚他甚至想,倘若她去了,他也不活了。
卿舞双目无神的看着他,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是啊,一切都于自己无关,这是两百年后,这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年代。她,或许不该活着的……
“卿舞?”曲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却见她目光没有焦距,只是散乱的睁开着。几番受到惊吓的心又一次焦急起来,伸手大力摇了摇她,声音里带着自己也分不清楚愤怒,“卿舞你是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
“咳咳咳。”卿舞被这一牵动,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开,却又在相互干磨着,丝丝痛开。肺部,肋下,更是一阵一阵疼痛袭来,痛得她不停的咳嗽。
“现在不能这样动她,她肋骨多处受创,内脏也有多处出血,加上在雨中呆了很久,现在需要静养。”
卿舞闻言转头看去,见那人自外间走来,带着暖暖的阳光走进,却又如月色清冷。她想到了一个词,日月同辉。
景黎玉见床上的人愣愣的看着自己,清冷的脸颊因为这一瞬的呆愣显得有了一些生气。他不禁弯起嘴角笑开。摇了摇头,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间,温和的说道:“烧算是退了,暂时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了。不过以后每逢阴雨天气可能会发作。你的身体受创太大。若是一般人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说着眼中闪过疑惑,因为他分明探出到她的生机曾经断过,有些不可思议。
卿舞因为额间的温度而回神。额间的手指沁凉,与阳光透过手指的形成的玉色截然不同感触,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却激得她一个哆嗦。
“小家伙,你怎么了?”景黎玉见她不说话,于是低头看向她。却见她目光灰暗,一片混沌。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小丫头,你要知道,你若一心求死,作为医者,无论我如何费尽力气,却也是救不下你的。”
她闻言抬头,“所以你想说什么?”
景黎玉笑了笑,“我只是想跟你说,你若心有执念,何不静待流年,何必急于求死。”
顿了顿,又道:“想必你自己也是会医术的。”不是疑问是陈述。景黎玉伸手将她的手拉了出来,“这手上的伤必是心神错乱时弄的。若是别人恐怕这双手早已废掉。你看你这双手,伤口虽多,却未伤及筋骨。要知道,琴弦的利气别说弄伤皮肉,就是就是割断手指也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想必你在这方面必定知之甚详,所以才能将分寸掌握的如此准确,以至于无意识中竟也能保护自己。如此在意生死,如今却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着实矛盾了些。”
卿舞闻言张了张嘴,最后阖上了眼不欲说些什么,一脸淡漠。
“你好好养着吧,药都给你配好了,你是医者,怎么喝自然不用我提醒了。”景黎玉摇了摇头,为她掖了掖被子,起身走了出去,青色的长衫在风中微微飘飞。
“卿舞,药被我打了,我再去给你熬。” 曲曦抿着唇,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了眼眸,闷闷不乐的走了出去。瘦小的背影透出一种难言的悲伤。
一时间室内归于寂静,窗外的鸟鸣时时响起,更添无声。
两日又去,卿舞的病情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这日景黎玉忙完手上的事情,想起这个病人来,于是信步走到了卿舞所在的地方。刚一走上前廊,便看见坐在窗前出神的消瘦身影,不禁摇了摇头,叹道:“心病只得心药医。”
说着走过来透过打开的窗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小家伙,要不要出去走走?”
卿舞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目光,继续出神。
“呃——”景黎玉愣了愣,不禁笑开,转过门走了进来,又说道:“今晨听下人来报,说园中的荷花开得正旺,一片一片的,煞是好看,要去看看吗?”其实他真的不是太闲,可小女孩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配上稚嫩的脸庞,怎么看怎么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古怪,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卿舞看了看园中的绿树,冰冷的心还是染上了一点点暖意。于是起身对他道:“走吧。”那神态,仿佛是去逛自家的后花园。
“呵呵。”景黎玉见她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点点生气,轻轻笑开,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两人走过长廊,慢慢的往莲花池走去。
景黎玉信步走着,唤了一声,“小丫头——”
卿舞皱眉,“卿舞,我叫萧卿舞。”以后便做了萧卿舞吧。凤珏真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了。小丫头之称实在名不副实,她已经很老了,两百多岁呢。想到此不禁自嘲一笑。
“哦。那卿舞你有很大的心事吗?”景黎玉低下头看着她,恰见那嘴角的自嘲。
卿舞默然。许久,她才轻声道:“那是一个永远也没有可能解开的心事了。”
说着抬起头来,目光透过回廊看向天际。远方云卷云舒,一切是那么写意而又舒畅,却激不起半点涟漪。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深深爱过、彻骨恨着的人已经化为泥土,永远不会有人解开自己的恨了。这一想竟让她不能呼吸,她是因恨而生,这恨却再也找不到出口。惶然的转动着目光。她因何而存在呢,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荷花开了满池,红的,白的,粉嫩的,和着无穷碧色在风中摇曳,夏风竟是如此温柔,她都想要乘风归去了。
“你有恨?”景黎玉打破了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轻声问她。她弱小的身体就那么随意的倚栏而站,漫不经心,却又毫不在意。不知怎的,他竟无法将她再看作一个小女孩,她的目光太悠远,明明是清澈的黑白,他却透过那黑幕看到了沧桑,看到了飘渺着找不到着落点的灰暗恨意。
“恨……”不知道是在自语,还是在回答他的话,只感觉一接触到这个词,她全身的戾气顷刻爆发出来。
恨,她真的好恨,恨那人为何背叛了她,恨他为何在她想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时候却已化作尘土。
那恨意在体内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终于淤积在心头然后自心口痛开,一口血气喷射出来。
景黎玉暗惊,好强烈的恨意!正在念想间却只来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体,伸手迅速的在她的身上点了几下。
怀中的人吃力的抬起头看向他,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不必浪费精力在我身上了,我的心结无人能解的。”说完晕了过去。
“唉……”景黎玉闻言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抱起她,一入手才发现她很轻,就像羽毛一样。消瘦的脸苍白而晶莹,竟有几分出世容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儿……
刚转过身便见曲曦站在岸堤尽头,正一脸担忧的看来,于是朝他笑了笑,道:“曲曦不必太焦急,卿舞只是气血不畅一时晕了过去。”
只有他知道,这远比说的严重。他也不知是怎的了,人人都道他公子如玉,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是一个清冷的人。可他这样一个人竟然愿意花费这么多精力去管一个一心求死的小女孩。简直是——不知所谓。
又或许,是她的空漠,将他吸引。这世间还有人比他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