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伴随着刺耳的声音,慕莲推开那厚重的木门。
只是,房间里实在太过昏暗,所有的窗户,所有能透出光线的之处,都被牢牢地封死了。巨大的反差之下,慕莲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墙角,蜷缩着一个人形物体。听到声音,它抬起头,强烈的光线刺激,迫使她眯起了眼睛,待看清楚来人,不禁身长的脖子,努力的发出“呜呜”地声音。
虽然是简单的音节,但是慕莲还是从中听到了悲惋、哀求之意。看着张氏如今蓬头垢面的模样,就算是冷情冷心如慕莲者,也不禁觉得有些不忍。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慕莲上前将堵住张氏嘴巴的布团取下来。她知道,就算是这样,张氏嘴巴也一定非常酸痛,一时半会开不了口,便善解人意的为她揉了揉两颊。
然后,解开绑住张氏双手双脚的麻绳,轻声道:“我给你送了些饭菜来,你活动一下,多少用点罢。”
可是,张氏并没有听慕莲的安排,在能够发出声音之后,立刻提出了一个让慕莲没有办法应承的要求,“放我走!”
慕莲微微怔了一下,心中虽然有些不忍,却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张氏顺势跪倒在地,原本以为干涸的泪水再一次滑落,“清儿妹妹,我知道,你最是善良的。你帮帮我,放了我,好不好?”
慕莲转过身,不愿再看张氏这狼狈的样子。虽然知道她是罪有应得,但是同样身为女子,多少还是有些看不下去。
不过,慕莲也仅仅是看不下去而已,绝不会为了张氏而坏了自己的计划。本着死贫道不如死道友的精神,慕莲只能牺牲张氏了。正如慕莲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一样,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好人。所以,她绝对不会人品爆发到去“舍己为人”。
更何况,张氏落到这一步,本就是她推波助澜的结果。万没有陷害了别人,再去解救的道理。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所以,她只是淡淡然的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在不损及她利益的前提下,她偶尔心情好会做点好事,但是大前提决不能动摇。其实,她此来本是不怀好意的,不过,看到张氏这个样子,也就放手了。张氏纵然有错,这样的惩罚也足够了。
“清儿,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
张氏一声声的泣血哀求,但是慕莲却半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小姐,您出来了?”苏兴冲着慕莲点头哈腰,谄媚的笑着。
苏兴,以前是苏尚武的贴身小厮,因引着苏尚武走上歪道而被苏父赶出苏府。本已经多年不见,如今苏家败落,他不知怎的又和苏尚武混在一处,整日里好哥俩似的,很得苏尚武的信任。这不,苏尚武特意将看管张氏的“重任”交给了他。
身为底层社会的人,苏兴很懂得讨好上位者,所以,对于慕莲这个有造化的大小姐非常的尽心。所以,慕莲才能如此轻易的得见张氏。
慕莲微微点了点头,冷淡的吩咐道:“锁门罢。”
眼看着苏兴动手关门,亮光一点被黑暗吞噬,张氏不由得心急如焚,歇斯底里的嘶吼着,“苏清荷,没想到你竟和你哥哥一样的恶毒!天理昭彰,你们兄妹俩一定会遭报应的!”
金属拖曳、撞击的声音,很是有些刺耳。慕莲转过头来,看着几近疯狂的张氏,目光清冷,“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说别人之前,先反省一下自己罢。”
慕莲之所以不认为自己是坏人,盖因她从不会主动去害别人。当然,若是别人先害她,也就怪不得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了。
张氏瞪大了眼睛,而慕莲身影却一点一点的被木门所遮掩,亮光也一点一点的被隔绝在木门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在我的衣衫系带上做了手脚,对不对?”
张氏虽不够聪明,却也不是傻子。
那天的事情,未免也太巧了,巧得很刻意。而且,她好好的衣服,怎么会轻轻一扯,便轻易撕开了呢?所以,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这才发现衣服上的系带有被利器剪断的痕迹。
以前,她一直认为是苏尚武所为。
可是,现在她不那么确定了。因为,苏清荷比苏尚武更能轻易的做到。
苏家败落之后,她一直把苏清荷当成粗使丫鬟使唤,命她洗衣做饭,又“故意”把她卖到勾栏院里去。以前的苏清荷尚且会愤恨、会哭泣、会偷偷的抱怨她。可是,差点死了一回之后,竟愈发的柔顺了。是善良吗?她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愈是想着,张氏愈是觉得有道理,随着“咣当”一声,木门阖住,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张氏破口大骂,“果然是你做得好事,你这个恶毒的贱人!你根本就是来看我笑话的,装什么善良!看看你那副嘴脸,真真叫人恶心!”
慕莲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力,但是此刻,却气得发抖。多少年了,她第一次动恻隐之心,没想到,却被人当成驴肝肺。
其实,她本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比张氏更惨的人,她也见过不少,甚少动她那不多的恻隐之心。但是,因着对张氏下手的是其同床共枕的丈夫,慕莲难得的心疼了。结果,到底是白费了,只徒惹来笑话一场。
看来,她真的不适合做好人。
“把门打开!”慕莲的声音很是清冷。
苏兴愣了一下,虽然停止了上锁的动作,却还是劝着,“小姐,您很不必理那个疯女人。回头,小的告诉大少爷,定然会为小姐讨回公道的。”
“贱人,贱人,贱人……”张氏的咒骂声仍旧此起彼伏。
慕莲的脸有些发黑,没有心情跟苏兴纠缠下去,口气自然很僵硬,“打开!难道我由着她任何诬陷、辱骂我吗?”
苏兴无法,只得遵从慕莲的命令。
“看不出来啊,落到这中地步,嫂嫂你还是这么中气十足。如此看来,嫂嫂你的身体相当强壮,如今,两位小侄子们也就不用担心了。”慕莲轻轻浅浅的笑,姿态优雅的弹了弹衣衫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苏尚武将张氏关了起来,对外却称其染上了和苏母一样的病,并不准孩子探望。
人在倒霉、落魄的时候,最见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尤其是曾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
这一点,慕莲是再清楚不过的。于是,她故意在张氏面前摆出如此姿态,有意的刺激她。
果然,张氏怒极,双目赤红,张牙舞爪的上前撕扯慕莲。但是,她“又”忘了,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锁着锁链,如此剧烈的挣扎,除了让她痛,让她稍稍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硌磨开以外,并不能伤及别人分毫。
“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张氏如同疯妇一般咒骂着,发泄心中的恨意。不,不是如同,如今的她,已然是一个疯妇。
慕莲一步步逼近张氏,眼看着就要进入张氏的攻击范围,她稳稳的站定了,然后,无比温柔的开口,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骗你了。其实,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我并没有在你衣服上动任何的手脚。我只是跟哥哥说了一些话而已。”
不理会张氏瞪大眼睛的蠢样子,慕莲将当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清儿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出去也能松散松散。可是,你总这样,嫂嫂一个人多寂寞呀。别的不说,就连嫂嫂的娘家兄长都比你在家里待得时间长。人家现在虽然好像没事人一样,并不多说什么,但是,哪有哥哥不心疼妹妹的道理,他早晚要忍不住的。而且,我都听说了,张家嫂子很不满于张家哥哥总来看嫂嫂。毕竟,他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兄妹,传出去,到底于声誉有碍。张家哥哥对咱们家有大恩,自咱们家遭难以来,不计任何报酬的鼎力相助。咱们怎么着,也不能让他家宅不宁不是。”
张氏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单纯”的慕莲,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多诚恳、多坦然啊!但是,哪一句不是话中有话?哪一句不是另有所指?只要不是傻子,哪一个不多想?
慕莲微微挑眉,“我就只说了这么多,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过。我估摸着,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所有的局,都是我的哥哥、你的丈夫一个人设计的。”
张氏指着慕莲,气得浑身发抖,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口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压得她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或许是因为缺氧,或许是羞恼,双颊涨得通红通红的,好像能滴出血来。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冤枉。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用美色诱惑自己兄长的意思?你如果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就不会一再在他面前诉苦,每次见他的时候,也不会精心的打扮,更不会将贴身丫鬟遣出去。你明明知道,他从小就爱慕于你。”慕莲毫不客气的点破张氏那点隐晦的小心思,一步步的逼近张氏,给予她无形的压力,让她避无可避的直面自己心中最不可告人的阴暗。
慕莲从来不是好人,因为她最擅长拿刀子捅人最痛的地方,而且,毫不留情。
张氏下意识的摇头,那样的心思,就是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更何况是听别人说出来,还是以那种不屑的姿态、笃定的语气说出来。
她不想再听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从哪来了一股子力气,猛地向慕莲冲过去。那眼神,似乎是要将慕莲碎尸万段、寝皮饮血一般,“苏清荷,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可是,慕莲早有防备,优雅而快速的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让张氏所有的努力都化作无用功。
“苏清荷,你这个蛇蝎贱人!原来你早就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我!你可真是够恶毒的啊!”张氏双目赤红,两额上的青筋突起,披头散发的很是骇人。
慕莲只冷冷的看着,她一点都不害怕,只是淡淡的陈诉一个事实,“只要你这条命尚在,你就还不清欠苏清荷的债。”
苏清荷已经死了,被张氏的自私和贪婪害死了。除了一命抵一命,张氏怎么着都欠了苏清荷的。
慕莲转过身,对张氏的咒骂充耳不闻,直直的走了出去。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继续逗留。
张氏知道了真相,必定恨苏尚武入骨。只要她不死,就一定会不停的给苏尚武找麻烦。而苏尚武为了掌控张旭,必然不会让张氏死掉。而那张旭能屈能伸,又够狠毒。这三个人纠缠在一起,苏尚武必定没有多少心里放在她的身上。如今,她便少了许多压力。
甫一出门,正巧撞见一个人,慕莲登时没心情想任何事情,慌忙上前扶住她,笑问:“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原来,此人正是苏清荷那疯掉的母亲。此时的苏母,两鬓斑白,因为有慕莲的照顾,衣着还算比较整洁,但是发髻却有些凌乱。蹦蹦跳跳的,如同尚未懂事的婴孩,双颊红扑扑,一看就知道是跑了来的。
“我听到有人说话,然后,走啊走,就来了……”
慕莲的母亲去得早,因着移情作用,对苏清荷的母亲也是不同的,自然不愿意她和张氏接触,亲昵的拢了拢苏母的发髻,微笑道:“这里不好玩,我们回去罢?”
“不要!”苏母大幅度的摇头,“我要找清儿!”
慕莲的目光愈发的柔和了,无奈又好笑的摇头,“娘,我就是清儿……”
苏母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慕莲,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好似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
慕莲靠近苏母,“看清楚了没?我是不是清儿?”
苏母敛起了笑容,面上是少有的一本正经,“不,你不是清儿。清儿好漂亮,好漂亮的。可是,你好丑。”
慕莲顿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心,好似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闷闷的痛,口中突然变得无比的苦涩。
是的,苏清荷那么善良,自然是美丽的。而她,阴暗而恶毒,自然是丑陋的。说到底,她又有什么资格占据苏清荷身体,取代苏清荷的位置?又凭什么将别人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
慕莲自嘲的笑着,只是,内心深处却又莫名的想哭。意识到自己竟然想哭,心里更是着恼,止不住的有一种自我厌弃的感觉,心中很是烦躁。
“还有啊,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管我叫娘?”人,上了年纪,眼睛自然就变得浑浊了,可是苏母的眼睛却愈发的明亮了。
那种亮光,莫名的让人觉得无可遁形,止不住的慌乱。
在苏母明澈的眼神、清亮的嗓音下,慕莲的心倏地一紧,来不及自怨自艾,只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念头——莫非苏母能看到她内里灵魂已然换了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