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界真的很小,相遇不过转身。原来故人相见,却不得不陌生相对。
布置高雅的餐厅内,安以若和林牧之并排而坐,他点他的咖啡,她要她的茶。
林牧之边搅杯中的咖啡,举止优雅。
“安以若,你来西餐厅点茶,不觉得很奇怪吗?”
“有吗,我没觉得。”以若含了一口茶。是上等的碧螺春,只一口便唇齿留香。
林牧之没说话,只是轻啜着咖啡。
又是这样,他们之间永远只有开场白,说上两句话,就冷场了。
茶能静心,只是今日安以若却分明感到自己的烦躁蠢蠢欲动。她想开口打破沉默,可是又觉得无话可说。
茶有点凉了,等待愈发变得难熬。她也不知他那个所谓的朋友到底有多大牌,过来许久也迟迟不见本尊现身。她几次想开口说先走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早知道如此,昨晚上就应该理智地拒绝的。
林牧之的手机铃声,适时的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嗯,到了啊,老位置,你过来吧!”
稍后,以若感到有人开门进来,而林牧之一句“煜城”,彻底把安以若从不安中惊醒。
以若回头,门口的顾煜城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收敛,他的目光也不可思议地落在她身上。画面定格,镜头切割。
久违了四年的身影,就这样措手不及的出现在她面前。顾煜城,那真的是顾煜城。
以若只觉得瞬间大脑空白,忘记摆什么表情,忘记站成什么样的姿势,也忘记该以何种身份面对。
她看着顾煜城坐她对面,看他和林牧之寒暄,却始终没给自己一个正眼。
原来世界真的很小,相遇不过转身。原来故人相见,却不得不陌生相对。
故人,顾煜城还会拿自己当故人吗?如果可以,他会选择一辈子都没和她遇见吧。当年他这句话言犹在耳,仿佛是自己噩梦般的诅咒。
以若怔怔地坐下,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种突然的相遇。林牧之和顾煜城侃侃交谈,安以若却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
她无数次的设想过多年后自己和顾煜城再一次相遇的情节。也许在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也许在人声鼎沸的商场,又或者在觥筹交错的饭局。到那时候,他有他的良人,他们相视一望,擦肩而过,一笑间泯尽恩仇,不谈过往,遗忘是非。
可是时间始终没有厚待她,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后亦然。她尚未收拾好自己的感情,他就这样以不期而遇的方式再度闯入她的生活。所有设想好的故事的场景和主角都换了。他是她丈夫的挚友,她是他挚友的妻子。现实竟然可以这样讽刺。
他这样对自己视而不见,对自己视若无睹。这样若无其事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方式吗?也好,如果他可以心里舒坦,就这样吧。
林牧之见以若一言不发,脸色不好,俯身过来问:“怎么,不舒服吗?”
以若回过神,对面的顾煜城只是看着他们。多年前,他一皱眉,她就能猜出他的心情,而现在他的表情却是那样的深不可测。
“没什么!”以若淡淡开口
“忘了帮你们介绍。”林牧之指了指顾煜城。“以若,顾煜城,我的发小。”
林牧之转头看向以若,“煜城,这是……
“大嫂!”没等林牧之说完,顾煜城抢先一步,嘴角带着别有深意的弧度。
安以若只觉得心钝钝的疼,尽可能地想笑的自然,可是分明觉得嘴角抽搐。“你好!”
顾煜城,眼神愈发迷离,“你好!”
相互问侯,礼貌而疏离的对白,不带一点温度和感情。
“煜城,你这样见外干嘛?”林牧之怎么会察觉他们之间的眼神流转,风云变幻。
顾煜城只是笑,那种笑容有多冰冷,只有安以若知道。她只能假装不在意,假装不明了,自欺欺人得求一点心安理得。
“牧之,你当初不是抱定单身吗,看来大嫂果真是有魅力呢!”顾煜城说的轻描淡写,而眼神却是对着安以若,凛冽得像把刀。
以若乍听这一句,拿汤匙的手一个颤抖,滚烫的浓汤就这样洒在另一个手上。
手上火辣辣的疼,却及不上心里一分。
林牧之看到,立马用湿巾给她擦,温柔的责备,“怎么这样子不小心呢!”
安以若任凭林牧之用湿巾敷着伤处,再也没有勇气看顾煜城一眼,错过了他那显而易见的心痛。彼此都成了对方的看客。
“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她逃也似的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林牧之不解得看着以若出去的身影。
安以若用冷水冲了冲手,看看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慌和不安。
多年前,是否想过和顾煜城这样见面方式,她狼狈的躲在一角,连正视他的勇气都没有。以为自己修炼的无坚不摧,可是他只要一句便置自己万劫不复。她还在奢求什么,一报还一报,她欠他的不是吗?自己这样子自私的对他,他的云淡风轻比起自己当年的铁石心肠已经万分仁慈了。
安以若收拾好情绪,直到脸上再也看不出半点破绽,整理妥当,走出洗手间。
在包厢外的走廊,以若看到离自己十步开外,顾煜城背对着她说电话。
她停住,静静得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多年前的清瘦挺拔。
原来有一天她只能在他的视线之外,注视他的背影。就像很多次梦里,她漂浮在云雾里,看着曾经的自己和他留给她的背影。那样伤害过他,自己哪还能厚颜无耻,心安理得的站在他面前。
以若正想转身走开,恰好顾煜城打好电话转身。正面交锋,目光交错。不过只是十步的距离,却似乎是难以逾越的沧海。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僵持了几秒,最终顾煜城走了过来。
以若不知道是不是走廊灯光迷离才导致了错觉,似乎看到顾煜城眼中藏着些许的温柔缱绻。
顾煜城在以若面前停住,只是看她,并不说话。
气氛太过诡异,而顾煜城那种眼神之于安以若仿佛是一种凌迟。她欲抽身离开。却被顾煜城困在他和墙之间。
“安以若,我就这样让你怕得落荒而逃?”
他叫她安以若,而非曾经他说的专属于他的“安安”。
顾煜城仔细打量着以若,“你很有能耐嘛,是不是很幸运找到牧之这样好的终身饭票?”
该是怎么样深的一种恨意,让记忆中温文尔雅的顾煜城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以若已经无从知晓,此刻她只想逃开他那令她痛不欲生的目光。
她挣扎着推开他,慌乱中,碰到自己烫伤的手。忍不住惊呼一声。顾煜城骤然退后。
以若借着契机逃开,身后的顾煜城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挫败地用手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
一顿饭,以若吃得小心翼翼。直到坐进林牧之的车,她还不能从晚上这场不期而遇中平复过来。她没想过,顾煜城和林牧之是旧识,原来林父口中的顾小二竟然就是顾煜城。她只是后来知道顾煜城家是城中富豪,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圈子本来就小。
窗外一片漆黑,一如她的阴霾的心情。她试着调节情绪。
林牧之的车上没碟她只好调到电台听歌。
陈奕迅略带沙哑的声音透过电波,静静得在车内流淌: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 只是寒喧
对你说一句 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连歌词都这么应景,以若不由笑得苦涩。
听到歌声,林牧之转头,“你也听他的歌?”
她奇怪,“还有谁听他的歌吗?”
林牧之忽然想起什么,笑笑,“煜城啊,不知道现在还听不听这些,当年,应该是高中吧,那时候陈奕迅出道不久,煜城很迷他,偷偷攒钱逃课去看他的演出会,后来被他父母一顿好打!”
以若越发好奇,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未看他听过流行歌曲,竟然还会有这样子的事,这真不像她认识的顾煜城。
“他……还会这样?我是说看顾先生这样成熟稳重,不像做这样的事啊?”
“煜城他看起来做什么事都有分寸,但是比谁都犟。我和他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算起来快十年没没见过了。原本大学我们说好一起出国的,后来因为他哥哥出事,他没走成就留在国内。再后来我回来了,他却出去了,直到最近因为他父亲的身体回来接手公司。”
顾煜城的性格,以若岂能不清楚。曾经,他的故事里,她也是半个主角,而现在自己只是一个过客。
“他,都一个人吗?”以若假装若无其事的问。
“听说几年前为了他女朋友和家里闹的很僵,差点脱离关系。只是之后,不知道怎么分了,也许伤的深了就出去了。”
以若状似了然的点点头,虚伪这种东西,装着装着,就像模像样,最后变成本色出演。就像此刻的自己,明明说的是她的故事,却非要装的跟听别人的传说一样。
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林牧之停车。
以若不解,直到后来看到他拿着一袋子烫伤药才明白过来。自己都差点忘了手上还有伤。
晚上安以若再一次做梦,场景一个又一个地转换,主角都是顾煜城。或者牵着她的手,温柔得唤她“安安”,又或者站在满树繁花下,温暖地对着她笑;忽而又看见他把自己护在身下,被车撞得鲜血淋淋,陡然场景转换,他换上一副冷漠的姿态,决绝得对自己说,安以若我宁愿没有遇见你……
猛的惊醒,她发觉自己早已经冷汗涔涔……
南方的雨季总是这样冗长,才放晴了几天,又开始一阵一阵的下,断断续续,欲说还休。
安以若只觉得分外烦躁,连日来恍恍惚惚,如果不是手上还留着当日的伤,她几乎以为遇见顾煜城就是一场梦,醒后成空。可是美梦都是幻想的升级,而噩梦却是现实的预兆。
如果当年多给她五分钟,也许所有的故事都会重写。即便她和他不能再相濡以沫,最起码可以心安理得的相忘江湖,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在他恨意的目光中痛不欲生。
顾煜城!
三个字萦绕舌尖,以若却分明尝出一种苦涩。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
她在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他,相知相爱,承诺不离不弃。她以为爱情就是两个人的天荒地老,无关家世金钱。可是当他母亲在她最窘迫的时候把支票扔在她面前,她还是出卖了他们的爱情,让一个谎言逼他远离。
安以若去於一淼的办公室交稿。於一淼正忙完手中的活,便叫住她。
“这几天怎么见你脸色这样差,难不成晚上纵欲过度?”
安以若已经没有心情再和於一淼开玩笑,“煜城回来了!”
於一淼知道他们所有的故事,她没必要对她遮遮掩掩,只是她只一个云淡风轻的“哦”字,倒是让安以若奇怪。
“你知道?”
於一淼轻啜了口茶,“知道,他回来时候还是我接的机。”
“那你怎么没和我说?”她只知这么些年来顾煜城和於一淼都保持着联系,但料想不到他回来第一个找的会是她。如果早知道,最起码心里好有所准备,不用把自己的狼狈地在他面前表演。
“还记得那个和你提过的人物专访么,后来就忘了和你说,我第一个暂定的对象就是煜城,他现在可是头号海归精英。”於一淼给以若下了一剂猛药。
以若首先想到的就是拒绝,“一淼姐,我还是……”
“安以若,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愈发懦弱了。敢情你这几天的魂不守舍都是因为顾煜城。”
以若无言,她确信顾煜城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劫,无可避免。
“以若,你还要用那段过去惩罚自己多久。那又不是你的错。当年没来得及和顾煜城说,你就现在和他说清楚。”
“一淼姐,让你担心!我和煜城之间,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的了!”
“那林牧之呢?”
於一淼的话惊醒了安以若。她都忘了她和顾煜城之间还隔着一个林牧之。只以为她们之间不干扰彼此生活,不过问经年往事。可是顾煜城,无论对她还是他都是一个特例。在林牧之打量的目光中惴惴不安,惶惶度日也终究不是个办法。可是把话说开了,以林牧之和自己的关系,即便不牵扯到彼此的感情,也总会给他和顾煜城这么多年的感情蒙上污点吧。
“以若,你什么时候才能对自己好点,你把每个人都考虑周全了,却惟独漏了自己,你这样,我看着真心疼!”
安以若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林牧之的电话刚好打进来。
“下来吧,我在你们楼下,我们去吃饭!”
只是一句便挂了电话。
自从手烫伤后,家里就没开火。林牧之有应酬有饭局,她基本上要么回母亲那边,要么外边解决。
以若下楼,看到林牧之那辆黑色的大奔停在大楼不远处。这一带并不繁华,鲜少有好车,他这一停倒是引来不少注目的眼光,幸好他没下车,否则可不引起骚乱。
以若看了看四周没什么熟人,才开门进车。
林牧之睨她一眼,“安以若,怎么跟做贼似的?”
她也不和他辨,只是说,“你下次来,别把车停这,招人眼!”
林牧之从观后镜中看她安静得靠在窗边看外边的车水马龙,神情恍惚。她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这几日更是分外安静,不和他斗嘴不也不和他争辩,只是一个人想事,一副与世隔绝的样子,可是眼梢眉角分明藏着解不开的心事。
安以若明明记得自己点的都是川菜,可是上来的时候却成了一个个清淡的杭帮菜,不由看看林牧之。
“安以若,你是故意糟蹋你的手吧,也不怕伤口溃烂!”林牧之细心地帮她布菜。
想想也是。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糟蹋不得。可是林牧之这几天似乎对自己格外上心,刷牙洗脸都帮她关照好,倒是让她有几分不自在。难不成还真是犯贱,受得住他的冷漠,却习惯不了他的温柔。
幸好这家店菜做的够精致,吃着舒坦,让她也暂时忘记连日来的不快。
出来的时候,林牧之去开车,她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口等他。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吵闹,旁边站在一堆人围观。远远听着,还不是小三当道,正妻胡闹的故事。
她不由暗自笑他们傻,自己的丑事非要闹到大街上,白白让人看了笑话。直到上了车,唇角还保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他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问。
以若避而不答,只是问“林牧之,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外面是不是也有几房太太?”
林牧之回过头看她“你会在乎吗”
“切,你爱找谁找谁?我才懒得管!”
“安以若,你可真是贤妻呢。”
“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嘛,这点胸襟还是要的!”
她这答案并非林牧之所想要的,于是懒得和她在这个话题绕,也不再搭理的她。
安以若看到他只留给自己一个冷峻的侧脸,也觉得没味道。只是在一边安静的打量起他来,在心里暗暗地和另一个人做对比。
林牧之和顾煜城,外表都极出众。林牧之轮廓分明,更加冷峻些,而顾煜城线条柔和,温润如玉。两人平常都是话不多,但是顾煜城看着让人想亲近,而林牧之却是不怒自威,让人退避三舍。
一直到家,林牧之都不发一言。
安以若去洗漱的时候,他正出来,也不像前几日来那样叮嘱她别让伤口沾水,只是径直走去他的书房。
以若看看他背影,也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脾气,好在自己也习惯他三天两头时不时的这样,便不再去琢磨。
转身进浴室,洗手台上倒是帮自己挤好牙膏,倒好水了。天气在回暖,可是安以若分明感觉到自己和林牧之的关系在降温,仿佛又回到之前对白不超过五句的日子。或者说是他们的生活是回归正常了,之前那样和谐的相处,安以若一直觉得不真实。
相处的时间又变得极少,除了在卧室,几乎碰不上面,说不上话了。林牧之又恢复那副不冷不热,不温不火,不言不语的状态。
他们的生活,主动权从来不在安以若,和谐与否都要看林牧之的心情而定。她只能尽量让自己适应他的脾气,就像适应南方四五月的梅雨天气。
安以若懒得再多想,整理手边的资料。
终究还是答应了於一淼,接下顾煜城的采访。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更何况以他和林牧之的关系,和顾煜城的见面的机会到底还是多得是。与其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如选择一种理所当然的方式碰面。又或许,安以若心中到底还是存在着小小的希冀。
顾煜城此次神秘的回国接手他父亲的产业,关于他的资料也极少,只有一些小幅的报道,很少涉及他的身世经历之类。
以若手抚摸着一张报纸上那小幅的照片,只是一个侧脸,拍得不甚清晰,更像是偷拍的。她知道,她认识的顾煜城向来低调,不喜欢拍照也不喜欢曝光,只是这一次答应杂志社的采访,到底是卖於一淼一个人情又或者是其他,她无从而知。
他的故事里,自己曾是主角,而现在却要以一个陌生人和旁观者的身份去剖析他的过去,命运就是这样喜欢愚弄人们,兜兜转转,角色互换。
来到“顾氏”的时候,顾煜城的秘书只说他现在在开会,招呼以若她们在会客室等着。跟在以若旁边的小染是个实习生,第一次出来做采访,左顾右盼,东西张望,掩不住的好奇,“以若姐,听说顾总很帅呢,真想快点见着!”
以若只笑她小孩子心态,并不作答。
“哎,以若姐,据说顾总也是B大出来的,那么你们是校友咯,你之前见过他吗?当年他一定是个校园风云人物吧。”
小染无心的一句,终究触动了她回忆的琴弦。彼时的顾煜城就像一道最炫目的光,温暖了她的整个青春。
犹当年的九月,阳光正好,她站在万千的新生中,而他作为优秀学子的代表在主席台上致辞,那种仰望的姿态仿佛定格在昨天,无奈她和他之间已经恍若隔世。
以若竭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风平浪静,“听说过,但……没见过!”
正在此时,顾煜城推门进来。以若的这句话恰好入了顾煜城的耳,听着不由地心里发凉。他只靠在门边,冷眼旁观得看安以若如何开场。
只是两次的见面,以若却觉得一次比一次窘。第一次的落荒而逃,这一次的不知所措。连和他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更不用说直视他。
多年以前,别人都说安以若温文大方,懂礼貌,知进退,但是惟独在顾煜城面前出糗犯错,时隔多年,而他依旧还是她的命门和软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终还是顾煜城化解了尴尬。
采访的问题按部就班,问的客套而疏离,丝毫不涉及隐私和情感。小染在旁边做着必要的笔录。时间久了,以若只当做平常的的名人采访。
采访做到一半的时候,顾煜城的秘书进来,各自在他们三人面前放了一杯咖啡。
她素来喝不惯这个,本想叫她给自己换杯开水就好,怎知顾煜城先她一步招呼:“给安小姐换杯绿茶!”
那位秘书虽是奇怪,倒也没多问,只拿着那杯咖啡退下。
以若抬头看着顾煜城。
不过是最寻常的待客语气,连眼神都没在她身上停留半秒,甚至连表情神态都丝毫不曾改变半分。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怎么还能奢求他记得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如果能够让顾煜城对他淡然地释怀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恩赐了!
借着停顿的间隙,身旁的小染终究没耐住小女生的八卦心理:“顾总,像你这样年少有为的才俊,想必你的女朋友也一定很出色吧?”
这种问题在采访中一直是个忌讳,以若没料到小染问的如此直接,再开口阻止也不妥,只能等着顾煜城作答,心中泛起不安,却又藏着期待。
顾煜城并没有立刻回答,手抵着下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对面的安以若,像在思索,像在回忆,神情耐人琢磨。仿佛是过了良久,淡淡的开口,眼神飘离,语气轻柔地如同三月的风:“在我心中,她一直很出色!只是……我们在很多年前分开了,不过,我知道,她现在很好。”
安以若原本等着他的否认或者沉默,乍听到顾煜城的话,让她飘在别处的目光骤然的回到他身上,似乎是难以置信。忽然觉得周遭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离,脑中反复回响的只是顾煜城这一句。
忘记是如何结束采访,如何走出“顾氏”大楼。
以若一个人安静的坐着街道的座椅上,看街上影影幢幢,熙熙嚷嚷。热闹是别人的,与她无关。也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下午从“顾氏”出来到现在,就这样一直坐着想着。
一直来,都在拼命的逃离和顾煜城的回忆,只因为回忆太美满,而现实太不堪。她以为,他们的回忆只变成她一个人的念念不忘,原来,也是顾煜城的祭奠,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孤芳自赏。
顾煜城说,她现在很好!这让安以若想起曾经听闻的那个故事:一对曾经的恋人偶遇,男的问:他好吗?
女的答:他很好!
男的又问:你好吗?
女的答:我很好,你好吗?
男的答:我也好!
女的再问:那她好吗?
男的说:她刚告诉我她很好!
这样简单而绕口的对白,曾经让自己一度心酸好久。而现在却已然成为自己的故事。
不知是风大了还是别的什么,眼角一阵阵地发酸,眼泪也无声无息地出来凭吊。此刻,这人来人往的街头,她已经顾不得什么气质风度,让她任性一回,放纵一回也好。
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夜。几个小时前,她还冷漠的和顾煜城说分手,几个小时后,跌跌撞撞得跑到他公寓的楼下,就这样哭着坐着。顾煜城房间的灯亮了一个晚上,而她也在楼下陪那盏灯一个晚上。他不眠,她亦不休,只是却没有勇气上去收回她的话,更没有勇气去解释自己一手制造的谎言。天亮时,她无声无息的退场,把所有的悲伤和难过都打包,束之高阁,从此不再触碰,没心没肺的过一个人的生活。
而现在,以若几乎想不起,当初那些日日夜夜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躲着哭,一个人舔舐伤口,人前永远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么多年来,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让自己砸开情绪的缺口,而今天终究又变得不堪一击。
距离上一次这样放肆的哭是什么时候呢?恐怕是四年前顾煜城出国的那个时候。最后一刻,等自己终于有勇气跑去机场和他坦白,顾煜城的那班飞机却在五分钟前已经起飞。只是五分钟而已,却划出她和他永远无法逾越的时空鸿沟。
她蹲在候机大厅,把脸埋进膝盖,旁若无人地哭,声嘶力竭,痛彻心肺。终于明白自己不仅失去了顾煜城,甚至连见他一面都成了空想。来往的人只当她亲友离别,情绪失控,这种桥段在这个场合早已见怪不怪了。
而自己终究要以多年的不安和愧疚以及怀恋,来为自己的谎言和自私买单。
风渐起,以若穿得单薄,只觉得又冷又累。
从手袋里掏出手机,看着一片黑屏,想来是自己下午采访的时候,关了手机就一直没开机。开机的时候,看着屏幕上跳出的18通的未接电话,无一不是林牧之的。呵,原来,有一日,自己也是被牵挂的。
安以若回拨过去,那头电话只嘟了一声便被接起,没等以若说话,林牧之便劈头盖脸的问:“安以若,你有没有作为女人的自觉呢,都不看几点了,也不回家,还给我关机!”
以若听着那头林牧之的声音,分明是责难的语气包裹着关切,又想起这几日来对自己不冷不热,忽然觉得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又破功了,忍不住又想流泪。
林牧之听她好久都没有答话,却似乎有些若有似无的哽咽,不由担心,“以若,你现在在哪里?”
安以若顿住,“我就回来,先这样吧!我挂了!”她只怕再讲下去会哭出声来。
挂掉电话的时候,以若站起,大概是坐久了,站起来的时候不由得一阵晕眩,腿脚也微微地麻了。
回家,这是一个多温暖的词啊!安以若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原以为林牧之已经睡下了,可是她刚开门,客厅的灯就亮了
房间里还留着没有散尽的烟味。他的习惯,她是知道的,他平常并不抽烟的,可只要一有什么烦心事,总是习惯性的点烟,哪怕不抽,只是夹在手里,或者含在嘴边。
这是第一次回家不用对着一室清冷,还有一盏灯,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她离得远,林牧之的脸看的不甚真切,若梦似幻,总觉得不真实。心理打着腹稿,如何开口,如何解释。并不敢靠得太近,她不确定自己的脸色神情有没有好点,是否还留着流泪的残痕。她的脆弱一个人凭吊就好。
林牧之终究起身,走向安以若。房间里只亮了一盏壁灯,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站在安以若面前,温柔的捧起她的脸,手轻轻在她脸上抚过:“安以若,你现在这样可真丑!”
她伪装得再好,终究瞒不了林牧之。他的动作细致温柔,以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即使说她丑,她也没有力气争辩。
“好了,洗洗睡吧,不早了。”
他背过身,欲进卧室,安以若忽然拉住他,从身后用双手环着他的腰,脸静静的贴着他后背。那一刻,她能明显得感到林牧之的脊背僵直。
泪水无声无息地晕湿了他的睡衣。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安以若希望自己的脆弱能够有个臂膀可以收容,不再流离失所。如果这一刻,林牧之哪怕问一句你怎么了,她一定会一字一句,一丝一毫,毫不遮掩的告诉他自己和顾煜城的过往。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和顾煜城的故事会成为他们以后的心结。
林牧之只是反身抱着她,用一只手拨开她被眼泪晕湿沾在脸上的刘海。灯光投射下的一幕看似无比的和谐,可是两人的思绪却各自徘徊在自己的世界。她在等他询问,而他在等她解释,彼此谁也没说话,任凭空气游离。
直到两人都躺倒床上时,依旧没有一句话。以若陷在一室的黑暗中,转头看林牧之,忽然想起一句歌词:双人床中间隔着一片海!她在此端,而他在彼岸。他们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睡在一张双人床上,而她却始终猜不透他的想法心思。又或者於一淼说的对,她从来没有花心思在林牧之身上。
以为林牧之早已入眠,却听见他淡淡一句:“安以若,以后这么晚不许一个人出去,不许手机关机!”只是一句,没有旁的。林牧之说话向来和他人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夜如墨染,安以若却觉得自己的思绪分外清晰。
她和林牧之之间,能称得上回忆的东西实在太少。
凭林牧之的身份地位,他要找一个能够和他真正举案齐眉,出双入对的妻,根本轮不到自己,可是他们就这样别扭的结合了。曾经某一日,她问过林牧之为什么娶她。他只一句:就是遇见了。简单明了,却耐人寻味。而她却始终不明了他话中的到底藏着什么意味。
自己寻思着,像林牧之这样的人,已经不需要一个光鲜靓丽的女人来帮衬就已经足够耀眼。而她不吵不闹,安分守己,渺小平凡,没有绯闻,不去炒作,也不会上头条,也许恰切巧随了他低调的性格。
在整理稿件的时候,於一淼过来,放了一张结婚请帖在以若的桌上,不由感慨:“又是一对想不开的人!”
以若睨她一眼,翻开请帖,是之前学校文学社一对相熟同事,才子佳人,佳偶天成。真好!
“以若,这一回,该把你们家林牧之带出去溜溜吧!”
於一淼不提,以若倒没想到。
出席婚礼倒是件喜庆的事,可是却也不由得发愁,以前那些相熟的同学都知她已婚,却不知道嫁的是林牧之。这种携带家属的场合要不要让林牧去?於一淼看出安以若的踯躅:“真不知道你怎么想,你是怕人家知道你嫁的是林牧之,还是觉得带他出去给你丢脸?好了好了,你自己好好想吧!我先把手头的事做完,再美美的送一对新人进入爱情的坟墓!”
安以若愣在座位上,想了好久,才拿出手机拨出林牧之的号码,好一会儿才被接起。
以若明明打好的腹稿,却不知道用那一句开场。
那头林牧之似乎等着不耐烦:“安以若,你打我电话就是让我听你呼吸的声音吗?”
“没,我只想问一下,你这个周六有空没?”说出口后,以若长舒一口气
“干嘛?”
“额……一个老同学结婚,说是带家属,所以……”
那头沉寂了好久,以若安静地等着他回答,一度以为他要推辞,不想自讨没趣,于是略写失望的开口:“算了,你要是没时间……”
“周六我没事!”
“哦,那回家再说!”以若怔怔的挂掉电话。
那头林牧之的特助傅琦进来把文件放在桌上,向林牧之汇报行程:“林总,这个周六上午我们要和华明建材的陈总签约。”
林牧之按了按眉心,“我还有事,让罗副总代为出席。”婚礼现场布置在室外,又是郊区,空气好,风景也好,倒不像是来参加婚礼,仿佛是来度假一般。
林牧之和安以若一起出现的时候,终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们鲜少出现在人前,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和林牧之的那帮较好的朋友吃饭聚会什么的,这是林牧之第一次出现在安以若的朋友圈子里。期间已经有不少人过来和以若寒暄,向林牧之敬酒。林牧之这样的人,就像Tiffany的珠宝,谁配上都会熠熠生辉。
安以若手挽着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看看林牧之,他倒是坦然的很,嘴角始终保持着似有若无的笑,弧度刚好,多一分太作,少一分太假。依旧是一袭西装,穿得风度翩然。
以若本想找个地方坐着。穿了细跟的高跟鞋,站得久了,小腿一阵发酸,穿高跟鞋的功力始终还是没练出来。
林牧之回过身看她,“累了?”
“恩!”反正在他面前也不必装。
“穿不惯高跟鞋干嘛折腾自己啊!”林牧之挽着她走向旁边的位置上。
安以若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她自己要找罪受。只是碍于今天的场合和服装,不得已为之。
林牧之停住,用手把她额前掉下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弯下身子在安以若旁耳语:“我有没有说你今天这样子很漂亮?”
虽然是林牧之的太太,但是安以若极少出席正式的场合,那些衣服配件什么的也不多,今天只是一袭淡紫的改良旗袍,头发也松松垮垮的绾了个髻。以若原本就皮肤白皙,个子高挑,今天这副打扮,妩媚又不失清秀。
只是林牧之的动作太过轻柔,举止太过亲密,气息太过暧昧,周围太多打量的目光,她的脸不由地泛红,颇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目光却对上十步开外并肩站的顾煜城和於一淼。於一淼含笑看着他们,而顾煜城的神色和目光太过复杂,以若来不及细想,只是下意识的松开挽着的林牧之的手。
她不想在人前和林牧之装亲昵,尤其不想在顾煜城面前。只是她怎么会没想到在这里会遇着顾煜城!多年以前,顾煜城常常会来文学社的办公室等她陪她,和每一个同事都处的极熟,还被他们笑称是文学社的倒插门女婿,今天被邀请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种场合这种相遇,她实在不知道林牧之会怎么想。
看着顾煜城和於一淼向他们走来,以若只想拉着林牧之离开。
林牧之也不问顾煜城为什么在这里,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於一淼:“女朋友?”他只对於一淼耳闻几次,倒没有见过。
顾煜城看了看安以若,笑笑,不置可否。倒是於一淼伸手大方介绍:“林总,你好,我是於一淼,幸会!”
林牧之与她握手:“幸会!”
安以若受不了这种低压的气氛,拉着於一淼离开:“我们去看看新娘子!”
新娘休息室,几个女人絮絮叨叨,碎碎念念,而以若终究是没有心思,只想着外面的那两人会是怎么样的对白,怎么样的台词。她想过找个合理的时机,好好的和林牧之交代她的过往,虽然他不一定会在乎,但是最起码这样自己会心安理得,问心无愧。
“以若,想什么呢?”於一淼捧着酒杯过来。
以若回过神,看着於一淼,想起刚才林牧之和顾煜城的对白,“你和他……”
“我和顾煜城?呵,别说笑了。”以若分明见於一淼笑的苦涩,她的心思,她们之间彼此明白,心照不宣。
“一淼,你还在等吗?”
於一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安以若,你就喜欢瞎想,他——我等不起!好了好了,别说这些煞风景的话了,咱们可是为梅子贺喜来的。”
看着这样的於一淼,以若有些黯然。这世上,谁会是谁的劫,谁为谁画地为牢,虔诚守候。
“你们俩偷偷在这边说什么呢?”新娘梅紫转过身来,妆容精致,明艳动人,难怪都说女人当上新娘的那一刻是最美的。
“以若,今天你和牧之这对可是抢了我们的风头哦!只是,以前我还以为你会和……”梅紫终究没说下去。世事难料,摆在四年前,她们之间谁会相信安以若和顾煜城当年一对璧人,今日却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只是个局外人,并不知什么样的是非恩怨,消融了曾经的情深似海,只是觉得惋惜。上天总是看不惯太多的幸福美满。
以若知道她要说什么,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如今回首,才渐渐心灰意冷,明白命运的遥不可及。
“梅子,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倒为我伤春悲秋了!快说说,怎么又答应你们家那位的求婚了啊!”安以若只能把话题绕开。
梅紫倒是坦然:“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啊?我们俩从高中的到现在,在一起都快十年了,我估计这一辈子算是逃不开他了,再找一个也麻烦!我算是想明白了,什么豪宅,名门,终究敌不过一个知根知底,彼此偕老的伴。我不求以后有多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一起老死,我就觉得幸福了!”
於一淼笑她,“你倒是未老先衰,少年老成哦!”
以若跟着笑,可是心里明了,这不就是婚姻的真谛吗?金钱,权势,装点得了生活,可终究填补不了感情。在我们内心深处,谁又不都希望爱能天长地久?只是流年太急,生活太真,我们一不小心就松开了曾经允诺永不松开的手,到最后不得不感慨,爱离婚姻很近,离心很远。
安以若不发一言地从新娘休息室走出,回前场的的路上正好碰上顾煜城,这个场合,无论是哪一处,终究无法遁形。
顾煜城渐渐走近,以若只是站着,目光却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顾煜城的眉目如此清晰——如同烙印在她心上的样子。隔了那么多年,她第一次可以好好的,仔细的看他。他变了许多,但又似乎根本没有变。眉目,神情,甚至皱眉的姿态一如多年前。
她知道,那就是顾煜城,曾经属于自己的顾煜城。
忽然想起那首词: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小径的两侧全是喜庆的花篮,而他们站在鲜花的河流中央,傻瓜一样地瞪视着对方,唯美心碎的像韩剧里的让人落泪的场景。
她以为她不能正常的发声,可是她声音居然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亦没有结巴,轻轻地叫出:“煜城!”像很多次梦里,他听不见的呼唤。
顾煜城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空白了多年的容颜,此刻只想多看一眼。
安以若只当顾煜城是不想和自己多说一句,黯然擦肩。能说什么呢,多看一眼已是福气,更何况她的丈夫还在前面。默然擦肩,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顾煜城却在回神的刹那抓住安以若的手。
以若震惊,回首看他。
“你,好吗?”纵使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最心碎的问候。
以若迟疑了许久,终究挣脱开他的手。
什么叫好?别人看的见的幸福她都有,而她心里的一块却永远填不满。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