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慕莲一边温婉的笑着,一边亲自为苏尚武斟了一杯茶,双手奉上。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而优雅,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苏尚武欲言又止,眼神也有些闪躲,虽从慕莲手中接过茶盏,却半点也没有用的意思。
眼看着苏尚武摆出如此姿态,慕莲自然也不能装糊涂,于是,搬了个绣墩儿,坐在苏尚武手边,很自然的从善如流,做善解人意状,“哥哥愁眉不展,是否有什么烦心事儿?不知可否说与清儿?清儿虽不敢说为哥哥排忧解难,但是,说出来却多多少少能稍稍排解哥哥心中苦闷!”
苏尚武听得此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面上更是羞愧难当,“妹妹,你快别这么说了。你愈是这么说,哥哥心里就愈不好受……”
不知何时,苏尚武已然将手中茶盏置于案几之上,紧紧地握住慕莲的手,微微颤抖着悲鸣,“若非哥哥娶了那蛇蝎妇人,你何至于如此?”
慕莲的身体止不住僵硬了一下,眸底有亮光闪烁了一下,但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稍以错眼,再细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哥哥不必如此自责,那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嫂嫂有跟清儿解释的,她当时并不知晓那是什么地方。”慕莲仰视着苏尚武,清澈的眼眸中盈满了真诚,“更何况,清儿此番虽遭了难,却也算是因祸得福。沈家大少奶奶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便纵然是继室,也半点没有辱没清儿的道理。”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污秽的,但是不管再怎么样污秽,都少不了一块遮羞布。
就好比,前朝杨氏玉环那“太真”女道士的身份。张氏身为长嫂,自然也不能“故意”将小姑子卖进勾栏院。于是,那“万恶”的老鸨就成了代罪羔羊,而张氏就是那被蒙骗了的“受害者”。真相什么的,相对来说,并不重要。
即便是粉饰,也得太平。
所以,慕莲也只能“相信”并且“认可”张氏的解释。如此,方能皆大欢喜。
苏尚武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一处,颇有些怒其不争的看着慕莲,“傻丫头!你年纪小,心思单纯,哪里知道那张氏的恶毒心肠?”
“当时家里生计艰难,嫂嫂也是不能以而为之。所谓长嫂如母,清儿断然没有为此怨恨的嫂嫂的道理。否则的话,就是认真儿的可杀了。”慕莲柔声劝解,“正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哥哥与嫂嫂是患难夫妻,哥哥千万莫要因着清儿的缘故疑心了嫂嫂。家里发生这样大的变故,全赖嫂嫂一人操持,着实是辛苦她了。便是有了什么纰漏,也是瑕不掩瑜,哥哥也无须太苛刻了。”
“你这个笨丫头,哥哥若没用证据,又怎么会如此说?莫说你,便是哥哥也险些被她骗了去!”苏尚武“怒极”,用力的捶打着扶手。
慕莲错愕的看着苏尚武,一张俏脸霎时间变得煞白,闪亮双眸此刻盈满了泪花,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则是痛彻心扉。
不得不说,慕莲将一个大受打击的柔弱女子诠释的丝丝入扣,便纵然是苏尚武这样的男儿看了也只觉得心头一紧,多少有些不舍。
犹豫了一下,最后苏尚武还是将慕莲揽入了自己怀中,轻轻的拍着慕莲的后背以示安慰,“好妹妹,你别难过,哥哥会替你做主的……”
慕莲反手揽住苏尚武的腰,将头深深地埋入他胸前,一再的呢喃、呼唤着,“哥哥,哥哥……”
慕莲的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似是在无声的哭泣,以至于没有人看到她那斜斜的勾起嘴角。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不屑的光芒。
如果说之前的慕莲如同春日拂面的微风,此时的她就好比那冬日冷冽的寒冰。在一瞬间,天差地远的颠覆。
此时的她,好比美丽的罂粟花,带着三分愤世嫉俗的邪魅,三分人性凉薄的嘲讽,三分聊胜于无的戏弄,还有一分生无可恋的无趣。虽然复杂得让人难以解读,却又饱含着致命的诱惑力。
苏尚武柔声的安慰慕莲,“好妹妹,你放心罢,哥哥一定不会轻易饶过那毒妇,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慕莲不是苏清荷,不会傻傻的被苏尚武欺骗。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苏尚武想做什么。与苏尚武虚以委蛇,只是想看看他要演怎样一出戏而已。
苏清荷和苏尚武虽为一母所出的兄妹,但是他们年纪相差较大,而且,苏清荷出世,正值苏尚武废了一条腿从而性格大变之时。所以,兄妹俩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感情。
拥有同一个母亲,或许是苏氏兄妹俩唯一的羁绊和联接,但是苏母疯了。所以,无法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对于张氏把苏清荷卖掉,苏尚武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一来,既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在张氏身上,又可以“心安理得”的挥霍、使用妹妹卖身得来的银子。
所以,从一开始,张氏就不是苏尚武的对手。如今张氏被苏尚武完全的玩弄于鼓掌之间,也完全在慕莲的预料之中。到底是大户人家长大的,这些个心眼儿,苏尚武一点都不缺。
“哥哥,幸好还有你……”慕莲紧紧地抓着苏尚武,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惊惶无措,那么的惹人怜爱。因稚嫩而无法绽放的好颜色,生生的给染至了十分。
苏尚武想要什么,慕莲非常清楚。
他想要慕莲的感激,想要慕莲嫁入沈家之后仍然死心塌地的向着他、帮助他。这是一项长期投资,就如同他没有狠狠敲张旭一笔,而是用慢刀子放血一般。
所以,他语焉不详,试图让慕莲误以为他锁拿了张氏是因为她的缘故。
算盘打得那是绝对的漂亮,如果是原本的苏清荷,一定会落入他的陷阱。但是,还是那句话,慕莲不是苏清荷。所以,苏尚武注定白费心机了。
若论演技,谁能比得上我们这位影后呢?既然苏尚武想要她的感激,那她就“给”他咯!只是,这一场戏,究竟是谁算计了谁,就真不好说了。
苏尚武从袖中拿出一把钥匙,递到慕莲面前,“妹妹,这是库房的钥匙,沈家送来的聘礼都在里面。哥哥是个男人,对这些也是一头雾水,你自己去看看缺什么少什么,赶紧添置添置,免得让沈家看低了去。”
慕莲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后眼眸中染上一层浓郁的喜色,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怔怔的,好半天才算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手将钥匙推回去,“咱们如今处境艰难,这些东西,哥哥留着用才是正经……”
“胡说!”苏尚武沉下了一张脸,“家里再怎么艰难,自然有我这个兄长撑着,哪有昧下这些聘礼的道理?难不成,在你的心里,哥哥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吗?还是说,你不信任哥哥的能力,你觉得哥哥养不起这个家?”
慕莲忙着急的摆手,“不,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尚武发了一通脾气,眼睛却又微微红了起来,“哥哥没有能力为你添置嫁妆,心里已然是过意不去了,怎么还能……”
见苏尚武如此,慕莲再一次泪湿衣襟,只能哽咽着,“哥哥……”
苏尚武硬生生的将钥匙塞入了慕莲的手中,“你也别推辞了,好生收着,也算是让哥哥心安……”
慕莲泪眼朦胧,顺势贴着木椅扶手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哥哥的大恩,清儿铭记在心,不敢或忘!”
苏尚武的眼睛闪烁了几下,随后亲自将慕莲扶起来,“俗话说得好,长兄为父。如今,父亲不在了,哥哥身为兄长,自该为你打算的。只是,哥哥没本事,让你受苦了。以后,嫁到沈家,好生伺候妹夫,你们夫妻和顺,哥哥才是真的高兴。”
慕莲点了点头,满眼的濡慕与依赖之色,“清儿谨记哥哥教诲!”
“那些聘礼之前都在张氏手中,以那毒妇的性格,必定会暗中昧下一些东西。哥哥回头仔细审审她,看看能不能追回来。”苏尚武继续嘱咐着。
“谢谢哥哥!”
看到没有,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看着苏尚武长袖擅舞,睁着眼睛说瞎话,慕莲在心里暗暗感叹着。
这苏尚武多聪明,懂得放长线钓大鱼。讨好了慕莲这位沈家大少爷“一见钟情”的大少奶奶,以后的好处还不如同流水一般滚滚而来?
可是,那张氏呢?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死卡着沈家的那些聘礼不妨,白白放着大好机会不知道利用不说,还坏了自己的名声。
如此这般,张氏会败在苏尚武的手中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不过,不管是对张氏,还是苏尚武,慕莲都不会当冤大头。当然,这一点,除了慕莲自己,其他人谁也不知道。
“哥哥慢走!”慕莲亲自将苏尚武恭恭敬敬的送出门。看着苏尚武离开的背影,微微垂下头,冷笑了起来。
多年的夫妻,张氏给苏尚武生了三个孩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苏尚武下手何其很,丁点情面也不留。如今,张氏在苏尚武而言,只是“工具”。
虽然张氏不是什么好人,慕莲也非常讨厌她,但是毕竟都是女人。人,总是偏向同类多一点的。所以,慕莲对苏尚武,总是有些气恼。但是,这仍旧不妨碍她厌恶张氏。
只是,苏尚武的所作所为愈发的让她对这个世界、对人性失望而已。
慕莲抬起头,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深长呼吸着干净的空气,惬意的闭上眼睛,细细的感受着周围花香的清甜,心情稍稍有些好转。
这样美丽的天空,纯净的空气,以前的她可没有福气享有。
想来,她与这个小院的缘分也该尽了。而那张氏此时必定还浑浑噩噩的,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说起来,还真是可怜。或许,她临走前,应当把话说清楚,还那张氏一片清明。
慕莲恶劣的笑了,人都道难得糊涂,而她的一生吃够了太清醒的亏。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恨,骗她的人太蠢,蠢得让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她最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幸运,非要把一切都撕掳清楚了不可。
凭什么所有的丑陋都要她一个人看到?凭什么只有她一个心寒?如果注定她要清醒着,她至少要让自己不寂寞!
而且,她相信,张氏也一定很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