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舞闻言不解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道:“嗯。”
“那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呢?”他依旧漫不经心。
卿舞闻言沉默了半晌,忽然就没有了食欲。放下碗筷,淡淡道:“家人为谋财,欲害我性命,仓皇逃了出来,才落得如此田地。”或许不能叫家人吧,该是家奴呢。只是她力排众难让那人享有与她同等的地位,换来的是颠覆是毁灭。
“哦。”离若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淡然中带着阴郁的脸,信了这话。于是道:“那打算报仇吗?”
“自然。”如果不是为了报仇,她,又是如何度过那段不知年月的岁月的。此仇怎能不报?
“嗯,这仇确实应该报。倘若你解决不了,只管跟我说一声。”离若痕早放下了碗筷,用手轻叩桌面,说得认真。
卿舞不语,显然对于少年的实力质疑,面上却没有太多表露。她的仇只能自己报,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卿舞有些漫不经心的道:“初到帝都,见接头巷尾俱是男子,女子行踪却只在这烟花柳巷中才得以显露。与前朝女帝在时——相去甚远——”
因为谈话的停顿,室内明显有些安静。
噗——
安静,一室寂静。
卿舞脸色发青,目光冷冽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如果忽略湿漉漉的头面上顶着的几片茶叶的话。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离若痕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放下茶盏大力的捶着胸,脸色更是憋得通红。这一盏饭后茶差点要了他的命。
好半天,他才喘过气。神情怪异的看着对面的小男孩。如果面前的人是史前生物的话,这眼神必定是贴切的。他能理解她今天的一系列不合时宜是因为刚从一个史前之地出来吗。不得不说,离若痕这一刻天马行空的猜想虽不中亦不远矣。
调整了一下表情,离若痕斟酌道:“卿舞倒是个博学多才的人,两百多年前的人物竟也还记得。”
前朝女帝。他倒是知道的比别人多一些。倒也是一个一生充满传奇的人。短暂的不到三十年的岁月却在冉冉历史长河中留下隆重一笔,惊艳而凛冽,如同曲高处的戛然而止,带着无尽的遗憾。他的家族至今都珍藏那一本据说是祖先亲笔写的史册,字里行间,他有些不确定的想,祖先或许是爱慕那位女帝的。
卿舞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只听到两百多年前,后面的再也听不清楚。脑中反复回荡:两百多年前……
曲曦见卿舞脸色煞白,不禁担忧起来,伸手拉了拉她,“卿舞,你怎么了?”
离若痕闻声也收回神思,将目光转向她,见她目光呆滞,目光一片灰暗。不禁伸手大力摇了摇她,“你怎么了?”
卿舞回过神来,只感觉喉咙一甜,强行压下,转头看着曲曦,目光晦暗,似要确认般,死死盯住他:“现是永夜几年?”
曲曦被她的目光看得一缩,呐呐道:“永夜一百九十九年。”
话音一落,只见卿舞已经豁的站了起来,椅子随着她的力道倒了下去。她转身,声音自干涩的嗓子压出里,带着嘶哑,“公子,多谢款待。在下有些不舒服,先回客栈了,明日再来找公子。”说完就匆匆走了出去。
“卿舞等等我!”曲曦说着起身跟了出去。
离若痕看着疾步而出的两人,不明所以。转头问道,“离木,离火,我说错什么了吗?”没错啊,身在永夜王朝,这些几乎已经是幼齿小儿都知道的。
“没有。”两人齐齐摇头。
“那他跑什么?何至于如此惊讶?”离若痕说着就要站起来。
两个家将对视一眼,齐齐将他按了下来,“主子,今日已晚,老管家还在府上等着呢?”
“哎哎,小兄弟,轻武!”离若痕看着大开的门满心郁闷。
*
卿舞匆匆走出梨香苑,脸色泛青,还未多走几步便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血,颜色颇深。
夜晚的风似乎有些大,吹的她的衣摆猎猎作响。紧接着就是一颗一颗的雨粒,当头砸下。
卿舞抬头看了看天,真是六月天说变就变,如同这无常的人世……
“卿舞,你怎么了?”曲曦上前扶住她,满眼惊惧,显然被地上的那一滩血迹吓住了,一如一天前的经历。
卿舞转头看了看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眼睫上又带着水珠,明明眼都快睁不开,却还努力的盯着她。她笑了笑,却因为脸色太过惨白,显得有些惊悚,“没什么,咱们回客栈吧。”说着脚步虚浮的往前走着。
“可是雨下这么大——”曲曦还要说的话在她又一口鲜血中哽住,立刻扶着她往前走,“卿舞别急,咱们现在就回客栈!然后我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挺住!”说着抹了一把雨水,微微有点咸。
走来一路卿舞又吐了好几口血,却固执的不肯转道去看大夫。她只想往前走,不想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
终于,一个惊雷响起,她也应声而倒。雨幕仍旧在大地撒开。
“卿舞别吓我,你还好吗?”曲曦努力了几次仍然止不住颤抖的手。在她的鼻息下停留了一下,试不出来,赶紧将手在已经湿透的衣角揩了一下,复又放在她的鼻翼之下。好冷,他的手有些僵硬,她的身体也有些凉。好半天,他才感觉道指边传来的热气。提起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想要将她扶起,她却昏昏沉沉如一团烂泥,拉上来又掉了下去,两人摔作一团。
曲曦伸手往地上一拍,溅起一片泥渍。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无助的抬头四望,瓢泼大雨中哪有人。于是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扯着卿舞,心里越来越迷茫,恐慌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得得的马蹄声传来,如同仙乐。曲曦再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张开双手拦在马前。
车夫惊叫一声,赶紧勒马。骏马嘶鸣一声,前蹄在里曲曦面前一寸的地方落下。
“你站在马前是想死吗!”车夫一声冷喝,从车上跃了下去。见鬼的天气,本来就看不清,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吓得他三魂不见了两。
曲曦抿着发白的唇不说话,固执的拦着。
“远叔,发生了何事?”一个温润的声音自马车内响起。
在车外的远叔正要答话却被小男孩双手紧紧的拽住了裤腿。
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在雨中闷闷的传开,雨中的少年无助到绝望的嘶喊声不停地响起:“求求您救救我姐姐吧!”
“远叔,是谁在外面说话?”车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回公子,小人也不知道这小孩是谁。他不停的喊着救他姐姐。”
“哦?”说话间车帘掀起,一把油纸伞撑了出来,然后一张温和而俊美的脸自伞下露出。柔和的声音自他口中逸出,“是谁跪在前面?”
“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曲曦磕头磕得头晕,但他还是动作迅速的窜了起来,一把拉住马车里出来的男子。鲜血从额间留下,蒙住了眼看不清来人。他只能凭着感觉拉住男子的袖子,不停地磕头,仿若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哎!你这人!怎么能拉着公子的衣服!”车夫回过神来一惊,上前就要将小男孩扒开。
景黎玉稳了稳差点被拽倒的身形,朝车夫摆了摆手。看着跪在泥泞中的纤弱男孩儿,眉头微微隆起,温声道:“你起来说话。你姐姐呢?”
“我姐姐在那里!”曲曦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躺在雨幕中的瘦小身体。
“好,你别急,我这就去看看。”景黎玉说着就要下马车。
“公子你不是还有急事吗?”远叔不禁有些焦急。
“无碍,救人要紧。”景黎玉说着下了马车,往倒在雨中的小小身影走去。
“卿舞,醒醒,你有救了!”曲曦喜极而泣,伸手拍了拍卿舞的脸,力道之大,使得卿舞的脸上瞬间有了一丝绯色,看起来倒是红润了不少。
景黎玉蹲下身,接着微弱的夜光看清了躺着的孩子的脸色,眉头皱得又紧了一些。伸手将小女孩的手腕抬了起来,细细把脉。
卿舞感觉有一股暖流从手腕上传来,于是迷迷糊糊醒了过来。雨水糊着,有些睁不开眼。半晌,才看清眼前蹲着的男子,一把油纸伞,青衫垂落,容颜温润。令人无端的感觉到一丝温暖。卿舞神识一松,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我可能快要——死了。”虽然说得艰难,她说出来后却感觉到一阵轻松,或许刚刚过去的的几个时辰她的神采奕奕只是因为一股恨意在支撑着,却也耗尽了生机。她很是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费力的抬了抬头,看着惊惶不安的曲曦,她没有由来的感觉到一丝抱歉,只能宽慰的冲他笑了笑。这才看向青衫男子,“公子,我家弟弟就拜托——公子了——”说完却又是一阵苦笑,她竟然,向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托付一个只相处了一日的人。着实好笑,她也确实笑了:“呵呵……”意识似乎又开始模糊起来。
景黎玉被她万念俱灰般的笑容弄得皱了皱眉。起身将伞递给车夫,弯下腰抱起她,温和的说道:“你或许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